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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之最近过得很好,每天都有按时吃饭,没有挑食,我把他带回了家之后,他睡眠好了很多,没有再整晚整晚地做噩梦,治疗进行得也很好。”
“这些我都知道。”怎么会不知道,每日都定时有人将孙怀瑾的事无巨细上报。
莫绛心挑了挑眉,抿了口茶,才寡淡回道:“哦,我忘记了您每日都有人上报。”
孙觉有些意外,不止是因为从来都没有人敢这般对他说话,还因为她保持着难得的这般桀骜,棱角分明,既然知道了前因后果,那么便会知道,那些长久附加在孙怀瑾身上的重量,也有他的一份。
孙觉的眼里却带了些正色:“那么,以后你们要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莫绛心漫不经心地敲着手指,心不在焉地回道,低头看着腕上的表秒钟一格格地走,想着再过半个小时孙怀瑾午睡就该起了,他最近愈发爱赖床了,想到这里她的唇角不自觉的弯了弯。
“弯弯,你一日日在长大在苍老,你今年24岁,他14岁,等你30岁,他还是14岁,你会说你还是能够照顾,可是40岁、50岁到你的脊背弯曲走路都需要人搀扶的时候,他仍旧是14岁,甚至记忆会更加退化至孩童,你又要怎么办?他从前拼命不想让你知道,宁愿用死来骗你,只怕是早就料到终有一日他会再也醒不过来,一个人能守着一份无望的感情有多久?等满腔爱意被久病拖累消耗殆尽的时候,哪怕再爱也只会想要逃离的吧。”
莫绛心抬起头,有些怔然地看着孙觉,眼睛里的万千灯火一瞬间熄灭,黑色如一张紧密的网紧紧包围住了她。
莫绛心的手指骨节发白,长睫毛遮住了眼底的表情,一言不发,与孙觉沉默的对峙,谁也没有发现不远处的蔷薇花藤下有个人把这番对话听了个完全。
孙觉极善于攻心,莫绛心并不是对手。就在他以为莫绛心要妥协的时候,却听见她有些艰难的开了口:“爷爷,您真的爱容之吗?”
“当然……你干什么?”孙觉的声音突然有些诧异。
花架旁的人拨开花藤看去,却愣在当地。
煮沸的茶青烟袅袅,孙觉还是坐在藤椅上,坐着的莫绛心却已经不在,她笔直地跪在孙觉面前,垂在两侧的双手紧紧攥住衣角:“若您真的爱他,又怎么会残忍到再次把他送进孙家那座黄金牢笼里,若您真的爱他,怎么会不知道二十几年来日日折磨他的病痛从何而来,若您真的……爱他。”
孙觉站起身,沉默地看着莫绛心哽咽至失声,她紧紧咬着齿贝也压抑不住即将喷薄而出愤怒的灵魂,浑身都在无声的颤抖:“我从没有比现在更加强烈地怨恨着孙家,小时候被像则林一样教导因为作为孙家的孩子,所以摔倒了也不能哭,痛说不出口,因为要做孙家的继承人,所以必须要比其他人同龄人更加优秀,爷爷总是严厉冷漠,父母形同陌路,好不容易知道了自己有了一个亲姐姐,就算母亲更疼爱姐姐也没有关系,我也爱姐姐,那么母亲便能偶尔分一些爱给自己,努力的追赶着姐姐的脚步,却眼睁睁地看着姐姐被自己亲生母亲掐死在自己面前,而后因为孙家所以必须经历的商场尔虞我诈,稍微分心便可能身置险境,那些出生便强加在他身上的枷锁桎梏,从来没有一个人问过他,你愿不愿意?从来没有一个人拍着他的肩膀说,可以说痛的,可以说真的很累,可以说我不愿意。”
莫绛心有些说不下去,她甚至每天都不敢去想那些年他究竟是怎么在活着,哪怕想一次都觉得痛不欲生,她那时总企望看到他隐藏起来的另一半灵魂,却从没想过这一半是多么腐朽残缺。
“我自幼无父母陪伴在身旁,所以不明白亲情,也没有教养,可是我却想要问一问您,所谓至亲之人,您真的哪怕有一刻在乎过他的感受,真的爱过他吗?您问我若是我老了,他还是14岁该怎么办?呵,我宁愿他永远都懵懂无知过一生,也好过他醒过来面对的也是望不到尽头的黑夜!这一生我只为母亲跪过宗祠,如今跪您,只是想问一问您,您是真的要把他往死路上推,就真的不能放我们一条生路吗?”
孙觉脸色苍白得退后了两步,勉强扶着拐杖才能站稳,他直直地望着莫绛心,却找不到一句话来反驳。
他仿佛看到那张稚嫩童真总是挂着笑的小男孩如何长成了今天这般凉薄疏离的模样,也记得那个日日追赶着世安的容之,小小的身子伏在他膝盖上,弯着唇角,心满意足地说,爷爷,我不是一个人了,我有姐姐、妈妈、爷爷奶奶,阿绿姐姐……,好多好多人都陪在容之身边。
时光飞转之后,只剩下一个孤单影只的人影背过身对他说着:孙家?我的姓氏、我的血液、孙氏带给我的一切,我宁愿从未拥有,也好过现在厌恶如此!
孙觉蓦地觉得心口一窒,他自己一生被这个腐朽庞大的世家所累同化,为的是自己的子女过得更加舒适自由,然而这些年他都干了些什么?
“你们走吧。”
莫绛心有些愕然。孙觉并不是轻易能说动的人,否则他也爬不上今天这个位置,刚刚她只是被愤怒冲昏了头脑,口不择言地竟说了这么些不该说的话。
“过几日子棠和林霜的婚礼上我会宣布子棠继位的事情,你们偷偷离开这里,随便去哪里都好,我会设法送你们走。”
莫绛心却突然明白过来,目光有些复杂地看着这个年近古稀的老人,才发现刚才那些话不过是试探,他已经做好了万全之策,准备送他们走。
再冷血再钢铁手腕如孙觉,也不过是一个疼爱孙子的爷爷。
她有些动容,恭敬地对着孙觉磕头:“谢谢您,爷爷,谢谢您的成全,同时也代替容之说一句对不起,儿孙不孝,再不能侍奉您左右,往后山高海阔,若真没有再见面的那一天,望您保重!”
此后他们离开,孙怀瑾便是已死的孙家嫡孙的名字,再与他们无一丝牵连。
秦子棠和林霜的婚礼那日,是个阳光十分明媚的日子,婚礼定在正午12点,华灯初上。
因为住在山上隔得市里有些远,莫绛心不得不起了一个大早,只是手脚再轻还是把孙怀瑾吵醒了。
孙怀瑾打开门,睡眼朦胧地看着她,手里还抱着一个半人高的旧娃娃,声音却带着成年男人沙哑的性感,说出来的话却啼笑皆非:“你去哪里?我也要去。”
天知道孙怀瑾现在怎么变成了这幅粘人的样子,每天不管吃饭上厕所睡觉都像一块牛皮糖跟在身旁不肯撒手,莫绛心觉得自己就好像莫名多了一个半大的孩子,她有些哭笑不得地摸了摸孙怀瑾的脑袋,温和地语重心长道:“咱们昨天不是说好的吗?要想出国玩就要听话,你先和阿绿姐姐玩,姐姐保证办完了事马上回来接你,乖。”
孙怀瑾咬了咬唇瓣,似乎做了很大的斗争,半响才点点头,勉强答应下来:“你一定要早点回来,知道吗?”
莫绛心扶住他的脸庞,6公分的距离,她踮起脚亲亲他的眼皮,像轻吻易碎的珍宝,温柔得不像话,细心地叮嘱她好好吃饭好好午睡等她回来。
“喂喂,我说你们酸不酸,考虑过我这么大一个活人站在旁边的感受吗?你出去几个小时啊,要不要这么难舍难分?”站在一旁的阿绿实在看不下了,走过来,一把粗暴地扯过还像一个小尾巴一样黏在莫绛心身上的孙怀瑾,把刚煮好的粥放在他面前。
孙怀瑾睁着大眼睛瞪她,她反瞪回去,颇有些怨念:“都是做人姐姐的,差别要不要这么大,孙怀瑾你个小白眼狼,亏我把你养得这么白白胖胖!”
莫绛心莞尔。她一时向孙怀瑾解释不清楚他们之间的关系,Dylan也说了不能刺激到孙怀瑾,索性就告诉他是以前照顾他起居的姐姐,孙怀瑾也毫不怀疑地接受。
走到玄关旁已经穿好鞋的莫绛心,还是十分不放心的回头看了一眼趴在餐桌上百无聊赖地玩勺子的孙怀瑾,他穿着扣子扣得整齐的海蓝色睡衣,高大挺拔如青松,眼神清亮,唇角弯弯,十分愉悦的样子,大约是想着今天要出国旅游,小孩子的喜怒哀乐总是能在脸上最直观的表现出来。
“放心吧,晚上交到你手上,我保证他还是这个样子。”阿绿拍拍胸脯豪迈道。
大约是被看穿了心思,莫绛心有些脸红的揉揉眉心,费力解释:“你知道的,这个小祖宗,可烦人了,要是闹起来谁也拦不住!”
“嗯,快去吧,我们在家等你回来。”
阿绿看着莫绛心的车消失在山间小道上,她转回客厅,发现放在孙怀瑾面前的粥已经喝了个精光,哪里像她原来照顾他那会儿吃个饭要追着他满屋跑,他正拿着笔坐在桌子旁涂涂画画,阿绿凑过去看。
孙怀瑾抬眼便看到了阿绿,下了一跳,赶忙想把纸收起来,却被阿绿眼疾手快地抢了过去,展开来,才发现一张纸上已经满满写了许多的名字,有她的,有景凉,有易家言的,有Dylan……有很多人,最多的是莫绛心的名字,几乎占了大半。
“还给我!”
阿绿扬高了手,决心逗逗他:“那你得先告诉我为什么要写这些?”
孙怀瑾有些为难地沉默了半响,才弯了唇笑笑,语气轻松:“那天我在病房外听见Dylan医生说我的病有可能还会更加恶化下去,有一天我可能到连一个人都记不起来,我要走了,所以我就把你们的名字全部写下来,每天写,那么就不会忘记了吧。对了,不要告诉姐姐,她会伤心的。”
阿绿鼻子一酸,眼泪几乎不可控制地就掉了下来,孙怀瑾手忙脚乱地帮她擦眼泪:“诶,你不要哭啊……”
这样笨拙,与当年如出一辙,然后呢,他会如同当年一样,最后连自己每天要写的纸都忘记了,他以顽固弱小的方式与这个他逐渐遗忘的世界做斗争,对整个不公的命运都报以温柔,这个世界却不肯停下来回头看他一眼,明明这般努力啊。
“容之,忘记了也没有关系,我只要你活着,以最自由最快乐的方式活着,就很好。”
作者有话要说:
☆、搅琵琶
孙家因为孙怀瑾的死重创了一阵子,又接连爆出举案齐眉多年的孙思维夫妇因为小三插足而劳燕分飞,小三一朝变凤凰,肚子里还有一个未出世的孩子,更有小道消息传出情伤过甚的许墨已经在山里红叶寺出家,常伴青灯古佛,孙氏内政本由孙怀瑾遗孀莫绛心掌权,却不知道什么原因在前些时日更换到孙家新进门的敬柔身上,莫绛心甚至住到了原来的老房子里,并不过问孙家家事。
外政更是多事之秋,前些时日寰宇易家言接手了F&T,三大家族对许、莫氏两家旗下产业的一系列打压突然偃旗息鼓,又逢老爷子放出消息称婚宴上会正式退位不问世,众人不免猜测莫非是孙觉在其中进行了调和,真正想扶秦子棠上位。
所以,这场婚宴便成了风口浪尖,S城的所有人明里暗里都在观望这个掌控S城命脉的大家族进行的血洗更替,大浪淘尽谁会成为最后的赢家。
市内的路已经开始堵车,时走时停,景凉看她十分不耐地样子,安慰道:“快到了。”
莫绛心抬起手腕看了看表,压下了心底的烦躁和坐立不安:“我只是来走过过场便回去,他一个人在家我不放心。”
景凉十分无奈的笑了笑:“你和他倒像是掉了一个位置,从前他本来已经被保送B城Q大,皇城脚下,许叔在B城圈子里也是个人物,想着去了凭容之的本事说不定能往中央集政走,丫的说什么也不去,那时候多少人磨破了嘴皮子劝,他一声不响地就进了陵大,老爷子发了一顿脾气,后来我们几个问他原因,他也是你这么说,怕你一个人在家,别人照顾不好,他说什么也不放心。”
莫绛心有些诧异:“他从来没跟我说起过这些事。”
景凉的手指轻轻地敲着方向盘:“他怎么肯跟你讲,我们一起长大,一直惊奇容之怎么能把你这块千年寒冰捂化,所以你被他送出国那会儿,我和杜衡还联手揍了他一顿来着,他都没有还手,我们一起想要去追你回来,可是还没到机场,半路上就听说了飞机失事,他当时车一滑,差点冲进高速旁的湖里。”
“后来呢?”
“我们怎么敢让他再开车,想把他先送回家,可是我和杜衡两个人制不住他,我把车钥匙拔了说什么也不敢给他,他就一个人转头从高速上走,走了三个多小时才走到机场,我们只能一路远远跟着,生怕他出事。到了机场,整整等了18个小时,才第一时间拿到飞机上的乘客名单,上面有你的名字。”
车内是死一般的寂静,半响莫绛心才重新开了口:“那时我的耳朵已经听不见了,他都不肯来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