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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死,他不喜欢别的男人做这件事,即便那个男人是阿万也一样。
只是替她洗个澡而已,这会有多难?
他可以不要看。
深吸口气,他熄掉阿万方才替屋里点上的灯火,然后闭上眼,快步上前脱去她身上遮不了什么东西的舞衣和首饰。
那些叮叮当当的金银,很快就被他取下,但她那件沾了血的舞衣,在黑暗中意外的难处理,他可以清楚感觉她的肌肤在指腹下,那么清晰、如此温润、滑嫩……
猛地,他抽回手,喘着气。
该死,她仍在昏迷,她需要他,需要他是个人,而不是个野兽。
他可以当个人,为她当个人。
缓缓的,他睁开眼,看着那个让他魂萦梦牵的女子。
月光下,她的眼角泪痕未干,小小的脸上,沾了妖物肮脏的血,她身上的舞衣也一样。
他记得稍早在酒楼里,这张小脸上的惊恐,她很害怕,她以为自己会死,但即便如此,她依然没有呼喊他的名字。
他知道她清楚只要她一喊,他就会回来。
可她没有喊,以为要死了,却还是不曾呼唤他。
你若想走,你就走吧。
她说了,他从来不认为会听到的话。
他清楚她有多执着,不懂她为何突然愿意放手,原以为,是为了那个男人,然后才晓得,不是。
到头来,还是为了他。
她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
万般的柔情浸淫着心头,让野蛮的欲望都退去。
缓缓的,他脱去自己和她身上肮脏的衣物,拿到门外,再回到床边,抱着她到浴桶里。
当他把她的需要,置于他的之前时,一切都变得比想像中容易。
他替她净了身,洗去她脸上与发上的血污,她的指尖,她的耳后,她每一根珠圆玉润的粉嫩指头。
然后,他拿布巾帮她擦干,抱着她回床上。
她在那时,醒了过来。
在他将她放到床榻上,还没抽回手时,睁开了眼。
他看见她的眼睛,乌黑迷濛,幽幽的映着自己,映着那个被人唤作风知静的男人。
不自觉,他屏住了气息,只感觉到她温热的手指抚上了他粗犷的脸庞。
他应该要抽回手,他应该要拉开她的手,但她是那船温暖,她攀着他的颈项,呼吸着他的呼吸,然后轻轻的以唇瓣触碰他的唇瓣,那么热、那么软,瑟瑟颤抖如风中落叶般。
心,蓦然狂跳。
他想逃,却动不了,当他也如此渴望,该如何抗拒她这般珍惜的触碰、大胆又怯弱的诱惑?
乌黑的瞳眸盈上了一层水光,却遮不住渴望与不安,那无言的凝视,浅浅的呼吸,都教他颤抖。
她还没醒,没有真的醒,她尚在梦中。
当她这般凝视着他,他不自觉张开了嘴,将她的气息纳进嘴里,但那只增加了诱惑。
夜,那般迷离。
她,只在寸许。
这不对,他想着,他应该退开,可她像是察觉了他的想法,那秋水般的瞳眸,蒙上了一层深切的疼。
而那,揪紧了心,让他再也无法思考。
第5章(1)
第一次出现症状时,他六岁。
所有的人都以为他是癫痫发作,只有他自己知道不是。
他在换牙。
只是,他和一般六岁孩童不一样。
他的牙根长、很尖、很利。
那一夜,旧的牙齿脱落,新牙从牙龈中伸长出来,就像狗,更像庙宇中的修罗夜叉,他吓得脸色发白,却在高热中,昏了过去,再醒来时,利牙已经不见,只有普通的白牙,整齐的长在嘴里。
他以为是梦,可当他摸着自己平整的牙,却也知道一般人的牙,不会在一夜之间长齐换好。
他感到有些害怕,不敢告诉别人,整整有好几个月,都不太开口说话,怕人们发现他太快长好的牙。
可后来,他再没有发过烧,也不曾癫痫发作,他的牙也从未变得尖利如爪。
只是梦吧。
只是那一日高烧不退的幻觉罢了。
时日久了,他这般想着,然后逐渐将其淡忘。
他继续在凤凰楼念书习武,为那位老爱黏着他的丫头收拾善后,帮她盖被,替她梳头,喂她吃饭;他不懂为什么有人吃饭可以拖拉一两个时辰,他总是很饿,就算吃饱,也很容易就饿了。
但有饭吃已经很好,他陪夫人上街时,见过路边乞讨的流民乞丐,如果不是老爷夫人,他清楚自己会是其中的一个。
虽然人前被称为少爷,他知道自己不是老爷亲生的,可银光是,虽然偶尔觉得她很烦,但他答应过老爷会照顾她。
所以他照顾着她,在老爷旧痪复发时,陪着她睡觉,遮住她的耳,不让她听见那如兽般的低吟痛嚎,不让她靠近那高高在上的楼房,不让她有机会看见夫人隐忍的泪光。
他哄着她睡觉,教她穿衣梳发,教她习字念书,在老爷复原时,牵着她小小的手,一起去和她爹娘用膳。
除了老爷偶发的旧痪之外,日子算是安稳的,他甚至开始习惯那体温过高的小丫头在炎炎夏日,即便已汗流浃背,依然死都要爬来他床上,和他挤在一起睡觉。
十岁那年,高烧突然再次袭来。
好热。
热死了。
他的嘴好痛,头好痛,身体好痛,全身上下,都像是快要迸裂开来一般。
黑暗之中,他痛得看不清事物,小小的身躯只能蜷缩成一团,只觉得自己像是火烧一般。
他搞不清楚自己是怎么回事,一开始,他只是有些发烧,他从来没有生病过,不曾有过这种感觉,但他知道什么是生病,他听过也见过府里的佣人染到风寒,着凉发烧,但不知道原来会这么痛苦。
他原以为,睡一觉就没事了,夫人让大夫替他抓了药,还亲自熬了药给他,看着他喝下,送他上床,他原本已经感觉好多了,夫人的手好温柔、好冰凉,像吸走了高热的苦痛。
但到了夜半,情况急转直下,他摇摇晃晃下了床,却连站都站不住。
他感觉到嘴内的牙在蠢动,感觉到黑暗中的景物,都变得过分清晰。
当他看向墙边穿衣的铜镜,只看见他的眼在黑夜中发光,还变了色。
镜里的那双眼,不再黑如子夜,只泛着诡异凶恶的金光。
他被吓了一跳,惊慌退后,一阵剧痛却蓦然从骨头传来,他痛苦的倒在地上,痉挛、抽搐着。
恍惚中,他闻到好多好多的味道,各式各样的味道冲入鼻头,让他欲呕。
各种不同的声音,冲耳入头,他本来耳力就好,但他不曾听过那么细微、那么吵嚷的声音。
远处酒楼里斗酒的喧哗,窗外的虫鸣,风吹草动的声音,说话声、脚步声、潮浪声,甚至是呼吸——
好吵、好吵。
所有的声音,都变得好清楚、好大声,他闭上眼,捂住了耳,却遮不住声音,屏住了呼吸,却还是闻到那些味道。
好臭、好腥——好恶心——
阿静。
熟悉的叫唤响起,就在床头。
阿静。
他不想理她,他没空理那个爱黏人的小麻烦,他没空安慰她、照顾她、伺候她的需要,他只觉得全身如火在焚,疼痛满布身体的每一寸,他想要对她咆哮,叫她滚远一点,别理他、别来吵他!
他希望所有的声音,都别再吵了——
蓦地,一双小小的手,覆上了他遮耳的手。
阿静,你怎么了?很吵吗?是不是很吵?这样有没有好一点?
稚嫩的语音,穿透了吵杂的一切,清楚的入了耳。
他听见,她的声音,听见了从她掌心中,传来血液的流动声,和节奏规律的心跳,摒弃了其他纷陈的杂响。
“你还好吗?我去找爹、找娘来看你。”
这一句,让他猛地睁开眼,伸手紧抓住那转身想离开的小女娃。
“别说、别说……”他惊慌的哑声,要求道:“别和其他人说……”
他弄痛她了,她的手好痛,可他看起来好害怕,她不喜欢他这样,也不喜欢他会痛痛。
“可你不舒服,你在痛痛。”她迟疑着。
“一下……等一下就会好了……”他喘着气,忍痛挤出字句。
见他如此坚持,小小的银光眨巴着大眼,半晌后,她点着脑袋,用力承诺:“好,我不说,我不会说的。”
“也不准……”他满脸是汗,怒瞪着她,颤声说:“和老爷夫人说……”
“好,我不和爹娘说。”她点头同意,认真的道:“阿静不让我说,我就不说。”
“你发誓。”他瞳眸收缩,逼着她起誓。
她举起小小的手,有模有样,指天画地的道:“我发誓,绝不说,绝对不和第二个人说。”
她还那么小,说的话,怎能信?起的誓,又如何能听?
可他别无其他办法,疼痛和杂响,再次袭来,纷扰着、喧哗着,那些恶臭再次入鼻,让他恶心的想吐、想怒吼咆哮。
他重新遮住了耳,泪水几乎要迸出眼眶,可下一瞬,她重新将小小的手覆在他遮耳的手上。
隆隆隆隆——隆隆隆隆——
怦怦、怦怦——怦怦、怦怦——
低沉的血液流动声,隆隆作响,轻缓刷过,规律的心跳,怦怦包围着他。
再一次的,其他声音退到远方,它们还在,但变小声了。
他松懈的喘了口气,原以为恶臭又会入鼻,可嗅闻到的,却是她身上熟悉的乳臭香。那些臭味还在,但却被她的味道遮住了,变得能够忍受。
惊讶又迟疑的,他睁开了眼,却看见她不知何时,已和他一同躺在地板上,乌黑的大眼,张得好大好大直盯着他。
“这样好一点了吗?”她张开小嘴,追问:“有好一点吗?”
他怔怔的望着她,无法回答,只有心紧揪着。
“阿静平常帮我这样捂着,我就不怕了喔。”她天真的说。
他呆瞪着眼前的小女娃,只见她认真的看着他,叨叨絮絮的道:“你不要害怕,银光会一直陪你,一直一直陪你,一直一直帮你捂着,所以你不要怕、不要怕……”
心头,缩紧、再缩紧,紧到发疼。
他觉得她很吵,觉得她好吵。
曾经,是这样想的。
她刚出生时,总是一直哭,日也哭、夜也哭,饿了也哭,拉了也哭,不开心也哭,偷尿床也要哭。
他真的觉得她吵死了,他一直忍着,一直忍着,直到现在。
直到,现在。
眼前的小女娃,嘀嘀咕咕的,不断的说着话。
别害怕,不要害怕……
阿静、阿静、阿静……别害怕……
过分清晰的视线在不觉中,因微热的湿变得模糊起来,她认真的小脸,却深深刻印入了心。
他再也不觉得她吵了,她叨絮的声音,宛若天籁。
高烧与剧痛依然不停,可这一切,都不再难以忍耐,变得可以承受。
那一夜,她来来回回,浸湿了布巾,替他擦汗,照顾着他。
她只要有空,就会将手捂在他耳上,即便她倦得累到睡着了,也不曾将小手松开。
他听着她的心跳,听着她血流的声响,嗅闻着她身上熟悉的味道,忍过了那恐怖的一夜。
当天大亮,他已将那小小的身躯,珍惜的紧紧拥入了怀。
他会保护她,他会照顾她,不是为了报恩,不是为了吃饭。
再也不是了,再也不是……
朦胧的晨光中,他昏沉沉的看着她,直到疲倦拉下了眼皮,还能听到她的心跳,怦怦在耳中回响。
别怕、别怕……
银光从睡梦中幽幽转醒,发现自己在一间陌生的屋子里。
这儿不是凤凰楼,不是四海航运,她不在爹的书房,也不在娘的酒坊,这个地方很小很小,不宽敞……
惺忪的,她打了个小小的呵欠,然后发现这里有熟悉的味道。
阿静。
她将轻薄的被褥凑到鼻间,深呼吸。
欸,是阿静。
揪抓着凉被,她放松的蜷在床上,跟着忽然翻身,原以为会看见他,但当然,他不在,就像过去的那些年一样。
他长大后就不和她睡了,好像她是什么毒蛇猛兽似的。
叹了口气,她翻回身来,在床上摊平。
清风徐徐而来,她可以听见远处有水声荡漾。
这是他的地方,她知道,很早以前就晓得,除了凤凰楼里的居所,他在外头有处地方,他需要一个能够独处,无人打扰的地方。
这儿,有他的感觉,简单的家具,实用的茶壶,全都没有丁点雕饰,一点也不浮夸奢华,只除了那扇雕花的窗。
她歪着头,从地上的光影,瞧到墙上的窗花。
那圆形的窗花很面熟,她爬下床,不自觉走到它面前,伸手抚摸上头的图样。
春回大地,冰裂水流。
冰凌纹,是她最喜欢的窗花图样。
这种窗花,很常见,不代表什么,不会是因为她,她不该为此怀抱希望,却还是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