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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给他的感觉好像师父,当年师父临终前,就是用这种语重心长的口吻,谆谆叮咛着他关于报仇的事必须想清楚。
师父是爹的知己好友,当年血案发生,他身受重伤、奄奄一息时,是师父在火舌吞没他之前及时赶到救下他。之后师父毫不藏私地把一身绝学尽数授予他,甚至将爹生前寄放在师父那里的剑谱交给他,让他修练。
他怎能忘记!那鲜明痛苦的记忆,像是盘在他身体内的毒蛇,不时地咬噬着他的心灵,而仇恨就像是毒液,流遍了他的全身,在他的血管内沸腾。
就算是十年后的今日,他依然无法忘记那一晚,那充满鲜血、哀鸣、火焰的一夜。
那是邵刚七岁的时候,他记得那天正是他的七岁生日,爹送了一把特地为他量身打造的剑,说是要正式教他邵家独传的御天剑法。娘则是亲手替他缝制了一袭白色的衣衫,他高兴的当场穿上。
邵家是江南武林世家,虽然声名大不如前,但前来祝贺的宾客朋友也不少,那一晚好热闹。爹笑得很开心,娘也在笑,两人都说那件新衣衫穿在他身上十分好看,一切都是那么的幸福。
夜半时分,邵刚躺在自己的房间内,身上仍舍不得换下娘替他缝制的白衫,那把剑就放在他的身旁。
那是个宁静的夏夜,就在邵刚迷迷糊糊即将人睡时,房外突然有了动静,明亮的火光照人他的房间,他立时睁大了眼,抓着剑翻身下床。
当邵刚冲出房门时,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邵刚见到了地狱,血腥、残酷的地狱。
数十个覆面的黑衣人和邵家的护院武师缠斗成一团。人的惨叫声混着金属砍击人骨肉的声音,令人心寒,让他立时愣住了。
当那群人发现他,预备朝他扑来时,几个武师立刻抢上前来护住他,将他带往内院最里头的房间,也就是爹娘的房间。刚靠近,他瞧见了爹正和另外几个武师浴血奋战。
邵刚立时扑过去大喊道:“爹!您小心啊!”
邵岩的身上已负伤。他头也不回地厉声斥道:“快进屋里去!”
邵刚点点头,一进屋立即被赵雪抱人怀中,他一抬头,正对上赵雪满是泪水的眼。“刚儿,你没受伤吧!”
“娘,刚儿没事,娘呢?”
“刚儿真乖,娘也没事。”赵雪紧紧抱住他。
“娘,外头那些黑衣人是谁?他们杀了好多人!”
赵雪的眼中也充满疑问。“娘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娘问你爹,你爹什么也没说,这些人来意不善,见人便杀,不知是不是和邵家有什么深仇大恨?”
邵刚的心里头其实很害怕,但他却故作无惧地安慰赵雪。“娘,你别怕,爹一定会将他们打退的!”
赵雪的泪水流得更急、更多。她不是不懂事的无知小儿,她知道这些黑衣人的功夫远胜于相公和那些武师,杀进房间内只是迟早的事。
邵家,怕是给这些人灭定了!
虽然她不清楚这些黑衣人为何而来,但她相信相公一定知情,因为之前相公在冲出房间外时,曾说过一句:“雪儿,是我的错,是我害了邵家!”
她也不知道相公到底做了什么事,会惹来这些无情的凶神恶煞,但她是相公的妻子,假如相公真的做错了事,那她愿意和相公共赴黄泉,但刚儿呢?那些无辜的家人奴仆呢?
相公到底是犯了什么错?她不知道,她真的不知道。
“娘,你怎么了?”邵刚望着娘亲悲伤无奈的泪颜,心中满是不安。
赵雪回过神,赶紧以袖拭面,将泪水擦去。“娘没事。”
邵刚皱起眉。他年岁虽小,却也知道事情十分严重。他正想开口问赵雪时,邵岩满身是血,跌跌撞撞地走了进来。
“相公!”、“爹!”赵雪和邵刚同时发出惊呼声,抢上前去扶住他。一旁的武师和家仆则是赶紧将门窗关严,以木柜和桌椅堆积在门窗前,试着阻挡住外头的黑衣人。
邵岩倒在二人身上,二人赶紧将他扶到床上。邵岩喘气吁吁道:“雪儿,刚儿,是我太没用,无法保护邵家,一切,都是我的错……我对不起邵家的列祖列宗,我对不起你们……”
赵雪忍不住又流下泪水,邵刚则是不知该如何是好,连话也说不出来,眼中也盈满了泪。
从小到大,邵刚很少哭,就算是练功练得很辛苦时,他也不曾哭过,但今晚在这悲凄无助的气氛下,他也哭了。
邵岩没有流泪,流了太多的血,他的生命已几乎到了尽头。
屋内的烛火终于烧完,屋外则燃起了熊熊火光,想必是外头的黑衣人见他们死守屋中,一急之下,便想放火烧死他们。
邵岩已死,赵雪却不再流泪,她紧紧抱着邵刚,家仆武师们围在他们身旁,每个人的脸上带着无可奈何的绝望。
他们并不想死,却没有选择的余地。世间上的事通常都是这样,愈不想做的事,却也愈不得不做。
屋内悄然无声,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死亡带来的就是这种令人窒息的无边寂静。
赵雪紧紧抱着邵刚,她也没有说话,但邵刚觉得他已明白了娘亲的意思。
一家三口同赴黄泉,或许,也不算是寂寞。
在娘亲的怀抱中,邵刚闭上了眼。
火舌瞬间窜进屋内,一切,即将被祝融吞灭。
邵刚醒来时,他仍在人间,他躺在床上,浑身绑满了绷带,一阵阵的刺痛让他忍不住皱紧了眉头。
环顾四周,这里看来十分陌生,他挣扎着想起身一探究竟时,一个熟悉的声音让他停下动作。
“刚儿,你伤势极重,目前先不要动!”一个粗矿的中年汉子急急走进房内,手上拿着瓷碗,神情紧张。
邵刚惊喜地大叫道:“秦叔叔!”秦叔叔是爹最好的朋友,武功高强,常常到家里作客,对他很好,也会教他一些武功心法。
秦海天微笑道:“对,是秦叔叔,你放心,这里是我为了练功所建的草芦,没有人知道你在这里。”
邵刚虽是依言躺在床上,但一双大大的眼睛专注在秦海天身上,急切地问道:“秦叔叔,我娘呢?其他人呢?”他记得爹已经死了,但娘呢?还有其他的家人呢?他们在哪里呢?
秦海天坐到他身旁,轻轻扶起他靠壁坐好,再将瓷碗递给他。“刚儿乖,听我的话,先把药喝下。”
“好,我喝。”邵刚满心疑惑,更是不安,但在秦海天坚定的目光下,只能乖乖把药喝完。
秦海天接过空碗,起身走至窗旁,思考了一会儿后,才缓缓长叹道:“刚儿,我认为你是个聪明的孩子,所以不想瞒你,纵使难过,秦叔叔仍要告诉你,邵家上下,除了你之外,不是被杀死就是被火烧死了。”
“我娘死了!”邵刚立时激动地想下床,但他全身无力,倘若不是秦海天及时扶住他,他恐怕会摔倒在地上。
秦海天紧紧抓着他,深怕他会因失控伤了自己。“刚儿!冷静一下!你是个明事理的孩子,所以我才将事实告诉你。”
“不!我不相信!我绝对不相信!”邵刚完全听不进他的话,只是疯狂地挣扎着。他知道秦叔叔不会骗他,但是内心却充斥着汹涌澎湃的复杂情感,让他万分痛苦,只能消极地逃避。
为什么只留下他?他并不害怕死亡,他想要和爹娘一起走的啊!为什么!到底为什么!既然邵家全毁,那留下他孤单一人有什么意思?
邵刚大吼道:“为什么你要救我!为什么不让我死!我不想活下来啊!我想和爹娘在一块儿啊!”
他拼命捶打、抓咬着秦海天,就算扯裂伤口,伤口疼痛流血也不停手。
他心里其实明白,这并不是秦叔叔的错,但是他内心的痛苦是那么巨大,远远超过他所能承受的范围,不成熟的他只能将悲伤化为怒气,尽数发泄在秦叔叔身上。
秦海天一语不发,只是静静站着任他打骂。但见他身上的血愈流愈多,终于出手点了他的穴道。邵刚立时动弹不得。
秦海天让他躺在床上,面色凝重地坐在他身边,一边替他换药一边说道:“刚儿,叔叔明白你的心情,但是你不能任悲伤痛苦蒙蔽了你的心志,知不知道你这么激动,伤势只会更重。”
邵刚虽是不能动,但他的情绪却还是十分狂躁。“伤愈重愈好!我不想活下去!我只想跟爹娘一起死!”
秦海天眉头一紧,狠狠地一拳打在床柱上。“你要活下去!你知不知道为什么只有你一人能在那场大火中活下来!因为你娘紧抱着你,而她身旁则围满了邵家的家仆、护院,是他们替你挡去了强烈的火势,给了我救你的时间!”
邵刚一愣,怔怔地望着他,说不出话来。
“对,是他们牺牲了自己。”见他似已平静,秦海天才解了他的穴道。“那天你过生日我本来也要去,但路上一时有事,到的时候已是隔日清晨,那时邵家仍是一片火海,我不顾一切抢进内院一瞧,所见到的却只有满地死尸。”
秦海天的眼中似已有了泪光,他本就是个血性男儿,突见好友一家惨遭横祸,心中自是十分难过。“我好不容易到了你爹娘的房间,见到的却还是尸体。”
“正当我以为来得太迟时,你却突地一动,我这才急急抱着你冲出火场。带你到了这儿来,替你上药包扎,但是你伤势极重,已经昏迷了三天,我真怕你撑不下去。”
最后,他语重心长地说道:“刚儿,你的命不能轻贱!你必须活下去!”
邵刚沉默了一会儿,自暴自弃道:“我活下去又如何?爹和娘不在了,邵家也毁了,我什么都没有了。”
秦海天望着他,眼底闪过一抹深思。“你当然要活下去!只有活下去,你才能替邵家报仇雪恨!”
“报仇?”邵刚一怔,面目不解之色。
邵家虽是武林世家,但一向平静度日,过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生活。所以邵刚自小从未看过任何血腥之事,当然也不了解武林中人那种有仇必报的心思。
秦海天却是道道地地的武林中人,性格又豪爽刚直,见到义兄一家惨死火中,只留此一遗孤,当然是满腔愤恨难忍。
秦海天激动地点头,一双虎目灼灼有神。“对!报仇!难道你不想找出杀害你爹娘,毁去你邵家的仇人吗?”
邵刚眼中发出异彩,燃起了仇恨之火,喃喃道:“对!我要找出仇人!我要报仇!我一定要报仇!”
秦海天赞许地拍拍他。“没错!虽然我至今仍查不出仇人是谁,但相信假以时日,你一定能找出仇人,我会把一身功夫全教给你。还有你爹寄放在我这儿的剑谱也一并交还给你。”
他不解地问道:“剑谱?什么剑谱。”
“就是你邵家的传家之宝,御天剑法的剑谱啊!”
听到御天剑法,邵刚的心中不禁一痛,眼中几乎要流出泪来。那是爹要教他的啊!爹明明答应过他,等他七岁生日过后,就让他用爹送的那粑剑,由爹亲自教他御天剑法。
剑、衣服、爹、娘、邵家,全都不在了。
秦海天疼惜地摸摸他的头,柔声道:“刚儿,我知道你心中难过,但是我有些问题要先问你,看看是不是能由你这儿找出一些线索。”
邵刚已冷静下来,他本是个聪明的孩子,自然猜得出秦海天的心意。“是要问我有关于爹的事吗?”他也觉得事出必有因,而这一切,恐怕只有爹知情。
“对,我左思右想,邵家会发生如此惨剧,恐怕原因就在这御天剑法上。因为这御天剑法该是你邵家不外传之绝秘武学,但约一个月之前,你爹突然来找我,并且将剑谱交给我,说是要让我保管。”
“这很奇怪!”邵刚立时脱口而出,但随即有些难为情地解释道:“我不是信不过秦叔叔,只是这真的很奇怪。”
秦海天微微一笑。“没关系,我也觉得奇怪,所以那时我大力拒绝,但你爹却硬是将剑谱留下,我问他是不是有什么事,他也不回答我,只是面色凝重地拜托我,万一他发生了什么事,请我多多照顾邵家。”
邵刚灵光一闪,急急道:“我记得爹在临终前说过,一切,都是他的错,他对不起邵家的列祖列宗,他对不起我和娘。可是我不明白爹的意思。”
秦海天也皱眉思考,“我想,多半是和这御天剑法有关,很可能你爹早就知道有人觊觎这绝世剑法,所以才将剑谱寄放在我这里。”
邵刚沉默不语,一双深遂的眼直望着空中,在心底盘思着一切可能的线索。秦叔叔说得没错,邵家有绝世剑法,武林中人人尽皆知,但爹自幼体弱,不善于武,剑法只能学得一招半式,根本无力保住邵家盛名。
但爹为人温文,一向谦和待人,又怎会惹上这心狠手辣的仇人。
秦海天温言劝慰道:“刚儿,你先别想了。眼下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