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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我提醒,你已经说很多了。”还将他奚落得体无完肤。
“嗄?有吗?”她怎么不知道?
“我承认出门的准备有欠考虑,但贵──”贵店?贵帮?贵宝号?想了半天,沈宜苍决定就用“你们”代替敬称。“但你们没有别的人好派了吗?”
“怎么?嫌我本事不够吗?”薛霞飞指向地上那群被五花大绑的山贼。“难道这样还不足以证明本姑娘武功高强?”
沈宜苍的脸色青白交错,最后打定主意似的凝声道:“薛姑娘,古有明训:‘男女授受不亲’。”
“什么授什么亲?”哇,不懂!
“男、女、授、受、不、亲!”沈宜苍一字一字的念,几乎是咬牙迸出的。
薛霞飞点点头。听是听清楚了,但──“啥意思?”
天!沈宜苍拍了下额头,翻眼直瞪天。
“快说啊,”对于学问,薛霞飞太清楚自己跟它这辈子是交不成朋友了,但有机会多知道一些总是好的。“快告诉我,男女授受不亲是什么意思?难得我不耻上问,你就说嘛。”
“是不耻‘下’问。”他纠正。
哈,又学了一句!薛霞飞立刻更正:“难得我不耻下问,你就说嘛。”
“男女授受不亲的意思是指──”等等,不耻下问?他什么时候变“下”了?
“指什么?指什么?”仰头与他对视的小脸写满学习的兴致勃勃。
算了,懒得与她计较。沈宜苍顿了下,再度启口为她解惑:“自古以来,男女有别,受礼教道德的规范,不可亲手递接物品,以免肌肤接触。”
他边说,听的人边晃著脑袋,神情十分认真,等他说完的同时,她也停止晃动,抬眸似有不解地看他。
两人四目相互对视,突地陷入一股不明就里的沉默。沈宜苍这才分出心力,打量这宣称“找”派来帮他的薛霞飞是何模样。
该怎么形容近在眼前的这张脸呢?
说她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不不,她并不美,但也没丑到“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的地步。
她的眉似两道弯月,算美,但搭在一双清亮有神的大圆眼上头,就是少了股婉约含蓄的柔美;她的唇柔嫩如红樱,可配上略带英气的挺鼻,就是减了许多巧笑倩兮的娇态。分开来看,处处有其韵味,但摆在一张孩童似、如麦穗般蜜金肤色的圆脸上,就大大地失色。
若真要挑出最吸引他的地方,就是那双像点了两簇烛光、随时炯炯有神的圆眼吧。
仿佛在干净的纸上点落的一抹黑,黑白立现分明。
只消片刻的视线交会,便能看见蕴藏其中那生机活跃的灵动光芒。
“咳。”意识到自己的失神,沈宜苍藉由咳声转移突然变得诡谲的心绪。
“啊!”这厢,薛霞飞莫名其妙地轻呼一声,像作了场梦般忽地惊醒,蜜金色的颊迅速闪过一抹浅红。
沈宜苍再咳几声,重振肃然之色,“所以,男女授受不亲意指男女有别,进退应对都要遵照礼制,不能太过亲匿。”
薛霞飞脸微侧,仍是一脸疑惑。“所以呢?”
“所以你不该与我同行!”天!说了这么多她还是不懂?!“我是男,你是女,男女之间连接递物品都不行,更别提结伴同行。”
最重要的是,要他堂堂七尺男儿躲在女人后头,让女人保护,甚至得靠她帮忙前往西域寻找玉石,这事传出去,他沈宜苍还要不要做人?
无论如何都要撵走她,大不了回头雇请几名武功高强的护卫,再不就动用爹的官威向衙门调派人手,都比靠一名女子帮忙要好上许多。
“那怎么行?!”薛霞飞蓦地跳了起来。“不结伴同行,我怎么带你到西域?不带你到西域,怎么帮你找羊脂白玉?不帮你找到羊脂白玉,我怎么拿得到千两白银的酬金?没拿到酬金,我怎么回去交差?交不了差──老天!交不了差,我以后怎么做人啊……”愈想愈糟,她惨叫连连。
若不是亲眼看见她打败十数名山贼,沈宜苍绝对无法将眼前这个手足无措的女子与先前力擒山贼的武林高手联想在一起。
事实上,她一点也不像闯荡江湖的侠女,反倒像在大户人家里打杂的小丫鬟,尤其是在心慌意乱的此刻,更像做错事等著主子责罚的丫鬟。
在薛霞飞嘀咕苦恼之际,沈宜苍相当好心地提出建言,“其实解决这件事的方法很简单……”
“没错,解决的法子很简单。”对了!她真笨啊,怎么没想到还有这招呢?她兴奋地喊出声,恰巧与沈宜苍的声音重叠。
两人头一遭对彼此绽出友善的笑容,为这难得的心有灵犀。
“另派男子代你完成这差使。”
“就当你没说过、我没听过,‘男女授受不亲’这话是狗屁!”没说过、没听过,就当没这句话不就得了?
不是有句话叫做──不知道的没有罪吗?哈!她真是愈来愈佩服自己的聪明才智了,哇哈哈!
“什么?!”沈宜苍愣住,再度张口结舌。
“就这样。”结论落定,薛霞飞绕到沈宜苍身后,双掌贴上他后背,直往马车推去。
恍惚加失神,在她先推后拉再加扯的情况下,沈宜苍被迫坐进马车,任薛霞飞一手执缰驾车,一手拉著绑住一群山贼的绳头,哒哒哒哒地越过残狼岗,往附近的淮阴县城而行。
途中,不时可以听见薛霞飞对往后路程的打算──
“等到了淮阴县城,我们先去衙门领赏金──”
“我们?”车内立刻传出错愕的质疑声,“我们是谁?”
“当然是你跟我。”薛霞飞回头,像看傻子似的望著车厢内的沈宜苍。“沈公子,你脑袋里的稻草不少哦,竟然问我这么简单的问题。”真笨!
他……跟她什么时候变成“我们”了?!沈宜苍瞪著前方驾驭马车的纤细背影,不敢相信自己就这样被她归为同伴。
背对他的薛霞飞压根儿不觉得自己的话有何可议之处,迳自续道:“然后在县城想办法卖掉这辆马车,再买两匹马──可别告诉我你不会骑马哦,往西域的这一路上骑马最方便,你也想早日抵达西域找羊脂白玉对吧,放心,一切交给我准没错……”
末了,还能听见薛大姑娘兴致一来随意哼唱的小曲,十分自得其乐,根本听不见马车内沉痛的低吟声。
沈宜苍又是摇头又是拍额,斯文的俊脸写满对现状无能为力的哀怨。
千金难买早知道!他真不该听信损友的话找“找”。
瞧瞧,这一找,给他找来了什么人哪?!
第三章
除了天子脚下的南京城及隶属应天府管辖的近郊城镇,沈宜苍活了二十四个年头,还未曾出过远门。
是以,甫入淮阴县城,对于城内不亚于南京的热闹繁华,不由啧啧称奇。
原来还有比王城更加繁华的城镇,他想,对市集上琳琅满目的事物无不感到新奇有趣。
淮阴县城,位居南北运河与黄河交会点,东西、南北两向交通便利,是以,市集上处处可见来自各地的货物,甚至有些小贩贩售的货样不曾在南京见过。
一入城,沈宜苍便被薛霞飞拉著跑,直到卖掉马车,他的双脚才算真正踩上淮阴县城的地界,薛霞飞领在前头走,他则不时驻足,或看沿途小贩兜售的货样,或看街头卖艺。
不知不觉间,两人距离逐渐拉远。
薛霞飞已不知转到哪条胡同,沈宜苍还停在古玩摊前,研究一个约莫手掌大小、毫不起眼的木盒。
这木盒雕工扑拙,还像蚌壳似的打不开,对这等劣货,店家老早不抱任何希望,但见来客对它挺感兴趣,立刻涎著笑脸巴上前。
“公子好眼光,这可是咱费尽千辛万苦才得到的陈年檀香木盒,瞧瞧它的雕工,是前前前前……不知几个前朝以前的古物,早些时候有好几十个人相中咱这只木盒,可一拿起来不是头晕就是目眩,这盒啊,忒有灵性,会认主的!”
“哦?”沈宜苍挑了挑眉,对于店家的话未置可否。
“咱说话很实在,不信的话,公子可四处打听看看,问起曹老儿是谁,人人都会说是个老实的好人!”
“嗯。”俊目细巡手上的木盒,应声纯粹客套。
“呃……”自吹自擂没人捧场,曹老儿脸色微僵。“这位公子,您到底买不买这木盒呢?”
“买,当然买,就不知要价多少?”
“嗯……”曹老儿打量来客身分──绫罗锦缎,非富即贵,挺好看的俊脸上写著“很好骗”三个大字。“一口价,五十两。”
五十两?沈宜苍掂掂木盒,俊雅一笑,伸手入怀掏银子。
“慢!”蜜金色的小手忽然杀进即将银货两讫的现场。
“薛姑娘?”
“有没有搞错啊?这么个黑不溜丢的木盒子卖五十两,你也买得下手?!”薛霞飞严重怀疑这官家公子脑袋里装的不是稻草,而是──屎!
“为何不?”
还敢问她为何不?“你知不知道五十两值多少?普通老百姓做牛做马一辈子还未必能挣得五十两,卖儿女给富户当奴婢能换十两银就谢天谢地了,你要用这五十两买个乌漆抹黑、没啥用处的木炭盒?”
“姑娘!这可是前前前前前朝古物、有灵性的木盒啊!”曹老儿赶紧出声捍卫自己的货品。
“呸!本姑娘管你是多少个前朝以前的东西!”杏眼圆瞪,薛霞飞先吼退店家,再狠瞪眼前这只长个儿没长脑的官家公子。“还有你!幸好我发现你没跟上,回头来找你,要不让这老头儿得逞,你吃了闷亏还跟他弯腰道谢哩!”
“姑娘说这话就太过分了!”曹老儿哇啦哇啦直跳脚。“淮阴城中人人都知我曹老儿做买卖是老老实实、童叟无欺,不信你可以随便找个人问问。”
“他不是‘童’,本姑娘也不是‘叟’,就算你真童叟无欺又怎样?专骗男女还不就是奸商一名!”
“你!你你你……”此姝口舌之伶俐,饶是年近五旬的曹老儿也招架不住,连连败退,好半天说不出话。
“薛姑娘,”沈宜苍开口了,他仍然觉得五十两的价格十分合理。“你此言差矣──”
“差一?我还差二差三哩!总而言之一句话,不准你买!”
不准?沈宜苍眉心打结。
到底谁是主、谁是仆?天底下有哪个仆人敢厉声喝阻主子做决定的?
这姑娘是不是忘了自己的身分?
“薛姑娘,我是主、你是仆没错吧?”他发现和她说话不能太文言,从方才的“此言差矣”到她耳里变成“差一差二差三”就可得知,故谦称、敬称一律自动省略。
“没错。”薛霞飞点头如捣蒜。
“身为主子的我有权决定怎么花用自己的银两吧?”
“是啊。”
“那不就得了。”结论已定,沈宜苍伸手要付钱。“曹老伯,这是五十两。”
“慢!”再次被小手阻挡。
“薛霞飞!”沈宜苍也火了。
“你是有权花钱,可我也有避免主子当冤大头的职责。要买,行!”转眼瞪向曹老儿。“老头,一口价,一两银,要少可以,再多没有。”
“这……这可是前前前──”
“我管你几朝以前的老东西,我家公子出一两银买你这木盒是看得起你,也不知道这盒子能开不能开,买个不能开、不能装东西的破盒子,还不如去买个蚌壳,就算里头没珍珠,至少还能熬汤喝。一句话,卖是不卖?”薛霞飞一手抢过沈宜苍掌上的木盒,一手握住他要付钱的手,大有“不卖,姑娘立刻丢盒走人”的态势。
“姑娘你──”
“我怎样?最后一次问你,卖?还是不卖?”
“我、我……卖……”曹老儿屈服了。五十两银变一两,天晓得再拗下去会不会变成一文钱。
本来就是无意中捡到又卖不出去的破东西,有人肯花一两买下就要谢天谢地了,是他见这公子好欺负才拉抬价钱,一切都是自找的。
“哪!银货两讫,别说本姑娘坑你啊。”从沈宜苍的钱袋中掏出一两银,丢给曹老儿。
“多、多谢姑娘。”曹老儿哈腰,收了银子攒入怀里,自始至终都没有再看向沈宜苍,显然是作贼心虚。
“公子,走了。”
处于惊愕状态中的沈宜苍,浑然不觉自己被薛霞飞拉著走,更别提什么男女授受不亲的儒生论调了。
五十两的古玩最后竟以一两成交,不知世态险恶的官宦子弟可得细细咀嚼个中玄机了。
“你说什么?!”薛霞飞简直不敢相信,她有没有听错?!
“我说──”在她过度灼热的注视下,沈宜苍发现自己很难重复方才说过的话。
然事关身家性命,他不得不说。逃过了山贼行抢的大劫,他可不想死于坠马这等小难。
“我不会骑马。”
“你──你──”檀口开了又合、合了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