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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用尽全力挣开他退后几步,狠狠抹去满脸泪水,将那婚书摔到他身上,咬牙说道:
“霍展谦,我不是来看这些东西的,我也再不想看这些东西!我是来叫你走的,话已经说完了,如果你明天还在这里,我就把你的落脚处告诉霍展鲲!”
他立刻弯腰去把婚书捡起来,在手上拍了又拍,擦了又擦,抬头望她时眼中似乎含了闪烁的水晶一般,她再也看不下去,转身夺门而出。
他的人从后面跟上去,教她狠狠骂回去了,她冲出这一片老旧的民居,冲到巷子外面,拦下一辆黄包车报了地名,然后倚在车厢角落里失声痛哭。
霍展谦维持了同一个姿势坐在窗前,眼睛一直一眨不眨望着手上犹沾了她泪痕的婚书,直到听到外面人的声音才略微动了一动,问:
“世兆,她平安回去了吗?”
刘世兆在外面答:
“是的,督军你放心,我们的人一路跟着的,不会有问题。”
他顿了一顿,再问:
“她定的船票是不是后天下午?”
“是的。”
“通知这边的人准备一下,那婆孙俩一定要扣下来。”他轻轻抚摸着婚书,抚摸着她姓名处的空白,喃喃自语,“雪落,我一定要带你走,不管你愿不愿意,一定要!”
黛绮丝这一夜辗转反侧,半夜实在忍不住将丫丫抱到了自己的床上。从她在梦都赚钱开始丫丫便一直跟着习妈睡,这几年她还是第一次抱着这小人儿睡觉。小家伙睡得香甜,小胳膊小腿儿全部靠到她身上来,她将她抱在怀里,不断去亲那嫩嫩的小脸蛋。台灯的光线开得很弱,孩子的脸上有一种柔和的光芒,她轻轻去触碰小宝贝和她爸爸长得一模一样的高鼻子,去勾勒她神似爸爸的轮廓,对着她的耳朵轻轻地说着话:
“丫丫,原来你爸爸没有抛弃我们,原来他说的都是真的……”
她眼睛中有水光盈盈,唇角却是微笑。
第二日一早她便打电话去大帅府问了霍展鲲行踪,然后精心装扮了去见他——不是去梦都的那种装扮,而是素色雅致的衣饰,往常她偶尔穿了这样的衣服他眼睛里便会露出浓浓的笑意,她无端端讨厌他那样的笑,所以从来浓妆艳抹穿金戴银,只有这一次是刻意要讨好他。她坐车去了帅府,正碰到他要出去,薇薇安也一同坐在车子里,笑容飞扬,脖子上一串金丝燕的项链光芒璀璨,她站在门口,那车就要从她身边驶过去,她叫他:
“展鲲。”
他终于还是停车摇下了车窗,目无表情地看着她,薇薇安在他耳朵边娇笑:
“都有脸送上门来了,黛绮丝也不过这么个身价!大帅我们走,别理她!”
她不好当着薇薇安说什么,他见她不吭声立刻便要摇起车窗,她连忙喊道:
“等一等,展鲲,我们单独谈一谈好吗?”
薇薇安又在旁边打岔,他沉默了一刻,居然还是走下车来,他吩咐司机先送薇薇安小姐去百货公司,薇薇安只要将眼睛都恨掉了,却也不敢再说什么话。
他仍旧穿着军装,他们以前也有过这样的时刻,他住在她那里,他们有时一同出去,车送他去军部,再送她去百货公司金行那些地方,他有时会突然来兴致,中午都要把她接过去和他一起吃饭,她总是耐着性子敷衍,然而再耐着性子,那也总是敷衍,精明如他早就一一看在眼里,依他的骄傲能够忍下她两年来,也实在是难能可贵了。
她望着他的冷硬脸色,慢慢将头低了下去,脸上没有丝毫的作态:
“展鲲,我知道这几年你对丫丫和我很好,一直是我不识好歹,身在福中不知福,总是辜负你太多……”
霍展鲲也禁不住讶然睁大了眼睛,简直不敢相信面前的人会是从来都带着面具对他的钟雪落,前天在病房里她不是还对他端起面孔不假辞色吗,怎么这一刻会对他说出这样的话来?
她手心中也有汗,不知道他会对她的话作何反应,自己早已经踩尽了他的骄傲,数次逼得他恼羞成怒,他会不会赌着这口气从此再不理会她?她想起暗夜中他轻轻拭过她眼角的温柔手指,或者那已经是她来这里的唯一依凭了。
她继续说道:
“我是送丫丫去美了治病,不是让她去霍展谦那里,我从今往后都不会再见他,你要我搬过来,我立刻可以搬过来,你要我不去梦都,我以后再也不去那些地方了,你说什么我都听你的——”
“你想我拿什么来交换?”他蓦地打断她的话,笑冷如刀。
ˇ乱世红颜(八)
“想拿什么来交换?”霍展鲲打断黛绮丝话,挑着嘴角冷漠而笑。
微微仰着头,面孔上是历练出来平静:
“展鲲,知道只是在赌气而已,和霍展谦再怎么争再怎么斗也不会让日本人来插手,不是这样个性。是不
对,从来都没有把话和说明白,不必……”
“以为是为了在和霍展谦赌口气吗,黛绮丝小姐,为何总是这样高估自己?”他哼出几声笑,渐渐像是刻
意地扬起了声线,“天底下女人这么多,还真以为自己有多特别吗?居然还和谈条件,两年前图新鲜可能还会
依着,只是现在就算白白送上门来,也不过是……”他没有说完,却又笑出来,退后了几步抱着手看几眼,如
看着什么笑话。
还绷得住那份镇定,不会因为这样几句奚落就自乱阵脚,如果让他这样奚落几句出了气,就此答应了,也
算得上是不虚此行了。
等他笑够了才抓住他手,轻声说道:
“展鲲,不是敷衍,真是这样想。和霍展谦过去种种早已经烟消云散,再也不可能回到从前,这几年直是
在身边,什么事都让着,什么事都帮着……”
他们站在门外铁栏绿荫下,铁栏杆围着大帅府,爬山虎绿油油叶子早已经爬满了圈,风吹来凌乱地舞动,
摩擦声响像极了低语,不由自主地,他们都想起了这两年,就算同床异梦,就算貌合神离,可是他们也曾有过
那样时刻——灯红酒绿纸醉金迷中静静依偎,彼此身体浸润温暖,寒冷中两只手相互紧握,暗夜中情难自禁低
语,还有暖黄灯光,灯下桌候他回家菜肴,甚至也有过个孩子欢笑,他顶着小孩子在院子里嘻嘻哈哈地跑,坐
在房间里老是抬头看他们,脸上依稀有宁静柔和微笑……
不知是不是给那斑驳落下碎光晃花了眼,他脸色恍惚,眼角那几分冷硬早已经不知不觉消散,指甲轻轻挠
着他掌心,声音仿佛带了催眠飘渺香甜:
“展鲲,不要再帮日本人了好不好,不要插手这些事了,不想听到别人说坏话,不想背着骂名过辈子,展
鲲,们就在边界四省安安静静过们日子好不好?”
说——不想听到别人说他坏话,不想他背着骂名过辈子?这样阻止他,是为了霍展谦,却也真有那么点是
因为他吗?
他眉脚缩,微微侧耳,似乎想要将那句话再听遍,落到脸上目光也带了复杂难言情愫,握紧他手对他扬起
笑容来,那样明丽夺目笑容,他追逐了那么久,渴盼了那么久——
他怔怔看了片刻,眼中明亮渐渐熄灭下来,最后点点松开手,点点让笑容僵住,他看着,脸上重又皮笑肉
不笑起来:
“安安静静地过日子?黛绮丝小姐,想得真是太天真了!时局这样动荡,正是大展拳脚时候,会因为个舞
女这样软语求几句话就置身事外吗?况且,霍展鲲要什么样女人没有,个为了别男人向委曲求全女人,如果还
把放在眼里,那才真正是无可救药了!”
连忙要申明:
“不是委曲求全,展鲲……”
汽车喇叭声打断话,送薇薇安车子就停在前面林荫道里没有走远,想来还是不放心吧,现在喇叭响起来,
定是让司机来催了,果然那车门开,穿着艳紫色旗袍女子袅袅走下车来,撑起把蕾丝洋伞,婷婷靠在汽车旁向
这边打量,霍展鲲斜眼看到了,将手从黛绮丝手中抽出来,已经抬脚要往那边走,再去拉他,却见他转头向门
口站着动也不敢动戍卫兵吩咐:
“愣着干什么,还不把这女人拉开!”
两个人如梦初醒,立刻将枪挎在背上过来拉人,简直不相信他会叫这些人来拉他,刚刚他脸上神色难道是
眼花了吗,难道真是像以前怀疑那样——他只是图新鲜,只是利用来对付霍展谦?着急想要攥住他,却让那两
人轻轻抓也往后扯了几尺,他理了理衣领,头也不回地吩咐:
“叫快滚,以后如果再见到这女人来哭哭啼啼纠缠不休,唯们是问!”
他大踏步走到薇薇安身边,两人重新坐进了车子,汽车顺着林荫道开了出去,薇薇安见到那幕已经心花怒
放,愈加小绵羊般偎在他臂弯里,却没有看到身旁男人眉头未展,眼睛直望着后视镜,看着那个最熟悉影子越
来越远,越来越远。
世上没有不透风墙,黛绮丝找到大帅府上去又被撵走消息当天就不胫而走,只让众人被打仗弄得紧张神经
稍稍松弛,都嘲笑黛绮丝被抛弃之后没有找到靠山,总算忍不住又低声下气回去求霍大帅了,这些小道消息在
花街柳巷中越传越甚,甚至落魄潦倒装扮,当时低三下四模样都描述得清二楚,自然让从来眼红人都尽情笑了
个够。
黛绮丝即使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也隐约风闻那些流言了,霍展鲲直接叫人赶走,再也没有给留什么情面,欠
他那些债总是要还回,这些嘲笑奚落流言大概就是他要效果吧。确如他所说,总是高估自己,总是那么轻易地
教堆表象唬得信以为真,在烟花之地磨砺那么久,还是免不了天真!
拉起云香纱窗帘,独自坐在暗色房间里抽烟,光影迷离,家具什物都静默地立成了影子,窗外清风鼓得帘
子起起落落,也吹得烟气弥漫,这两年点点滴滴走马灯似在眼前晃,那些刻意忽略遗忘关于他切都在眼前纷扰
,长长地吸进烟气,再长长吐出来,冰凉指尖按在胸口,眼波朦胧,恍惚嘲笑。
那样安安静静坐坐时刻也是颇为奢侈了,吸了几支烟过后便又下楼翻出报纸来看,整版整版新闻报道,边
界四省太平之后,北方某省战火已经激烈,霍展谦临走前排兵布阵似乎颇为凑效,直将战事遏制在那个点,虽
然激烈,从报纸上看果真没让日本人讨了什么便宜去。
可是便是这个局外人也看得出来这只是表面之像罢了——民政府依旧期望英法美调停,是以再下令政府军
队不抵抗,易军孤军奋战,除了热血沸腾民众支持,竟再也没有其它势力支援。傅楚桓穆军处在南方,远水解
不了近渴,而临近霍展鲲,正好拿了政府不抵抗通令做挡箭牌,光明正大地坐山观虎斗。报纸上还提到日本在
边界火车皮火车皮地囤兵,现在易军这样世面楚歌情况,如果日本人再增兵,那将会是怎样后果?
从来不关心家大事,不关心他们两兄弟明争暗斗,只是到这样刻,看到这条两败俱伤路已经逼到眼前,终
究还是无法冷漠淡定。
丫丫明天下午就要走了,将路上要用切都已经备妥当,另外想趁着这个机会将霍展谦那几个人也悄悄送出
去。习妈当然赞成,立刻又小心走了趟去商量,却带回来个消息——人去楼空。
终于松下口气来,他终于也意识到情况紧急得熬不住了吗,走了最好,走了就再轮不到来操心了,走了也
再免得胡思乱想了。明明高兴着,可还是不自禁想起那大红婚书,想起他说不会先离开,会带着他妻女起走,
想着想着,却倚在窗前嘲讽笑出来,轻轻哼起那首唱过无数次女人花来:
“爱过知情重,醉过知酒浓,花开花谢终是空……”
第二日起得早,遍又遍去检查习妈和丫丫路上行李,眼睛却瞟到几个佣人背着嘀嘀咕咕有些不对劲,喊住
个去问,那人却又支支吾吾说不出完整话来,觉得奇怪,不免声色俱厉起来,后来那佣人总算挤出了句话:
“报纸,小姐上报纸了,现在大街上到处都在议论呢!”
听了那样话倒不以为意,自然知道会上什么报纸,有些花边小报专门捕捉名人艳遇,偶尔也会有黛绮丝大
名,当年才跟了霍展鲲就有无聊人拿出来大写特写,沸沸扬扬闹了好阵,如今被撵走消息更加鲜辣有趣,怎么
不会教人再拿出来嚼舌头?见惯这些闹剧,挥手让佣人下去,那佣人却着急起来:
“小姐,那报纸上说——”
突然响起电话铃声打断佣人话,走过去拿起话筒,头句便听见洪五爷高声惊问:
“黛绮丝,怎么会上到华北晨报上面,怎么会有这样事?”
五爷历来从容不迫,这样急促倒是第次,而且……华北晨报,那种只报道时政要事大报纸怎么会写到?报
纸倒是定了,这时马上示意佣人拿过来,不过扫了几眼也苍白了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