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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娣接着他的话尾也吆喝:“福头,石头出差回来了,快来叫爹。”福头激动地跑进门,眼巴巴地看两个人笑闹着搂一团,没一人理睬它,怏怏地走回门口蹲下。
闹了一会,庆娣理理头发,拿了镇纸放在手心细细摩挲把玩,若有所思地问:“很贵吧,你别说去那么多天就是为了买这个。”
“别人介绍的中人,捣腾了两幅好字画,拿去鉴定了确实是真迹。”姜尚尧粗略解释,又转移话题,“你不是属狗的吗?看到那人有这个,当时就想起你了。平常摆案头好看,写字累了又能拿着玩。”
庆娣将东西收好,想了想拧头问他:“你说那王老头是倒卖文物进去的,就是他介绍的,对不对?还有,你买字画做什么?姜大哥,我以为你现在只是一门心思做好矿。”
姜尚尧拉了一张椅子并排坐下,打开盒子看了两眼又阖上,再望向她时脸上已经一片肃色,“年后要整改小煤窑小煤矿,周村那个确实过了整改线,但是谁也不能保证中途会不会有变故。一切都是上面说了算。”
庆娣咬着下唇思量片刻,忧心忡忡地问:“你是怕有人捣鬼?”
他将她纠结的双手包在自己掌心里,缓缓说:“所以有些路子必须要走。别说便宜东西了,贵的人都瞧不上,只能找又贵又稀罕的。庆娣,理解我,嗯?”他微微欠身凝视她双眼,“你知道周村的矿对我有多重要。”
她轻轻点头,不解眉间忧色,“我知道。聂二势力那么大,总要小心防备着。我不想你去做坏事,可是,我也不愿意你被别人欺负。”关于周村矿场的流言太多,那年利润据舅舅的保守估计,数字已经庞大到庆娣难以想象的地步。木秀于林,难免会有人因羡生妒。庆娣虽则隐约意识到姜尚尧此时俨然已经建立起一个关系网,但聂二给她的阴影实在太大。有那么多人命在前,她万分恐惧自己的心爱成为下一个牺牲品。“所以,你在外面做事千万要当心,不要被人抓住把柄。”
庆娣不多过问他的事,姜尚尧也甚少谈起工作。实际上,以姜尚尧此时能力,聂二已经算不得什么了。若他愿意拿出周村矿山一个月的盈利买凶,应号的人不知凡几。但他不能容忍自己这样轻易了结聂二性命,更重要的是,聂二背后的势力一旦惊觉反噬,他毫无招架之力。魏杰于冶南起家,直至今日坐拥闻山,关系盘根错杂。魏周联姻后,自上而下,更加稳固。姜尚尧此时此际最担心的反而不是聂二,而是魏怀源。魏怀源如若有心想摧毁他辛苦建立的一切,那简直是摧枯拉朽,他不堪一击。
第 53 章
年底前,姜尚尧随同德叔上原州。
在龙城国际的大堂前,德叔与原州铁路局局长平心静气地等待着,偶尔低头轻声交谈一二。稍退后半步的姜尚尧心中回味着之前德叔的那一番叮嘱:“铁道部自成一统,运输局孟局长这次从部里下原州视察工作,轻车简从,难得抽时间来会晤。他在原州局时我们已经是老相识了,这么多年交情,关系来之不易,等一会说话但求谨慎,不可冒进。”
比约定时间稍晚五分钟,像掐准点似的,一部奥迪大黑壳不疾不徐滑进大堂车道。司机下车开了车门,德叔与袁局近前两步,迎了孟局下车,双方笑容如拂面春风,气氛和谐。
孟时平和区德稍事寒暄,望向姜尚尧,问:“这就是你侄儿?不错,小伙子一表人才。”说着摸摸脑袋,“我们老了。”
虽说两人交情匪浅,说话不需拐弯抹角,可这种应酬技巧德叔早已娴熟于心,不过是顺势溜两尾“松柏常青”之类的须而已,当下言谈甚欢地一起进了专用电梯。
在原州盘桓数日,各处照会应酬不休。德叔一是为了来年的车皮调控指标,二是将姜尚尧以他接班人身份介绍给一应关系。这一次宴请邀约,则主要是联络感情,另外请孟时平不吝法眼,帮忙鉴定他新获的一幅萧照真迹。
当然前两个目的不须宣诸于口,最后一个酒酣情切时,又无外人在场,三个醉翁自然心照。
这等逢迎权贵的手段,姜尚尧几年前是想也不曾想过的,与他的生活殊无关联。此时敬陪于末座,他凝神细听、暗自揣摩,偶尔见缝插针应对一二句,很是恰到好处。孟时平装模作样地大叹“后生可畏吾衰矣”,而德叔的笑容更加愉悦快慰。
“孟局,今年你是长风破浪,更上青云,看得我那叫一个眼馋艳羡,这第四杯更加要干了贺一贺。”
孟时平掩住酒杯,似笑非笑望向区德,“老区,你这话我怎么听都不是那个味,话里话外都在敲打我。怎么,石原线,你也想分一杯羹?”
这一个单刀直入,座上人都笑起来。区德也不遮掩,叹口气说:“我也知道自己斤两,没那个实力。但是石原线是第一条高铁,意味着什么,大家心里都明白。我吃不动,吞吞口水总成吧?”
孟时平指着区德连连摇头,一扫眼瞥见姜尚尧脸上笑意,有心考较,问说:“小姜,你叔眼馋什么,你肯定明白,说来听听。”
姜尚尧心中一动。这个问题看似简单,实际上下了个暗套。若说施工招标,这席面上的虽都不是外人,但行事直白是为官场大忌,摆明了车马,大家都不好看;若说高铁增加了外运能力,德叔做了这一行这么多年,还计算着这个未免给人格局太小的感觉,又落了下乘。他继而想起德叔之前的叮嘱,拿眼望过去,德叔眉目舒展,扬扬下巴说:“你孟叔存心为难你,放胆子说,咱输人不输阵。”
孟局和袁局同时呵呵而笑,孟时平略带三分无奈摇头,“几十年了,还是这喜欢挤兑人的臭毛病。我还没说什么,大帽子先扣上了。”
待笑声稍止,姜尚尧谦逊地欠一欠身,坦然地答说:“既然孟叔问到,那我大着胆子说两句看法。石原是第一条高铁线,意味着将来会有更多重要的干线兴建高铁。加快基础建设,能拖带很多关联行业的繁荣,像冶金、能源。具体到我们省,煤炭流通速度增强,等于未来天然气、电力、焦化、金属锻造这些行业都会更上一层楼。我叔说眼馋,其实也就是叹惋个人能力有限而已。”
孟时平手中杯子转了两圈,注视姜尚尧良久,点头说了一个“好”字。接着转向区德,拍拍老友肩膀,“听见没有,你侄儿都说将来大有发展机会,急什么?难不成还一口给你吃成个胖子?”
这句话俨如定心丸,区德与袁局相顾一视,两人喜形于色,区德咧嘴问:“那我们再干一个?”
“你这酒葫芦!”
姜尚尧暗自舒口长气,知道这是过关了。他给桌上人轮番斟满酒,再坐下不由突然想起庆娣在电脑前,搜索出页面给他看时那抬头的一笑。
席上其实都不是好酒之人,谈完正事不过是聊些官场轶闻。姜尚尧深知分寸进退,偶露峥嵘之后即刻收敛了心神,谨言慎行。
欢宴终散,大堂前司机等候已久,三人送孟时平上车。
该说的早在酒桌上倾斟完毕,大庭广众之下,孟时平只作老友相聚一般与袁局和区德一一握手道别,到了姜尚尧,格外多说了句,“有机会到京里,别忘了孟叔,来家里坐坐。”
“一定上门拜候孟叔。”姜尚尧恭敬说。
孟时平正准备上车,身后突然有人喊了声:“孟叔叔?”
回眼望去,喊他那人穿了套黑色及膝的毛呢裙,披着质感极好的格子围巾,手上搭了件大衣。端庄秀丽,不是老翟家的孩子是谁?
“小智?怎么在这?”
“今天平安夜啊,朋友约了在上面唱K。孟叔叔,我还要问你怎么会在这。好啊,你回原州我爸居然不知道!”
“你爸那个顺风耳还会有他不知道的事?约好了明天见面。”孟时平呵呵一笑。“小智,你就不怕我又把你爸灌醉了,三天下不了地?”
听两人说话私密,区德与袁局都后退了尺许,姜尚尧初时心中已是一悸,更加退多两步。
“既然明天见那我不打扰你了,孟叔叔。”那女人嘴上带着笑,目光扫过孟时平的朋友,停在姜尚尧身上时,笑意微凝,“姜尚尧?”
姜尚尧之前心神巨震,此时反而镇静如常。伸头缩颈都是一刀,他索性微笑着上前一步:“翟医生。”
其他人颇有些诧异,孟时平问:“你们认识?”
姜尚尧点头不语,翟智瞟他一眼,笑嘻嘻望向孟时平,“我的病人啊。孟叔叔,我先走了,明天你可不许失约。”
她招手走了几步,又回头来正好撞上姜尚尧的视线,翟智嘴角挑起,笑意意味深长,令姜尚尧刚平静的心绪又翻起巨浪来。
送走袁局后,德叔长长舒了一口气,转身拍拍姜尚尧后背,“今年,算是告一段落了。”
姜尚尧随同德叔一起回酒店房间,德叔说道:“不用陪我这个老头子了,想去哪儿玩自己只管去。”
“德叔,我没哪儿想去的。年底了,酒店环境清静,正好静静心。”
“大小伙子,和我这半百老头子差不多的心性。”德叔也不知是赞是弹,说完忽然想起什么,“刚才袁局说,省纪委翟书记和孟局是党校同届好友,那翟医生的父亲……”
姜尚尧闻言苦笑,“德叔,我真不知道。翟医生是冶家山监狱认识的,是狱医。说真的,我刚才被她吓出一身冷汗,要是当着这么多人喊一声我的监狱号,或者说起冶家山监狱,那我真给您老丢大脸了。她要是纪委书记的女公子,不可能跑去冶家山监狱工作吧。”
德叔若有所思,默然点头。
又聊了一会家常,服侍德叔睡下后,姜尚尧进了隔壁房间和随行的兄弟摸了两圈麻将。
若说他多年前还有些少年人的傲气,这些年的监狱生活也早把棱角磨砺圆滑。无论在矿山,还是货运公司,和粗人在一起自然是浑话不绝于口;而权贵结交,那又另外一副面貌。游走两极,变色龙的伎俩已成本能。
只有在家人和庆娣面前,才剥肉见骨,还复本质。
回到自己房间后,他站窗口燃起烟,再次揣摩席宴中的细节和众多言外之音。他深知自己的短处,学问与见识太少,唯有靠勤勉与认真弥补。偶一得闲,也是与庆娣一起,看书与上网。想起庆娣,他拿起手机,一看已是接近十二点,又再放下。
洗了澡出来,房间电话刚巧响起。姜尚尧尚在疑惑庆娣怎么不打他手机,接来一听,却是个陌生的女声。“喂?”
他直接想说“不需要房间服务。”那边的女人已经先一步问:“姜尚尧?”
姜尚尧顿时蹙紧眉头,记起来是翟医生。不知对方来意,他沉默稍倾,问道:“我是,你哪位?”
那边像是被他打击到了,翟智微微吸了口气,许久不说话。
姜尚尧再问:“您哪位?”
“我是翟智。”
“翟医生?对不起,电话声音有些不一样,一时没听出来。”
“我还以为你会第一时间先感谢我。刚才大堂里我也算反应敏捷,没落了大家面子。”
姜尚尧嘴角浮起一丝笑,“这个当然是要感谢的。”
“那就下来坐坐吧,二楼酒吧。我有点喝多了,正好想找人聊天。”
姜尚尧未曾思考去与不去的问题,对方已经放下电话。他不由一叹,心想几年不见,翟医生还是这种雷厉风行的作风。
龙城国际二楼酒吧装修得美国乡村风格十足,翟智坐在橡木吧台前,正好迎着门口。看见他时,她淡淡一笑,哪有半分醉态。
“喝什么?”眼前的人除却堂堂磊落气质,与冶家山穿着脏兮兮的狱服、剃出青色脑门的30352何来半分相似?
他看一眼她手边彩虹似的鸡尾酒,对吧侍应说:“水。”又问她:“不是说和朋友一起?喝多了应该让朋友送回家,在这种地方坐久了可不好。”说着看看腕上的表,意有所指。
“我等你说一句谢谢来着。”
“谢谢。”姜尚尧很是诚恳。
翟智本是极认真的表情,等着他的反应,闻言失笑,拿起搭在吧凳的大衣,说:“看来出狱之后,是人都会厌烦有个提醒他不光彩经历的人出现。本来我还有些好奇的。好吧,不讨你嫌了,帮我结了这杯的帐,感谢什么的,一笔勾销。看你现在的境况,应该也付得起。”
姜尚尧毫不意外她说话的直白,无奈回她:“翟医生,你这是取笑我呢?我送你吧。不过原州我不熟,要你指路。”
翟智上车后再次打趣他:“S600?有钱人啊,不过这车型会不会太老气了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