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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人家太失礼了。”他道,担心她执拗的性子一起,又得唇枪舌战个半天才能劝服她打消与人过招的念头。
等了半晌,只见她悻悻然地摸摸鼻子。“好吧。”语调难掩惋惜。
她难得乖顺的表现让沈宜苍喜不自胜,忘情地吻上她额角,以示奖励。
“有没有搞错?!在小孩子面前做出这举动,还知不知道要害臊啊你们!”
薛霞飞窘红了脸蛋,恼羞成怒地反讥:“哟,这时候就知道自己是小孩子了啊?刚刚又是谁在我们面前说他已经长大,要我们不要拿他当小孩子看来著?”
“你──”童笑生张口又合、合嘴又开,开开合合老半天,最后气急败坏道:“你们到底走不走啊?!”
“这不就来了吗?你催个什么劲儿。”薛霞飞小手主动握住沈宜苍的,追上童笑生,边嘀咕:“方才不晓得是谁哦,扭扭捏捏地不带路,真是个小鬼。”
无视于旁人诧异的目光,沈宜苍唇角含笑,任她拉著自己穿过啸龙堡大门。
被女人这么拉著走,若是以前,他定会恼羞成怒,拂袖离去。但自从他遇上薛霞飞,两人一同经历过许多事情之后,他的心态已有所转变,不再认为男尊女卑是天经地义的事。
人各有专才,这点男女皆同──在“文”,只要她想,他可引领她窥探求知;于“武”,她能为他击敌退贼,护两人周全──他牵著她走,或她拉著自己跑,又有什么差别?
再者,以她急惊风的躁进性情来看,将来很难不被她拉著四处跑。
所以,结论只有一句话──
他认了。
啸龙堡内,一如外观具有固若金汤、威震八方的雄壮气势,穿过大门,才知除了最外围的城楼,内部尚有中城、内城。
三道围墙,由外而内,一道比一道高,外、中、内三城墙,间隔两百余尺,规模之大,俨然是一座完整的边防堡垒。
“肃州隶属甘肃县,是大明疆域边防重镇之一,”童笑生边带路往内城走,边说:“鞑靼、甘朵两境将肃州夹在中间,一旦发生战乱,朝廷军队根本无用武之地,这时候呢,就要靠我们啸龙堡了。自从义父建堡之后,鞑靼、甘朵的胡人就不敢来犯,他们怕死了我武功高强的义父和啸龙堡内强悍的精锐兵士,哈哈哈!所以说啊,真正巩固大明西北边防的,不是朝廷派来的驻兵,而是我们啸龙堡的人。”
“他们是怕啸龙堡的人,又不是怕你,有什么好得意的。”薛霞飞泼他冷水。啧,小鬼就是小鬼。
童笑生笑脸霎时一僵。“你、你、你──”
“笑生,我的耐性快用尽了。”内城的议事堂突然传来喝令,声音低沉冷然,带著不容怠慢的威严霸气。
“声音穿堂过墙却没有减弱分毫,难怪能在石柱上留字。”薛霞飞揣测对方斤两,对于这位啸龙堡堡主,她是愈来愈好奇了。
童笑生闻声,收敛脾性转而严肃,不复先前与薛霞飞舌战时的急躁样,可见他对这位义父有多敬畏。
走得愈近,愈能看清楚坐在堂上之人的相貌──
英俊不足以形容堂上男子的容貌,异常的高大及浑身的冷漠傲然,的确有把人吓得退避三舍的能耐。
饶是胆子跟牛肚一样大的薛霞飞,愈是看清楚堂上男子,纤躯愈是往沈宜苍背后躲,活像怕羞的姑娘家。
但她之所以如此,绝对不会是因为小脑袋瓜突然开窍,终于知道“羞怯”二字怎生书写的缘故,真正的原因在于堂内那位啸龙堡堡主除了英俊高大、冷漠傲然外,还拥有让人打自内心不寒而栗的邪残之气,让身为江湖中人的薛霞飞不禁胆战。
不必有任何举动,笼罩在他周身的气息就这么自然而然地飘散著一股血腥味,她想装作闻不到都很难。
“义父,我把人带来了。”童笑生单膝跪地,少了轻狂气焰的他,此刻看来正经端肃,隐隐约约显露出一股尊贵气势。
沈宜苍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疑问浮上心头──童笑生是这少年的真实身分吗?
坐在上位的童啸寒直接开门见山地问,冰冷的语调没有一丝虚伪的礼貌,“两位打算与童某商议何事?”
“在下沉宜苍,是为令公平手中的上等羊脂白玉而来。”言语神态不卑不亢,与江湖无涉的沈宜苍不像薛霞飞那么敏感,只当啸龙堡堡主是个相貌俊挺、性情冷漠的武林中人。
童啸寒轩眉一挑,睥睨著他。“羊脂白玉?”
“义父。”童笑生往前一步,解开裹巾,露出秋梨色的玉石。“沈大哥指的就是这块玉石,这是孩儿特地差人到和阗采回来……”
话未说完,议事堂内倏地卷起镰刀似的强风,伴随一阵啸吼声直扑堂下三人,在来不及反应的刹那之间,一道银光凌空划破。
除了知情的童笑生外,沈宜苍与薛霞飞互看一眼,极有默契地往首座望去,只见童啸寒依然安稳坐著,就像不曾离开过。
咚!重物落地声响,引开了他俩的注意力。
循声看向童笑生,他怀中原先约半尺高的玉石被削去一角,露出内部质地圆润的白玉。
“羊脂白玉讲求正、浓、阳、匀,小子,你好眼力。”童啸寒声调依然清冷,并没有因为义子得到美玉而有任何的情绪波动。
沈宜苍回头再看向童啸寒,启口欲言,薛霞飞惊讶的声音却先他一步──
“啊,那不是龙啸剑吗?难怪砍石头跟削萝卜一样。”
就这两句话,让堂上坐姿慵懒、神态意兴阑珊的童啸寒脸色倏变。
在众人不知所以然之际,童啸寒已拔剑出鞘,直刺薛霞飞。
瞬间,议事堂内啸吼声起,剑光疾闪……
“……说时迟那时快,刹那间,剑芒如雪花纷飞──”
“慢,如雪花纷飞?那出招的速度能快到哪儿去?”在场听说书的两人中,老妪首先提出质疑。
正说得起劲的女说书人愣了下,辩道:“呃……那暴风雪般的雪花纷飞够快了吧?”
“勉强可以。”老手挥了挥,让她继续往下说。
“刹那间,剑芒如暴风雪般的雪花纷飞,直刺文弱书生与西安女侠两人!就在这──”
“等等,文弱书生是谁?西安女侠又是哪位?”坐在椅子上,一身书生打扮的男子敏感地问道。
“那就书生跟女侠好了。”女说书人很好商量。“女侠不愧是女侠,凭她闯荡江湖多年的历练,一眼看出对方招式狠绝,在这危如累蛋之际──”
“且慢!”男子再次插嘴,打断了她。“你想说的是危如累卵吧?”
“卵不就是蛋吗?没什么差别啦!安静听我说下去嘛。只见女侠伸长玉臂搂住书生,旋即催谷内息,施展轻功往旁边一跳,像这样──嘿!”浅紫色的身影从木椅上一跃,落在桌上,说得口沫横飞,比手画脚,精采绝伦。“接著再一个大雁俯身、凌空翻云,拔出背后子母剑,像这样──哈!”
女说书人凌空后翻,双足点地,两手执剑。“女侠手握子母剑,从容面对大魔头杀气腾腾的剑招──”
“大魔头又是哪位?”男子──沈宜苍第三度提出质疑。
“当然是啸龙堡堡主童啸寒啊!”女说书人薛霞飞哼声道,显然对这号人物很感冒。“两人对招,瞬间刀光剑影,铿铿锵锵!转眼间,两人已对上数百招──”
“数百招?会不会太夸张了?”这是老妪第二次发问。
“一点都不夸张。”薛霞飞信誓旦旦,眉飞色舞地续道:“数百招后,大魔头毕竟年纪大了,正所谓拳怕少壮,女侠愈打是愈顺手,在第四百一十六招时,成功夺下大魔头手中的龙啸剑,莲足踩上大魔头后背,仰天长笑三大声,哇哈哈!”双手叉腰,增加气势。
“你确定?”老妪第三次提出质疑,不待她回答,心中早有底。“我看是不出十招就给对方打趴在地上哀声求饶了吧。”
“呃……”薛霞飞蜜颊迅速烧红,面露愧色。
“实不相瞒,只有三招。”旁观者清,沈宜苍坦言告知。“我才听见三声剑击声响,就看见霞飞被童堡主制住,无法动弹。”
“啊,你怎么可以说出来!啊啊!”这么丢人的事,他竟然泄她的底!“我没脸见人了啦,都是你害的,呜呜……”猛一跺脚,薛霞飞跳上沈宜苍大腿,将脸埋进他胸怀,没脸见人。
“龙啸剑法独步江湖,放眼武林,能敌得过的少之又少,三招战败,不是你功夫不济,而是对方太强。”老妪开口道。
“你以为这种话能安慰我吗?”沈宜苍胸前传出薛霞飞闷闷的声音。
“我不是安慰你,只是就事论事。”老妪瞄去一眼。她实在太了解霞飞了,她根本不需要安慰。“对了,你有把话转告给那个持有龙啸剑的童堡主吗?”
“当然有。”薛霞飞在沈宜苍怀中挪动身子坐正。“用不著我提,童啸寒自己就先问了一大堆问题,可惜我有听没有懂。不过,你早些时候交代大家若遇上持有龙啸剑的人务必要转告的话,我可是一五一十全说了,他可以作证。”几句话又把所有责任推到沈宜苍身上,也不管他是否清楚事情始末。
相处数月,她已经很习惯把事情全推给不谙武功的心上人。
“沈公子?”老妪视线转向沈宜苍。
“霞飞的确向童堡主说了句话。”虽然他不认为那句话有什么重要性。“欲寻人,先解宿怨,再找‘找’。”
而童啸寒听了之后的反应,和他当初听见八皇子说的话时一样,当她在戏弄他,大动肝火,扬言要杀了她以消气,直到听他解释此“找”非彼“找”,才平息火气,放她一马。
老妪点点头,另起新话题:“既然你们已经回来,就表示找到羊脂白玉了?”
“嘿嘿嘿,得来全不用工夫。”薛霞飞又乱用成语。
“是得来全不费工夫。”沈宜苍纠正,旋即简短道出童啸寒转赠羊脂白玉的经过,“一开始童堡主并没有赠玉的打算,直到霞飞说出那句话,童堡主才将羊脂白玉转送予我。”
他非武林人,不懂江湖事,不知道霞飞看见那龙啸剑为何会如此惊讶,当然,他更不明白童啸寒为何在霞飞认出龙啸剑后,不由分说便拔剑相向。
太多不解的谜,让他对于“找”这个组织、对于眼前的老妪,不由得起了疑心,回程的路上有好几次追问薛霞飞,可惜她平常停不下来的嘴,一提到这事就紧得像蚌壳,显而易见的,“找”并不单纯。
“沈公子非江湖人,能不沾事就别自找麻烦。”老妪低哑的嗓音忽起,似是明白他心中所想。
“在下也算半个江湖人。”沈宜苍的目光落定坐在他腿上的俏佳人,嘴角泛著笑意。她真是赖他赖习惯了。
老妪懒懒挑眉,并未吭声,倒是薛霞飞好奇地开口了──
“人一个就是一个,两个就是两个,哪来的半个?”
“有了你这位西安侠女,我还能不跟江湖扯上关系吗?”
圆脸登时红透,软软地偎进他怀里。“那么,因为我有一半的江湖味给了你,所以我也只能算是半个江湖人啰?”
很奇怪的推论,但沈宜苍不忍让她失望,点了头。
“那……你一半、我一半,我们要在一起才算完整对不对?不能分开对不对?如果分开,就不完整了是吧?”她情意盈盈的瞳眸若有所盼地凝视他。
呵,敢情这鬼灵精在跟他索讨承诺?沈宜苍没想到她也会有这么细腻的姑娘家心思,一时不知要如何回答。
“你……你不说话是什么意思?你不是这么想的吗?”
寻到羊脂白玉,是件值得开心的事情没错,但她同时也想到这意味著她已经办完差使,之后就是原路将他送回南京,收取酬金回西安。
一想到这儿,她怎么也开心不起来,好几次想偷偷打碎那碍眼的羊脂白玉。
如果可以,她情愿找一辈子的玉石,也不想和他分开。
“我不说话,你不会就当我已经默认了啊?”沈宜苍戳戳她的嫩颊。
“哈哈哈……”一旁,见两人眉来眼去、谈情说爱好不热络的老妪突然大笑,声音一反先前的苍老沙哑,清脆得不可思议。
沈宜苍吓了一跳,转头看向老妪。
“咳咳……”老妪接连咳嗽几声,嗓音又恢复低哑粗嗄。“你们就在逸竹轩多休息几天,我就不打扰你们谈情说爱了。”
太诡异了。沈宜苍欲拦住对方问个清楚,却被执拗的薛霞飞阻止了。
“不行不行,这事不能我说了算,我要听你亲口说。”
“霞飞,你不觉得那位老人家有点奇怪──”
“奇怪的是你!你……你对我到底有什么打算?”
他真的对她有心吗?
每当拿这问题问自己的时候,那种想了半天还是找不到答案的空茫感,每每教她心慌意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