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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宿看了一眼床上的人,见他没有动静,这才直视蒙达,他是这群老不死的黄鼠狼之首。蒙达十数年来不知在暗地里压榨、私吞了多少民脂民膏,逾七十的高龄却依旧贪婪爱财,而他那细细尖尖的嗓音此时听来更是分外刺耳。
“说我逾矩,难道你们就不是吗?”冰宿讽刺地反击回去,直捣他们最污秽不堪的暗处。
“你?”像一只被夹到尾巴的老鼠,蒙达气极的瞪视冰宿,明白她所指为何。
当年弋翅无声无息的离开王宫后,他以为全王宫中再没有人敢与他对抗,没想到这个黄毛丫头却起而代之,不但不将他放在眼里,还在译武死后接管他的所有职权。本以为她区区一个女流不必防范什么,谁知道几年下来,毕诺瓦大半的兵力竟然全教她掌控了,让他无论想“做什么”都越来越绑手绑脚、伸展不开来。
不过没关系……他眯起细眼偷瞄一下床上的人,无论她拥有多少兵力都将成为过去了,只要再过几个钟头——不,也许不必那么久,那个小蠢材已经快挨不下去了。
蒙达阴恻恻的笑了起来,表情与阴沟中的老鼠同样让人感到厌恶。他摆摆手,“算了,我大人大量不与你计较,何况若惹了你一个不高兴,陛下说不定又会心疼不已呢!”
冰宿没有回腔,灰眸倏地变暗,冰寒的射向蒙达。两人僵持了会儿,蒙达同样在她足以冻结太阳的眸光下畏缩了,他闷咳一声转过头去,好掩饰自己的窘态。
冰宿收回视线,不再理会蒙达的挑衅,转过身看向床上的人。她知道蒙达只是想激起她的愤怒,从她接替父亲的职务开始,蒙达就像是恨不得想亲手撕毁她脸上永远不为所动的冷静漠然,几乎每次见到她都会对她加以冷嘲热讽一番。不过,当然他从来没有达成目的过。
然而令人不齿的是,他总会恶意污辱她和国王陛下之间的清白,卑劣的将不实的谣言散播出去,意图抹黑国王陛下的人格,丑化他年近三十却仍未娶妻的事实。
“冰宿……”声音又响起,这次床上的人睁开了眼睛,迷茫的眼神与干白的双唇在泛紫的脸孔上看来更显得枯槁死寂。
“我在这里,陛下。”冰宿俯近典恩。
典恩缓慢的摆摆手,示意其他人退开些距离,他要和冰宿单独说话。众老臣虽不甘愿,但也不好反对什么,于是皆退到一边去,但仍拉长了耳朵想听清楚典恩想说些什么。因为他还未立下任何遗嘱。
四天前,典恩突然无故发病,病情是一发不可收拾,并且持续恶化,严重得让人忧心,最后御医诊出他是中了某种无药可解的毒,已经回天乏术了。于是,众老臣在昨天正式向全国人民宣布此项恶耗,让人民知晓国王陛下即将逝世的消息。
“是什么时候了……”典恩细弱的声音让冰宿必须仔细听才听得分明。
“是第五天的清晨了。”她静静答道。
“那……他们……”典恩困难的咽了咽梗在喉间的唾液,冰宿赶紧倒水让他喝下,并意会的接话——
“是的,理应是获知消息了。”
典恩眼底蒙上哀凄,“是我对不起……韵儿……没能做到允诺……”他喘了口气,想抬高已然瘦削的手臂却是力不从心,冰宿只得逾了矩,紧紧握住与她朝夕相处了九年的国王陛下的手。
“与她到白首……”
他还记得几天前与莺韵相会时,她脸上的笑好像带着难以言喻的哀伤,是为什么呢?他还想着下次去见她时要好好地问问她,解开她心中的不愉快。只是没想到,那次的道再见竟然是他与她最后的告别了。
还有任远,他甚至没见到他最后一面,那晚莺韵说任远与其他小孩去参加了邻村的祭典,隔日才会回来。
不甘心,他真的不甘心。但这样的结果也许是另一种解脱,对他与她之间的恋情而言……
冰宿无言看着典恩,冷静的脸上并没有泄漏出太多哀伤,她一生已经历了太多次生离死别;不管是父母亲,或是现在的典恩陛下,全都是她最亲近的人。
她的泪与悲伤已经不知该如何倾泄了……
“答应我……”典恩又道:“他们……就拜托你了……”
“是,我知道。”
“还有……别让弋翅……”
“是,我明白。”
典恩轻轻微笑,投给冰宿一个感激的眼光,“谢……”
“不!”冰宿闪了下眼眸,“是我没好好保护陛下,才会让您与……总之,我一定不负您所托,因为那是我该做的。”她必须用尽意志力,才能克制住自己不在典恩毒发时以死谢罪,就像十八年前她的父亲一样。
“别怪……自己……”典恩费力地回握冰宿,“倒是……你该替……你自己……打算……打算……”
冰宿跟着他的这些年间一直克尽心力在为他做事,她的能力与坚强让他忽略了她是个女子的事实。论年纪,她早过了一般女子的出嫁年龄,而他却没有替她找个好青年。为此他感到十分自责。
典恩长叹了口气,忽然猛咳了起来,冰宿迅速地将床几上的一碗汤药让他喝下,还细心的为他擦去唇角的汗液及不断发汗的额头,这看在旁人眼里又是一次暧昧不明的举动。
“陛下,您别再多说话了,歇会儿吧。”她替典恩拉高羽被。
典恩知道自己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而他现在之所以还硬撑着,是因为他必须等,等一个人回来。
“弋翅呢……”
冰宿明白他的不放心,即使不确定,她仍安抚道:“我已经在两天前联络了二殿下,他应该是快赶回来了。”
当年弋翅交代若要联络他,只需将信笺放到城中一处他所指定的房舍内,自然会有人将之交予他。由此,她及典恩皆相信弋翅必定有管道可以知晓王宫内的状况,所以除非有重大事件,他们极少联络他;而他除了每年固定捎回一张只有“平安”两字的短笺外,便再无其他。
一匹在额间有着明显星形雪白印记的黑马正疾驰过宫门,直奔王宫大院,马上的骑士连续拉开长弓射退拦阻的连串士兵,飞快地奔过前庭的花园,连到宫殿石阶前都没有停步,一路踏上阶梯,直至王宫大殿内无法再驾骑的回廊。
等不及稳住马匹,骑士便跃身下马,他身后已经跟了一大群士兵,每个人皆叫嚷着要他停步,但没有人能阻止得了他那迅即的脚步。待他疾冲到国王的寝宫前,突然有人认出了他的身分。
“弋翅殿下!?”
但已经来不及唤住他了,寝宫的门“轰”的一声被撞开。
“典恩!”
房内所有人皆被这声狂吼叫回头,此起彼落的抽气声及惊叫声四起,那群老黄鼠狼自是不可能会忘记那张脸孔。经过了这么多年,弋翅已然变得更加昂藏健壮,原本黑色的短发已长及腰,肤色变成了漂亮的古铜色,而那张刀镌似的俊伟面貌,以及唯我独尊的狂傲气质则丝毫未变。
弋翅几个胯步奔至床边,与他脸上的郁怒神情相悖的,是他叫唤兄长的轻柔音调。“典恩。”
典恩激动的看着面前再熟悉不过的容颜,他的泪水涌出眼眶,“弋翅……”
“是,是我。”弋翅紧紧握住他的手。
“你终于……回来了……”
“是,我回来了。”
他鹰隼似的眼眸巡视过典恩的脸孔与身躯,在了悟某个事实后,浓眉悲愤的纠结,钢铁般的拳头紧紧紧握在雪白的床单上,他极力压抑着满腔怒火,才不致当场就揪出那个害死典恩的主谋凶手并拧下他的头。
典恩是被下毒的!谁是那个刽子手?
察觉到弋翅的愤怒,典恩颤抖着将手放到他紧握的拳头上,声音微弱的道:“你回来……就好……让我……可以放心……的走……”
不!他快马加鞭、不眠不休的连骑三天三夜赶回王宫,绝不是为了要见典恩最后一面的。
他人虽不在王宫,但连典恩都不知道的是,他早在王宫布下了几个眼线,有任何动静随时会向他在全国设下的联络驿站报告状况,然后以最快的速度让远在奥陆山脉另端的他获得消息。三天前他就已经得知典恩病危的消息,随着在每个驿站得到的越来越不乐观的情况,他也越来越焦虑不安,但他仍不愿相信,他们兄弟俩九年来的重逢竟成了最后的诀别!
他发誓绝对要查出那个在暗地里窃笑的凶手,让他尝尝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痛苦。
典恩又一阵猛咳,声音惨怖得就像是要将肺里的东西全部咳出。弋翅抓着典恩的手,用力到不知道他的指甲已经陷进典恩的肉里,但两人都不在意,眼睛眨也不眨的直看着对方,仿佛想弥补这些年分别的时光,并做最后无语的道别。
“听我说……你会是个……好君王……毕诺瓦……就交给……你了。冰宿……”典恩唤着已退了一旁的冰宿,示意她向前,“你要帮弋翅……的忙……”
“弋翅……”他费力地将弋翅及冰宿两人的手合握在一起,“你也要好……好照顾冰宿……我……欠她很多……”
“是,我会的。”冰宿答道,弋翅的眼则自始至终没有离开过典恩。
交代完所有不放心的事,并且得到了承诺,典恩的表情倏忽平静了下来。
“韵……”他模糊的叫了一声,就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陷入了无止尽的长眠中。
几乎是立即的,第一声丧钟响起,然后是第二声、第三声……自王宫传向整个帕布拉城,以及毕诺瓦全国各地;隆隆的钟声像晴天里的闷雷,沉重的告示国王陛下的驾崩。
“出去。”冷霜的声音打破了房内郁沉烦闷的安魂弥撒。
闻言,所有教士、大臣皆面面相觑,在举行下葬仪式前,皆需要为死者念颂祷文,这是不变的传统呀!
“听不懂我的话吗?”弋翅爆出狂怒的嘶吼,“所有人立刻给我滚出这间屋子!滚!”
即使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的人也会被这声怒吼吓掉半个心魂,房里的每个人立即拔腿逃出房间,冰宿在所有人离开后静静地看了弋翅一眼,也跟着要离开。
“你留下。”
弋翅的这句话,让冰宿停下脚步,站在他身旁看着他半跪在床边,端视着典恩的容颜。
时间在静默中流逝,只有壁炉里的炭火偶尔传出细碎的爆裂声,阳光从窗外射进,但却无法驱走房内的哀沉。不知过了多久,弋翅终于站起身,看都没看冰宿一眼,便迈开步伐走向房内的另一扇门。
冰宿迟疑了下,还是跟了上去。
望着弋翅的背影,与九年前一样,她仍然不知该如何解析他的一举一动,他看似狂放不羁、大胆无礼,但她绝对不会低估隐藏在他表相下的深沉心机。
他抬手开门,进入冰宿的房里。
为了要让护卫能够就近保护国王,国王寝宫中隔着一扇未锁的门后即是护卫的房间,这项传统从未被质疑过。虽然在冰宿接任后,因为性别的差异而不断传出许多不堪的流言,但她没有因此而退却,仍旧是依循着传统住在这间历代护卫的房里。
她跟着弋翅走进去,反身关上门。门扣才刚滑进定位,她就被一股力量用力扳过身,背撞上木门,发出沉重的响声。
弋翅的身形迫近她,将她困在双臂之间,她轻易就感受到从他紧绷的肌肉所散发出的愤怒烈焰。
“是谁?”
她明白他问的是什么。“我不知道。”
他眯了眼,像是要射穿她,“你竟然敢这么回答我!自从我离开之后,你是典恩最亲近的人,怎会不知道凶手是谁?”
是的。她知道,但她不能说。
至少在未经证实前,她并不确定凶手是否就是她推想的那个人,更遑论其背后的主谋者了。所以,她只是静静承受弋翅狂暴的怒意。
他闪电般快速的伸手扼向她的颈项,指尖嵌进她细白的肌肤,“说!我不相信你不知道!”
冰宿仍不言不语,弋翅下手没有任何留情的余地,一开始就是用尽全力的狠绝。不过多久,她血色尽褪的唇开始颤抖,双手在身体两侧紧握成拳,即使身体承受着剧烈的痛楚,她仍然坚毅的与他对视,不反抗也不妥协。
弋翅定定地注视着她,“很好。”
他迅速放开了她,暴戾从他眼中褪去,缓缓地又道:“我差点忘了,我替自己找的是什么样的一个女人。”
冰宿靠在门上静静的调匀呼息,她抑制住伸手揉弄颈项的意念,看着背转过去的弋翅熟稔的打开某个置物柜,拿出药箱来。她不必猜测就知道那是因为这里也曾是她父亲的房间,而她搬进后不曾变动过一景一物,而他显然看透了这点。
“过来。”他命令,边将药箱放在桌上打开。
她依言走到桌前。
“坐下。”他从药箱中取出一罐伤药。
她愣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