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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议中,不时有人乘机转头盯着她猛瞧,他们的眼神与那日科摩看她的眼神十分雷同,她认出那些人十成十是弋翅由矿场那儿带来的部下。
她对他们无礼的观望视若无睹。她并不在意他们是怎么看她的,从弋翅让仆人见到她身在他寝宫的那刻起,她就有心理准备面对所有的闲言冷语。
虽然弋翅入主王宫后就对宫中的人员进行了一次大整顿,相较于以前的情况,现在流传关于她徘闻韵事的不堪程度已经锐减了许多,但仍会有臆测她的贞操与道德方面的流言传出。
然而,越被那些人盯视,冰宿心里就越浮出疑惑,因为那些人看她的眼神明显地与其他人不同,不像是过去蒙达那群人的轻视鄙夷,也不像是忠于她的士兵属下的坚信不疑,看起来倒像是好奇与惊喜。
她用眼角余光捕捉弋翅的一举一动,从她进来后,他就不曾正眼看她,她已经习惯这样的对待了。自他占有她的那夜起,他们就处在一种极微妙的冷战情况中。
无论他多否定她或者多不在意她,对她而言他仍是君主,她对他的私人情感只能藏在内心,所以她仍然维持着一贯的冷静淡然。
但他明显是在生她的气。他与她夜夜温存,一到白昼却对她完全不理不睬,除了一些必要的问话与下令之外,他简直当她是个隐形人。
直至见到任远,她才知道原因——他在气她对他的隐瞒。而那晚在典恩墓前的谈话,他那突如其来的怒气又让冷战情况更形雪上加霜。
会议结束后,弋翅在群臣们离开之前,低声向其中一人交代了几句,然后转身走到桌前坐下,仍是看都没看冰宿一眼。
自从他命令她只能直呼他名讳的那日起,她的确没有再叫过他“殿下”,但她也没有不顾礼仪的叫他“弋翅”,她技巧的采取个折衷办法,干脆什么称谓都省去,直接与他面对面地说话。
于是她走到他面前,微低着首,开门见山地道:“想必您已经知道任远的真实身分,我想请问您将对他做何安排?”
弋翅看着桌上的文件,不愠不火的问:“你知不知道单就你隐瞒我任远一事,我就可以用欺君的罪名将你关入大牢?”
“如果您要这么做,我亦无所怨尤。”冰宿淡淡回话,“但将我处刑之前,请容许我将典恩陛下生前的遗愿说明给您听。”既然他已经发现任远的身分,再隐瞒下去并没有意义。
弋翅抬起眼看她,“说吧!”
冰宿于是将典恩与莺韵相恋的始未、典恩中毒的原由,及典恩对任远未来生活所抱持的想法与顾忌,全部都说给弋翅听。
说明过后,她再次问道:“请问您现在对任远将做何安排?”
弋翅单手支颔,思索着冰宿所说的事情,一会儿,他开口反问:“你认为呢?”
“如果可以,我希望您能让我收养任远。”她谨慎、认真的说着,“任远并不晓得典恩陛下的真实身分,只要守口如瓶,任远的存在并不会对毕诺瓦造成任何影响。如果您答应让我收养任远,我必定会尽我所能地照顾他,让他一生无虞。而无论他以后想做什么,我都一定支持他,并帮助他达成他的愿望。”
“你很喜欢典恩?”
她有些诧异的看了弋翅一眼,不明白他为何突然问出这样的问题,但她仍点头答道:“是,典恩陛下是个仁心的君王,我——”
倏地,她止住了话。绝非她太敏感,因为弋翅瞬间深黯的眼瞳,明显的朝她迸射出郁忿的寒光,他是在对她生气。
她不明白他为何生气,只能静待他的回应。但他什么话也没说,只是睁着一双冰霜的眼看她。
一时间,会议厅内的空气像胶着了似的凝窒着。
“咚咚!”
敲门声突然响起,打破厅内的紧绷气氛,刚才受弋翅吩咐的大臣带着任远进入,与弋翅交换了个眼神后,他就留下任远告退离去。
突然被陌生人带离副楼,任远原本担忧的小脸在看见冰宿及弋翅后,立刻展现出高兴的笑容。他奔向冰宿,“姨!”
冰宿蹭下身抚了下任远的头,轻声说了几句安慰的话;任远对她扬起童稚的可爱笑容,也回她几句话语。
这画面看在弋翅眼里,两种矛盾的情绪同时涌进心里。如果他和冰宿有孩子,她必定会是个温柔的好母亲;但另一方面,她刚才承认她喜欢典恩的事实,却像蚕食桑叶般不断啃蚀着他已经所剩无几的好心情。
弋翅从桌后走出步向两人,他也蹲到任远小小的身前。不复见方才的愠怒,他温和的问道:“任远,你想不想搬来这里和我及冰宿阿姨一起住?”
任远想都不想就用力点头,换来弋翅高兴的露齿而笑。
冰宿闻言侧头看了弋翅一眼,在顾虑到任远在场,不好谈论他的去留问题,这才没有出声询问弋翅的真正用意为何。
弋翅一把抱起任远,像个大孩子似的开心道:“走!任远,叔叔带你去一个好玩的地方。”随即就迈出会议厅。
冰宿紧跟在他们身后。一路上,看着一大一小有说有笑的,她心里揉进带点酸苦的喜悦心情,如果弋翅真的要将任远接进王宫,那她只有带着任远离开王宫了……
弋翅带着任远骑马至一处景色优美的溪边,他兴高采烈的教任远钓鱼、挑鱼饵、升火烤鱼……这些新奇的游玩方式及高超的钓鱼技巧立刻赢得任远的心。一天下来,任远已经把弋翅当作是天底下最厉害的英雄人物。
而冰宿一整天都只是在旁边看着他们玩。弋翅很明显的将她排拒在外,他还在生她的气,虽然她不明白为什么。
对这样的情况她并不以为意,而任远也早就习惯了冰宿的静默。每次他们全家及冰宿共聚一起时,冰宿总是静静的在旁边看他们,顶多回答一两句问话、报以一两个浅笑,所以他压根没发现弋翅对冰宿的忽略态度。
由于玩了一整天,任远吃过晚餐后就累倒在弋翅怀里,弋翅将他抱至王宫主楼的其中一间房间让他睡下。
返回弋翅的书房,冰宿就站到他面前重拾话题,“请问您将对任远做何安排?”
弋翅微勾了下唇角,像在讥嘲她的问题。“我做得还不够明显吗?”他边说边懒懒的卷高袖管,坐到桌前开始审阅政事。
冰宿黛眉轻攒,弋翅的语意不明,她只能当他执意要任远恢复王子的身分。“请您体谅典恩陛下生前的遗愿,他希望任远能够像平常人一样的过生活,这对任远而言同也是比较合适的方式。”
“我不以为然。”弋翅爱理不理的回道。
“请您再考虑一下。典恩陛下之所以会命我对您隐瞒任远的事,完全是为了任远着想,任远单纯的个性不适合应付纷杂的宫廷政事。”
弋翅表面看似懒散,实则心里已积聚了不少怒气,听着冰宿嘴里不断说着典恩的名字,让他再次莫名的感到难以忍受;但不是因为哀伤,而是另一种更难解的情绪。
其实他并不是非要任远继承王位不可,一则任远年纪还小,一则任远是个温文谦和的小孩,对任何事物都没什么竞争心与企图心,这样的个性的确不适合当一国之君。
不过,连日来对冰宿的怒气就像个越吹越大的气球,随时有胀破的可能。但可笑的是,连他自己都分不清到底他在气她什么?又为何会一直气到现在呢?
想想,他这样的行为与一个骄纵任性的小孩有何差别?都是同样的幼稚可笑!
冰宿见弋翅仍对她不加理会,不放弃的继续说着:“请您替典恩陛下想想——”
“你为何不先替我想想”弋翅终于抬起头看她,打断了她的话。“我怎么可能放着典恩的孩子不管,任他流落在王宫之外不闻不问?”
“但是典恩——”
“闭嘴!”弋翅突地怒声斥骂,冰宿愣怔的住了口。
他脸色凶猛的站起身,一拳捶向桌面,低吼道:“典恩、典恩!你什么时候才学得会乖乖听从我的命令?什么时候才记得清楚你自己的身分?你忘记你现在该听命的人是我而不是典恩了吗?”
冰宿闻言不再说话,双手在身侧紧握成拳,低下头来告罪自己的无礼,没让弋翅发现他的话伤她有多深。
是啊,他的命令、她的身分,这是她永远不该忘记的事实。
弋翅泄完愤后,心情却无丝毫好转,反而更感到烦闷急躁,像挥之不去的梦魇般缠绕着他的神魂。
这究竟是什么样的情绪?
每次只要冰宿提及典恩,他为何就像一头暴怒的狂狮般失控的乱发脾气?连他都不愿相信近日来那个爱乱发脾气的人就是他自己。
都怪她!是她的错。她根本搞不清楚她已经是他的女人,就不该欺瞒他、对他态度冷漠,还反抗他的命令。最可恶的是,她不该在心里容有其他男人!
但这样推卸过错并没有办法让他好过一点;而且他不明白这样的愤怒、烦躁、不安……究竟是什么样的一种情绪。
弋翅来回踱步,可是没有用,他仍然平息不了内心那股翻腾的躁郁情绪。最后,他干脆走向隔门的寝居,打算离开冰宿这个罪魁祸首,来个眼不见为净。
经过冰宿时,他眼角余光瞥见她静默中的一丝脆弱神情。
他走到门边,开口道:“将来不管任远想做什么,他都应该先留在宫中,有良好的生活环境,才能够无后顾之忧的依自己的个性做他想做的事。我要他健康快乐的长大,如果日后他想离开王宫,我也绝不会勉强他继承王位,但为了他的将来着想,现在他必须住在宫中。”
丢下这些话,弋翅便开门离开了书房。随着关门声,冰宿心里也暂时封上打算带任远离开王宫的念头。
自那夜起,冰宿没有再与弋翅同床共枕。在仍然没有改建好护卫寝居的情况下,她一直是睡在书房的长椅上。
第七章
弋翅脚步不停地抱着冰宿而走,即使明知他的举动不恰当,她却晕眩得无法抗议,就这样一路安静而温驯的任他将她抱回寝宫。
弋翅将她放到床上,转身去拿药箱及毛巾。他先替她拭净血迹,在确切检视过伤处,谨慎的上药、包扎后,看着她紧闭起眼的脸庞,后悔便翻江倒海的袭向他。
他现在的心情就好像火山爆发过后的空虚。在内心深处,他相信她绝不是一个水性杨花、罔顾洁操的女人,她连招蜂引蝶都不会,但也许他是被她不予否认、不加解释,又故意拿话激他的不驯态度气疯了,才会失去理智的打了她。
纵有千万个后悔,伤害都已经造成了。与其追悔不如改过,既然犯了错就该承担所有良心上的凌迟,他不是会向人低头认错的人,但他绝对不会再让相同的情形发生第二次。
他坐在床边,用药轻轻揉着她的左颊,喃喃道:“为什么不躲?”
他知道她一定躲得过,也知道她不会做任何闪避,他在九年前就深切体悟过了,对于他的一切举动,她只会默默接受并且承担下来。
他语气里的心疼,与其说是在问她,倒不如说是笨拙的用完全不相干的言语在表示抱歉。
冰宿听到弋翅的问话,睁开了眼却没看他。她静静答道:“我理应受罚。”
剑眉一敛,他手上的动作停顿了下来。“你这是在对我承认你的不忠吗?”
她沉默以对。
缓缓吸口气,他知道若再与她说下去,必定又会被激得怒不可遏。今夜,他对她的伤害已经够让他后悔一辈子了。
他站起身,脱去她的短靴,替她盖好丝被后在她额上印下重重一吻,“待在这里,没我的命令,不准你离开。”说完他就离去。
听着沉重的关门声响,冰宿缓缓阖上眼,左手在丝被下轻轻握住受伤的右手。
她该怎么办?她从不知道自己对他的恋慕已经满溢到几近决堤的境地了。被他极度忽视,又看见他与其他女子在一起的画面,竟让她痛心而不自觉地握碎了酒杯!
这样下去,她该如何度过往后的无数时刻?
“陛下。”简陶在弋翅走出寝宫后,赶紧从转角处现身,身旁跟着同样放心不下的科摩。
弋翅冷着脸看了他们一眼,举步而行。
简陶快步跟上,急切的说:“陛下,您误会冰宿护卫了,我和她不是您以为的那种关系。”
弋翅没有停步的意思。面对弋翅的冷漠,简陶无措得不知该如何接下去解释。还好科摩开口了。
“是啊,黑鹰主子。简陶已经有了心上人,就是约克公爵那个漂亮的女儿,他不可能会与冰宿有什么不清不楚的关系。”
科摩放心不下的人不是冰宿,而是简陶和弋翅。
跟了弋翅这么多年,多少也摸清了点他的性情。他是第一次见到弋翅发这么大的脾气,看来弋翅必定极度在乎冰宿,再怎么说,他绝不可能失去理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