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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只这一壶青梅酒,如是一个人喝,已不够添醉,而现在,却又多了一个唤我作“姐姐”的骆红抢着自斟自饮地分了近一半去。本想独自对着奈河水添点儿醉意的我,倒也有些无奈了。总不至于抢过酒壶,斥她出局,霸着酒桌吧?除却其它不说,生前的我也好歹是个好教养的礼仪得体的淑女呢!
“对了,姐姐,你还没告诉我那句诗是什么意思呢?”骆红回味了一番,问,“恰似什么落龙庭。龙庭是什么地方啊?在哪儿?”
我淡淡地瞅她一眼,淡淡地说:“龙庭,即是帝王之家。”说着,我又尽了一杯酒。
骆红楞住了,一双本就大的眼睛更瞪得跟一对铜铃似的。“帝王之家?”真不知道,我生前的此等身世就真的这么让人惊喧吃楞吗?该不会是生羡了吧?那更不必。在我的眼里看来,那些寻常的百姓似乎都要比我洒脱自如的多。所谓“高处不胜寒”,确是如此的啊!“姐姐生前是个公主?真的?”
我以沉默应下了这句问话。提起酒壶晃了晃,几近空了。我学着人间的人们似的甩了一个响指,唤来小鬼又提了一壶酒来,架在那小酒灶上,放入几颗青梅。再煮一壶吧。看来,以后又有人陪我煮酒谈阔了。不过,已不是我的前任,而是眼前这个无什才情却挺会腻人的“妹妹”。
“哇,原来姐姐生前还是个公主啊!怪不得了。怪不得我见你这么与众不同的呢。这是怎么说的呢?是叫——”她歪着脑袋想了想,说,“哦对了,这叫人中龙凤。对,就是这么说的。我就说嘛,人的气质是跟着身份地位走的,不一样,就是不一样!”
我暗底里叹了口气。这个骆红还真是会放马后炮。拿着小铁钗挑拨着酒灶的火。
骆红又忽然间惊乍地“啊”了一声。“姐姐说生前是公主?那么你在这里都多少年了啊?一直在这里?”她脸上的表情相当的惊震,就像是见到了从棺材里跳出来的老祖宗似的。那双眼睛啊,唉,真不知是怎么瞪的。
“是啊!如你所想,我在这阴司里已几近三百年时光了。”
“三百年!”嚯,不光是那双眼睛了,还有那张嘴,也张得怪雷人的。姑且说个“雷”字吧。谁让眼下的人间还就流行这个字眼呢?雷人。说实在的,凭我这个与时俱进的老古董,却是参了好多时也没能参得透这个“雷”是个什么意思呢!总之不是那种电光火石的正解就对了。
我拿了一只方巾裹着有些烫手的壶把手,提起酒壶,又自斟了一杯,端在鼻前嗅了嗅,点着头,说:“是啊!说长不长,说短也还真是不算短的三百年!谁能知道这三百年我是怎么渡过来的啊!”
“姐姐就一直在这个醧忘台负责?”骆红四处张望了望,然后撅起嘴说,“真是难以想象!您居然一待就是三百年!怎么,是不是在阴司里当差的都是不能投生的?”
投生?我淡淡地笑了笑,摇头。“怎么会呢?”
“那姐姐怎么都三百年了还没有去投生呢?莫非您也不想再做人了?”
面对骆红那稚气未脱的脸,我无奈地将杯中的一杯温酒一饮而尽。“这里的人事,可不比你想象的那么简单。也不像人间那样容易理解。你是不明白的。不是说你想弃官投生就能走得了的。”
她的表情告诉我,她还真是相当的难以理解。“为什么?递个辞呈呗。”
我不屑地摇头。“你呀,初来乍到,是真的不懂阴司里的规矩。就拿我这个醧忘台来说,做为它的负责人,执行官,我要是想重入轮回重上人间,那就不是件容易的事。即便是获准能够离开了,上去人间,堕为凡胎,也不见得就能真的得到寻常人的那种福份与缘份。因为,毕竟我们是半途上废弃了修行而强要回去的。不管怎样,总是要接受惩戒的。这就是佛家所说的‘因果循环’的道理。种下的因,必将得结出相应的果。”
“那么,您的前任呢?她现在在人间也接受着因果惩戒?”
我幽幽地叹息着。是啊。又何尝不是呢?这都第三世了,约定里的末世。可却还是让我这么揪心忧虑。见她那般,即便是再如何耐不住寂寞而想逃离这个鬼地方的我,也难免会有些心寒。
骆红显然是有些后怕了。在听了我的话之后,她的神色有异。
“怎么,后悔缠着我一定要我收留下你了?”
“没有。怎么会呢?”逞强吧!
我扯了扯嘴角,说:“其实,你现在后悔也为时不晚的。我只是答应收留你,也只是让你暂时做了个走动的差使,还没有将你名列在册。如果你现在跟我说你后悔了,说你想去轮回道上走一趟再上人间的话,这杯酒下肚后,我便可以送你上路。怎么样?考虑考虑?或许,我还可以向阎帝说个情,请他格外开恩,送你投往一个好命盘。怎么样?”
骆红的神情又在变化了。她忽然想开了似的,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有点愠色地指着我,说:“哦,我说你今天这么好请我喝酒呢,原来还是千方百计的想要说服我去投生啊!你还是不愿意收留我是不是?不想收留我你就明说啊,何必拐着弯的捉弄人呢?我年轻,好欺负是不是?一会儿说收我,一会儿又跟我讲这些那些的鬼规矩,吓唬谁啊!我告诉你,我想定了,考虑透了,我就留在这里不走了,怎么着?”
怎么着?我能拿你这么一个又傻又倔又不开窍的丫头怎么着呢?我用方巾擦拭着被她拍案而起拍得溅出来的酒滴。“你还是执迷不悟啊!算了,我看我怎么劝你都没有用的,在你的眼里,什么好心的规劝也不过尽都是些驴肝肺。随你去吧!你爱怎么着,你就怎么着。以后你若是后悔了,可别怨我就行!”
再也不想待在这里对着她的牢骚或是忿懑了,我搁着酒灶酒壶在桌上,独自起身离桌,甩一甩衣袖,背身而去。看来今天是无法添一回醉的了,这好好的一壶青梅酒也浊得尽像是人间的污浊了。罢了,不喝了吧。也省得在这儿替这个不知好歹的丫头操心。操了心,也白搭!她既不懂得领情,更不懂得感恩。我这又何必自作多情为她着想呢!
第十四章
躲开那个不知好歹的大丫头,我又蹿上了人间来,却是寂寥地独自游荡着。
这时候的人间,恰是夜生活的正当时,霓虹闪落,纸醉金迷。我独自走在光影交错的街道上,完全不会有谁理会到还有这么一个非人非鬼的我从他们的身边游荡而过,冷眼旁观,不屑而又向往。
是啊。不屑。却又向往。这样的心情,这样跌宕这样落差的心情,谁会了解?
算了吧,怕是连我自己也无法真正的弄个明白呢!
刚刚在下面与那丫头喝的青梅酒,根本不能添丝毫的醉意。而我现在,却是真的挺想一醉方休的。我抬眼望去,想找一家酒吧,想进去痛痛快快的喝一场。那叫什么?买醉,是吧?我现在也找个地方去买一场宿醉吧!忽然又想起文澜两年前大醉之前所说的那番话:“谁说借酒浇愁愁更愁?那说明他没有醉得透!若是真醉透了,他肯定什么愁都记不得了!”忽然,我能体谅到当年她的心情了。
就去醉个透吧!也许所谓的无忧无虑也正说的是醉梦里吧?
抬眼望去,前面的那条街就是娱乐一条街,酒吧,KTV,咖啡屋,什么都有。我微笑着往那条街走去。走着走着,却忽然发觉,那条街好生的熟悉。再有那一个熟悉的霓虹招牌亮在眼前,另我震惊,我竟然不知不觉地还是回到了这里!
哪里?
“情话馆”。
我木讷地驻足在十字街口。交通灯红绿交替之下,我怔怔地站在那儿,呆呆地望着前面那街上熟悉的刺眼的“情话馆”那三字霓虹。那个小云,为什么一直都没换个名字呢?我的鼻头开始泛酸。淡淡地叹息声中,我淡淡却僵硬地笑着,硬是转过身来,往相反方向走去。
既然当初狠下了心离开,如今又何必重蹈覆辙地回来呢?回来想干什么?又能干什么呢?其实,当初的离开,已是最好最对的抉择!为什么还会不知不觉的回到这里?难道是自己心里还是放不下?难道是自己心里还是不甘不愿还是有着结?莫非自己还对天意有着什么奢望不成?
原来,我竟一点儿也不比我的前任诚然啊!
低着头,刚走了没几步,我又停下了。这次,倒不是因为心里的什么变化,而是因为被某个人挡在了身前。我抬头欲斥责此人的不规则行线,却惊觉此人恰是故意来阻我去路的。我的心,一阵纠结,一阵酸楚。因为,仍是那样熟悉的眉目,仍是那样熟悉的唇齿,却是不一样的忧郁,更是不一样的怆然。我硬是牵动了一下嘴角,挤出一丝笑容来,跟他形同陌路似的道了一声“嗨”。
因为我这一声僵硬的“嗨”,他的表情甚是复杂且怪异。时隔多时,终于又在这“情话馆”附近遇到我,在他来讲,也是相当的惊诧并且一时间相当的手足无措。他的双手显然都不知该是插进牛仔裤的兜里好还是放在外面搓着抱着好。甚至,他在想,要不要过来给我一个拥抱。但他忍下了。看得出来,这些日子以来,他过得并不痛快,甚至有些辛苦。我感应得到他在重遇我的这一瞬间里的心里是跟我一样的纠结。纠结得,不知是该喜还是该怨,或者是该恨。但他并不愿意恨我。这一点,让我心里更为酸楚。
如若他将三百年前的种种统统看尽,再回过头来,他还会不会像现在这般的不愿意恨我?
我在心里苦笑。怎么可能呢?有谁不会恨那样一个绝情狠心的疯女人呢?我自己不也是恨了我自己这浑浑噩噩的三百年吗?又如何还能奢望他不会恨我?
“你——”他的嗓音是颤抖着的,显然他的情绪很波动,也很激动。“这么久了,你过得还好吗?”
简单的问候,却令人热泪盈眶。我的喉咙里一阵哽咽,因而没有出言,只是静静地点了点头,默认我过得还好。
他的眼眶也红了。“我还以为你不会再回来的。没想到,今天又遇到你了。真好!”
好吗?他是真的这么想遇到我?难道天意弄人非得要这么生生世世的纠葛中开始,再纠葛中重来吗?我暗自摇头。我不要。我不要这样的纠葛。如果非得要这么纠葛,我倒宁愿什么都不要只安安静静地坐在奈河边煮酒忆事。哪怕连个陪我谈阔的人都没有。
这时候,我也总算是能明白文澜为什么会想到逃避了。原来,我与她,真的太相像了。正如我说她的,我竟也是这般的性喜简单却又心思缜密。
忽然,我感应到他心里攸地升腾起的一股热浪,在我还没来得及意会过来的时候,他已张开双臂,迅速地,且紧紧地将我揽抱在他的怀里。他说:“这次,我不会再让你离开我了!不管你愿不愿意,也不管你到底叫什么名字,我都要把你留在我的身边,再也不放你离开了。”
我没有挣脱,也没有想挣脱。被他抱在怀里的感觉,让我感到欣慰。就仿佛是这三百年来的寂寞与孤独在这一瞬间尽数得到了最温暖的安慰一样。但是,我并不会因此而失去理智。我知道,他只是一时间被三百年前的那一世所传承下来的刻骨铭心的情愫所感染,我知道,其实他自己也根本没能弄明白为何会对我这样一个陌生的女子会有如此般强烈的心恋。我知道。也只有我知道。
在我的心在将要被融化之前,我缓缓地拦去了他的胳膊,离开他的怀抱。往后退了一步,面对面地,我窥探着他的眉目,我将声调压至最淡最静地说:“对不起。我不能不离开。我跟你分属于两个世界。我们之间根本就不可能再有任何进一步的交集。你只会是你,而我也只可能是我。在这样的人间,还会有更美好的缘份等着你,你就不必将心思系在我身上了。况且,你对我全无了解,又凭什么这样武断地说要留住我?你认为你能留得住我么?”
他的心揪着。这让我也疼。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么狠心地说我们不可能?我知道你对我是有感觉的,甚至你也是爱我的。为什么你非得要离开?就不能给我给你自己一次机会?”
我摇头。“机会,不是你我就能够给得了的。还得看天意。”
在这一刻里,他的脑神经最根深处的关于三百年前的那段情愫几近要沸腾到一个高点。他痛苦地甩着手,挥舞着臂膀,大声地说:“什么天意!我不信!我只信我自己!我只相信我自己的心!”
我愈发地离他远了几步,望着他接近疯狂的边缘,我还是没办法忍住我的眼泪。“你看你现在是什么样子!好端端的,竟为了我这么一个连名字都不曾知道的陌生女人而这么痴缠这么痛苦。何必呢?世人会笑你的!因为你现在简直像一个疯子!”我知道我的话说得有些狠。但是,我别无他法。我不能心软。天意这般,殊不知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