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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里的人,自然是只活眼前,哪里管得了死后百年那么多——”许怀清寡淡地道,“不止她们,你我不也是一样?”
“那倒是。”萧景秋望着许怀清那张俊俏的脸,他骨子里有种看破生死的玩世不恭,似乎这世间的事本就同他没什么相干,这次他肯帮尹离谋划,也令萧景秋诧异不已,“你同尹哥哥——”话说了一半,许怀清似笑非笑地打断了她,“以后我是要跟着你们萧家逃亡的,能巴结一个是一个,对了,这件事耽误不得,想来你同婉娘娘之间是有传递消息的,我会买通宫人送药给她,因此——我们要回许府去。”
萧景秋抿了抿唇,欲言又止,好半晌方道:“好。”
在尴尬的沉默中,许怀清淡淡地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想的没错,我是要拉着许家一起下水——”
萧家是必然要逃出京城的,可他们从萧府逃出去,许家自然会撇得干干净净,可若是他们从许家跑了,镇国公府大概怎么也洗不清白了。
“有句话,我不知当说不当说。”
“但说无妨。”
“谋反是大罪,镇国公府若是牵扯其中,上下几百号人的性命——”
许怀清轻描淡写地道:“旭阳王是一代人杰,如今反王已有这般多,你以为他还会为广林王的天下再加上一个势力么?许家需要有表忠心的机会,旭阳王则乐见渔人之利,一想到我父亲要为旭阳王所用,率兵去干平叛这种出力不讨好的差事,而且这辈子还要被广林王所猜忌,我便也算是出了这口恶气——”
其实,若说他薄情,也不全是。
“此时不宜耽搁,那我们明日就回去——”
“也不用太着急,先留些时间同秦兄道别——”一句话,陡然令萧景秋红了脸,她愤愤落了帘子出了里屋,春桃在门外候着,见她一脸的恼怒,也不敢搭话,正想着是不是又同姑爷讨了气,就听萧景秋收了步子道:“明日会下雪吧?”
“嗯?”春桃愣了愣。
“好久没练过刀了,你去替我跑一趟,同二哥讲我明日去他院里练刀。”
“是。”
……
纷纷扬扬的雪飞了一夜,萧景秋辗转难眠,就连最细微的枯枝断裂的声音都能令她惊醒,好容易挨到了卯时便起了身,从箱底中翻出那年溜冰穿的衣衫来,细细的盘好了头,从铜镜中看去,模模糊糊的脸忽然有些陌生了,只是那道眉,不管流行何种样式,都停在了秦时远为她轻抹的瞬间。
掀了门帘,绕过影壁,院子中大雪纷飞若被狂风忽卷,在白色的雪片中,许怀清着一系黑袍持一柄长枪,练得如火如荼。
“你倒是早。”
“你也不晚。”
茫茫天地之下,皑皑白雪之中,萧景秋和许怀清面对面站着,有几分局促,又都是坦荡的,明明是很熟的,却不得不担着几分异样的生疏。
到底,还是许怀清潇洒些。
“不耽误你的事,早点去吧——”
“嗯。”
擦肩而过的瞬间,彼此都松了一口气,也不是谁对不起谁,从一开始,他们便是没有交集的人,却又因为这样的因缘际会而牵扯着。
……
萧家在京中的宅子是前朝就置下的,朝事纷乱,皇位朝得暮易,不论是谁上台,对手握重兵的萧家自然都是采取了笼络手段,因此这间宅子在战乱中不仅没有被损坏,反而年年扩建,广阔得有些惊人,就连萧景夜院中的练武场都有镇国公府中两倍大了。
萧景秋握着白云,走的很慢,心中如若揣着一头小鹿,突突乱撞,就算是脚下踩着厚厚的积雪,却还如同踩着云端一般,晕晕乎乎的,有难以抑制的兴奋。
万物静默,偌大的场子中只有萧景秋一人。
还记得那一年,她还没有出嫁,也是这样的大雪后,也是这样的时分,半明半暗的天光里的等待着他的出现,只是那时候,她还年轻,满心期待,而现在物是人非,她身为人妇亦感谢还有这样的机会,能与他重新练上一回刀法。
“小姐——”还是那样低沉的声音,秦时远是多么清醒的人呐,也抵不住这几分重逢带来的冲动,他的声音微微有一些颤抖,出卖了他变得越来越困难的自持。
那一柄白云,愈发锐利了,秦时远顺手抽出腰间的刀,起跃格挡,他清楚地感受到了这一年多来她的精进,昔日里让她的,今日都不用再让着她了。
几个回合下来,秦时远贴身而过,夺走了她手中的白云。
萧景秋收了势,微微有些发怔,喃喃道:“到底还是比不过你——”
秦时远无声地笑了笑,将白云递了过去,“这一年多来,你突飞猛进了不少。”
萧景秋从未被他这般夸奖过,不自觉之间红了脸,好像是回到了小女儿时,她和他保持着一步的距离,心却贴的那样近。
“我可是要打赢你的——”
“好啊,我等着那一天。”秦时远说着话,从怀中掏出一样东西来,飞速地插进了萧景秋的鬓边,“这件东西,本打算早些给你的,现在也不算迟吧——”
萧景秋伸手摸了摸,是一支木头簪子。
“你做的?”
“我哪有那样的本事。”说话之间,秦时远的手指不自觉地藏进了掌中,在那只修长的食指上,布满了细小的伤口,全是在无数个深夜中因为雕花而零零散散留下的,后来就细细密密地成了身体的一部分。
萧景秋抿唇笑了笑,在一轮红日中,灿烂而耀目。
秦时远望着她的如花笑颜,一时间有些发愣,不自觉地道:“看你还快乐,我便满足了。”
萧景秋垂下头,低声道:“我今日要回镇国公府去了,二哥自会同你说明缘由,我实在是有不得已的理由……”
那么轻柔,秦时远为萧景秋压了下鬓边乱发,“我知道的。”
“也许,我们总会有机会在一起的。”萧景秋抬起头,忐忑地道,“你会等我吗?”
这句话,千回百转地终于说出了口,本来都是死了心的,浑浑噩噩嫁给许怀清,浑浑噩噩做镇国公府的二少夫人,可生活兜兜转转又给了她希望。
许怀清是爱采荷的,自然爱不了别人,既然爱不了,大概也会有放了她的一日。
“嗯,我等你。”秦时远露出了难得的笑容。
有时候,他也为自己惭愧,这些话还要她说出来,可是他终究是个卑微的爱着她的人,不敢靠近,不敢打扰,不敢动摇她,可是,就算在一起的希望犹如风中之烛,他也愿意为她这一句承诺而等待。
这一生,本就是属于她的。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一章
有好些日子不曾回镇国公府,这次回去倒是挨了不少白眼,下人是最市侩的,都知道二少夫人和二少爷不再复当初风光,于是门口连个迎接的人都没有,至于易秋苑就更别提了,院墙边的残枝败叶堆了不少,应是许久没有人打扫,一副萧条模样,纵然明日就是小年夜了,但大门上还挂着碗大的锁。
“把锁砸了吧——”萧景秋心境倒是平和,她其实挺看得开,许家这一家子是太明智的墙头君子,最爱嫌贫爱富,若是真去计较,也只是给自己添堵。
噌——一声锐响,萧景秋下意识地摸了下腰间的白云,果不其然已被许怀清握在了手中,一刀斩断了门上的大锁。
“哎——”
“瞧你那小气劲。”许怀清归刀入鞘,讥笑道。
萧景秋白了他一眼,带着人进了府,这次回来,萧景夜调拨了几位由军中抽调的好手给她,也是为了元宵节那日逃离做准备。
“既然明天就是小年了,我们也好好过个年吧——”萧景秋指挥着春桃带人将从萧家带来的年货统统取出来归置,又让探梅带着人将里外好好打扫了一番,待到夜幕,小厨房奉上了两桌大席,就开在花厅,置下了几个火盆,暖意融融的。
“去把大家都叫一下吧,一起吃。”
“小姐,这怎么成?”
“去吧,这一年来,都辛苦了。”
十数人开了一桌,萧景秋和许怀清坐了一桌,看着一张张拘谨而快乐的脸,还有不少带着北地人特有的红晕,萧景秋想,他们也许在对大赫的战事中活了命,可不一定会在这危机四伏的京城全身而退。
“来,我们干一杯——”萧景秋长身而起,执酒杯道,“各位,你们都是久经沙场的战士,多年来跟随我父亲,抵御着大赫的野蛮掠夺,你们都是国之勇士。而现在,你们作别家人,千里迢迢来到京城,保护我萧景秋,我非常感谢各位,明天就是小年夜,今天就放开了喝吧!”
许怀清仰着头看她,他现在可以理解秦时远为什么在那么漫长的时间中迷恋着萧景秋,因为她不是圈养在笼中雀鸟,她是可以并肩翱翔的雄鹰,北地养育了她慷慨之士的性格,将门赋予了她宏大的志向,她是独立的,是被人敬仰的,不需要仰他人鼻息而活。
这样的女子,大抵这世间只能机缘巧合的有此一个了吧!喜欢上一个独一无二的人,不过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
“我先干为敬——”许怀清站起身来,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道,“各位,未来道路且长且险,相互扶持,不离不弃——”
瞬间,一众家将豪气冲天,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宣誓一般,“相互扶持,不离不弃——”
一轮酒敬过,一轮菜吃完,家将们纷纷离席,虽然萧家是边塞将门,对世俗礼节不甚讲究,但这次家将能同萧景秋、许怀清一同入席本足够令世人侧目了,断无再一起喝酒喧闹的理由,萧景秋也不强留他们,但叮嘱春桃将酒全部送了过去,令众人好好乐上一场。
“你倒是有为将才的潜力,知道与士兵同乐——”许怀清举起酒杯,“我敬你。”
两杯相交,萧景秋笑道,“昔日你带兵也是这样?”
“嗯,同吃同住,同喜同乐。”
“那后来没为什么再不带兵了?”
“说来也没不算什么隐秘,只是觉得给这样的朝廷卖命有些不值得,不如就醉生梦死了——”许怀清又举了举酒杯,萧景秋亦一饮而尽,“你呢,问了我这么多,也该让我问一句才是。”
“你问。”
“喜欢秦时远哪一点?”
萧景秋不胜酒力,两颊粉成了夏日艳花,听到秦时远的名字,兀自垂着头痴痴笑了一会子,道,“他好看——”
许怀清寡淡地笑了笑。
萧景秋拍拍他肩膀,道,“你别不信,真的,第一眼看到他,他是英姿勃发的少年模样,正气浩然,有一股子生气,是出身优越的人所没有的,那你呢?喜欢采荷什么?”
许怀清闻言,几许笑意凝结在了脸上,有太长的时间没有人敢在他面前提起这个名字,只有萧景秋。以往,他是反感与别人谈论采荷的,但是在这样的冬夜里,外面飘着鹅毛大雪,似是要掩盖一切生气的,反而令他长久以来被掩盖的心事变得清晰起来。
“她很温柔,会发自内心的关怀你,而且,她的眼睛很美,笑起来像是一弯新月。”
酒入愁肠,愈喝愈冷。
“有情人,为什么不能成眷属呢?”萧景秋喃喃道,“你可知道尹哥哥?比起我那三位亲哥,我倒同他更好一些,尹哥哥有才华,人也洒脱,只是,他爱上了婉姐姐,所以,我希望他能救婉姐姐出来,不要抱憾终生——”
“那你呢?”
“我能怎么样?我还是你的妻——”
“我会放你自由的。”莫名的,竟然有一丝不情愿,一丝懊恼,“你喝得有点多了,去睡吧。”
“好。”
……
这是一个万籁俱静的深夜,易秋苑主仆上上下下因为开怀饮酒而睡得极沉,有人在半夜撬开了门,一道黑影一掠而过。
今夜的月亮太明,照耀着那一袭黑色的衣衫,在白而亮的月下蹑足而行,跳跃之间,停在了后厨之处,在屋棚下,有一处大缸以做储水之用,黑衣人自怀中掏出一包粉末,缓缓倒入大缸,而后潜行至水井,亦撒入一包粉末,事毕后环顾左右,急速而去。
一院寂静,明月下的龌龊之事,在大雪的掩没下,毫无痕迹。
“小姐——”
“怎么样?”
“死是没死,但一直在拉肚子——”
萧景秋摆了摆手,令春桃退了出去,一转脸就见许怀清叩案而叹,似有遗憾,“真难以置信,堂堂的镇国公府,竟然会行如此鸡鸣狗盗之辈的无耻之事。”
萧景秋见他做戏,忍不住出言讥讽道,“对啊,但他们怎么也想不到,许二公子分明是烂醉的,却还做黄雀之事,在后面看的一清二楚!若说他们无耻,料到他们行无耻之事的你,又该如何说?”
“那不一样,酣睡于他人之侧,睁开一只眼睛是应当的,免得丢了性命还不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