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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檀记-第4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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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谭央神色一敛,看着胡连成严肃的说,“胡先生,无论你怎么对外替我说这个理,我都希望您不要侮辱毕庆堂的人格和名声,就您所知道的,他最不该做的是不让我见我的女儿,这个就够了!”胡连成不可思议的看着谭央,有些情绪激动的用手敲着桌子,“谭,你怎么了?你还要顾及他的名声?他有什么名声可言?满上海滩都知道他是个地痞流氓!是个声名狼藉的混混头子!”

    谭央抬起头看着胡连成,心平气和的说,“别人对他的这些评价,我一早就知道,如果说我嫁给他之前可以无视旁人对他的不堪评价,义无反顾的与他结合。而在我离开他后,反倒要帮着所有人去奚落他的人品,败坏他的名声。那么,我想我不但输了婚姻,更输了品格。况且,退一万步讲,就算他的罪百死难赎,但他是我女儿的父亲。一个小孩子,不停地听见自己的母亲当众诋毁自己的父亲,那么无论我们各自给她多少爱,多少锦衣玉食,她那小小的心里也会充满了惶恐与难过吧。这是作为一个母亲最不愿意看到的,胡先生,我说的您能懂是吧?”

    谭央这一番话说完,屋里安静了很久,胡连成微微向前俯身,一瞬不瞬的盯着谭央,他在这凝视中逐渐抛开了自己一贯的斯文外衣和狡黠内里,难得的带着十足的真诚说,“谭央,你竟是这样的女人!我到底还是低看了你!娶你这样的女人做老婆,他毕老板该知足该惜福了。同你离婚,他总有那么一天会后悔的,而且是非常后悔。”

    说罢,胡连成缓缓站了起来,走到窗边,窗台上摆着一溜儿由小渐大的描金套娃,正午的阳光洒在上面反出了耀眼的金光,掺杂着娃娃身上绚烂的色彩,带着最世俗的喧闹,晃得人眼睛生疼。

    胡连成摘下眼镜,闭上眼揉着鼻梁,“谭,你说的,我很懂,我父亲在官场上一开始是靠我外祖父的,后来飞黄腾达了,怎么说呢,我母亲是他的第一位夫人,却不是唯一一位,我母亲就我这么一个儿子,所以她有很多关于我父亲的话都会说给我听,其实我当时的年龄不应该听这些。那些话让我不知所措,甚者很难过。虽然我是胡府的大公子,可自小到大,我都是一个很不容易快乐的人!”

    说到这里,胡连成戴上眼镜回过头郑重的对谭央说,“所以,谭,你放心,我会帮你!用你觉得最妥当的方式帮你!”

    谭央充满感激的点头,她想勉力笑一笑,可眼泪却在眼睛里打转……

    他们快走的时候,谭央忽然想起了什么,她有些迟疑的问,“胡先生,您认不认识有经验又水平高的验尸官?”胡连成略一思量,点头道, “有一位不错的,留洋回来,还在国内做了七八年验尸官,怎么,你有事情?”谭央沉吟良久,下了好大决心般的说,“是有些事,烦劳你帮我联系一下他!”

    胡连成做事情很干脆利落,几天后他就给谭央送来了几篇打算到报纸上的文章。文章被活脱脱写成了中国式《玩偶之家》,谭央便是娜拉,为了追求独立和自由,与毕大老板离婚赴德留学,回国后开了西医院成为了一个值得称颂的现代女性。这套说辞是最对时下年轻人的口味的,尤其那些叫嚣着自由民主的女学生,文章末了还惨兮兮的说,谭女士思想老派的丈夫不能理解妻子的举动,不允许她见女儿,以致母女虽同在上海却无法相见,谭女士因此忧郁难当。

    临走时,胡连成还想约谭央一起吃晚饭,谭央说医院几位医生说好了晚上出完诊一起吃饭,谢绝了胡连成的邀约。

    自医院开张,半个月过去了,病人不算少。有时候看完病人,时候不早了,他们四个人会就近找个小店吃晚饭,谭央与林稚菊夫妇聊着白天医院里的见闻,刘法祖便埋头吃饭,偶尔与吴恩搭几句话,吃完了饭,打声招呼就自己回医院看书去了,他索性以医院为家,住在医院了。谭央看明白这是一位不屑俗务的人,除了医学旁的事他都不放在心上,因此日子也过得潦草极了。

    周末的一天,章湘凝和谭央约好一起出去,两个人携着手从医院的楼上往下走,这天医院的患者很少,空荡荡的走廊里有些暗,空气里隐约飘着消毒水的味道,更添了几分肃静。章湘凝秉着一贯清脆响亮的嗓音轻快的说着这几天与父亲斗争的战果,忽然她停了下来,随即哈哈一笑,拉着谭央说,“哎呀,央央,你看前面那个人,穿了两只不一样的鞋子!”

    谭央闻言只得抬头,毫无悬念的看见走在她们前面的那个人,正是刘法祖。一套中规中矩的黑色西装,脚下穿着两只鞋,一只深黑色,另一只暗棕色。更叫谭央气馁的是章湘凝一时高兴忘了收声,她的话全被刘法祖听了去。刘法祖先是无所谓的回头扫了一眼,然后站定,片刻后郑重其事的转过身,好整以暇的等在原地,看着她们!

    章湘凝也明白自己失礼了,咬着嘴唇,看了谭央一眼。谭央只有硬着头皮拉着章湘凝往前走,还笑着说,“刘医生,这么巧,你周末也在医院。”刘法祖不说话,却看着章湘凝,谭央忙介绍,“唔,这是我中学时候的同学,章湘凝章小姐,湘凝啊,这位是我们医院的外科医生,刘法祖。”

    谭央的话还没说完,刘法祖就对章湘凝伸出了手,很严肃的说,“章小姐,久仰!”章湘凝有些歉然的笑了,和刘法祖握了握手,就着握手的当儿,很正式的和对方道起歉来,“刘先生,真是对不起,我这个人啊,就是这样,口无遮拦的,您不要怪罪。”章湘凝收回手时,刘法祖的手停了几秒才缓缓收回,他还抬手看了看表,很认真的说,“那章小姐请吃饭权当赔罪吧,正好是吃午饭的时间!”

    这样得寸进尺的要求,换是平常的女人早就冷下脸了,可章湘凝一向有男子般的爽朗,也就不以为杵的笑呵呵的说,“好!我做东,地方刘先生选!”

    刘法祖自己坐一辆黄包车在前头领路,谭央和章湘凝坐另一辆跟着后头,他们走了很长时间,跨了半个上海滩,刘法祖让车停在了一家十分考究的湘菜馆的门前,他下车后问还坐在车上的章湘凝,“章小姐,你看这家还好吗?”章湘凝笑着跳下车,嚷嚷着,“好!怎么不好!这可是全上海最好的湘菜馆!我父亲是湖南人,家里的大厨最拿手的就是湖南菜了,我可是吃着湖南菜长大的上海人呢!”

    外面是车水马龙的外滩西洋景,而这家菜馆却是活在《红楼梦》里的老宅子,还是簇新的老宅子。红木雕花的门窗,窗子上虽然贴了玻璃却也谨慎的用拿了小褶皱的素白缎子做了帘幕。雅间里青花瓷贴面的屏风,角桌上还摆着景泰蓝的钟表,全是晚清的那派光景,在极致的考究里微微漏了颓势。

    因是湘菜馆,章湘凝尽着地主之谊,兴致颇高的介绍菜式,说着湖南的风土人情,从她父亲那里听来的风土人情。刘法祖和谭央耐心的听着,谭央想起了她认识的另一个湖南人——老周,只是老周口中的湖南老家与章湘凝父亲口中的湖南故里是那样的截然不同,天壤之别。这顿饭的气氛极好,连刘法祖都是那般的风度翩翩、侃侃而谈,与平常晚间和谭央他们搭伙吃饭时的刘医生简直是判若两人。

    吃完饭刘法祖还抢在章湘凝的前头付了帐,章湘凝说,“这怎么好,不是说好我请客向刘先生赔罪的吗?”刘法祖举重若轻的笑言,“那章小姐下次请吧!”

    看这情形,谭央便有所领悟了,可回头看章湘凝,却还蒙在鼓里,一味的爽利叫着,“好好好,下次一定我请,你要是再和我抢着付账,我便要恼了!”

    几周后的清晨,已是夏日,很早的时候便天光大亮,福煦路的毕公馆里,佣人们来来往往准备早餐、打扫房间都踮着脚,大气也不敢出。公馆里佣人很多,可是掉根针在地上都能被听见。没过多久就听见楼上腾腾腾又急促又轻快的跑步声,还伴有一个男人的声音高喊着,“你这个小坏蛋,回来,把鞋穿上!”听到这些响动,知道主人家已经醒了,楼下做活的佣人们舒了口气,随即又各自忙碌起来。

    一眨眼的功夫,楼上跑出来个小女孩,童花头,穿着浅蓝色的丝绸睡裙,白生生的小脚丫踩在松软的红色地毯上,她抱着楼梯转角的红木柱子,歪着头往楼下看。毕庆堂跟在后面也走了出来,身上穿着睡袍,手上拎着一双浅蓝色的绸缎小鞋,肘上搭着一件同色的小睡袍。

    “爸爸,妈妈今早还是没有回来!”言覃回过头看着父亲,细声细气说,孩子眼里的失望满溢出来,流到人心中便泛起了层层酸楚的涟漪。毕庆堂也没言语,他故意不去看孩子的脸,径自蹲下来抬起女儿的脚,为她穿上鞋子,随即又为她披上了睡袍,然后抱起女儿往楼下走,一面走,一面摸着言覃的脑袋说,“你看看,园里的夹竹桃还没有开花,什么时候花开了,妈妈就回来了!”

    又长又宽大的餐桌,雪白的台布,桌旁只坐了毕庆堂,还有紧挨着他的言覃,小姑娘坐在椅子上只露出了肩膀以上的部分。也好在只是早饭,所以这场景里显出的冷清也是有限的,尚在常人所能容忍的范围内。

    言覃正是贪玩的年纪,只喝了半杯牛奶就说吃饱了,要跑下去玩,被毕庆堂连哄带骗的捉回来后,又坐在爸爸怀里,被喂进去了小半碗粥,之后便泥鳅般的从毕庆堂的怀里滑下去,满屋子找着她的小白猫。

    大人被孩子这么一折腾,也就没了胃口,喝了牛奶,胡乱吃了片面包,毕庆堂点上烟,吸了一口后夹在指间,翻起了当天早上送来的报纸。毫无征兆的,他把报纸刮拉一声合上,扫了眼报纸的名字后狠狠的摔在地上,气急败坏的骂道,“吃了雄心豹子胆,什么都敢写,我看这报馆是不想开了!”然后他又拽来桌上剩下的几份报纸,极不耐烦的翻了起来,才翻了一半就狠狠的一拍桌子,怒火冲天的大吼,“来人,给老子查查是哪个王八羔子活腻了!”


☆、60。(58)辜负


    这个时代的知识消息虽能传递;却不通达;赛德勒先生几个月前邮给谭央的外国儿科学论著;几经辗转才到谭央手上。谭央如获至宝的挑灯夜读;第二天早上便起晚了;去叫黄包车;走出两条街也没看见空的车子。

    这个时间路上人很多,上班的上学的;熙来攘往却并不喧哗,大家都按着既定的路线向着自己的目的地循规蹈矩的行进着。谭央很焦急的走在路上,本要低头看看腕上手表的时间,可这一看更叫人气馁——它又罢工了。这枚坤表只有她在毕庆堂身边时才会正常工作,因为每晚他都会为她上劲。谭央一向是个清醒缜密的人;可是怪就怪在,她的这些良好的秉性,一遇到毕庆堂便通通作废,在他跟前,她是个顶糊涂马虎的人。

    值得庆幸的是,谭央没走多久就恰巧遇见开车上班的胡连成,他将谭央载到了医院。

    第二天一早,谭央刚出了公寓的大门,就看见胡连成的车好整以暇的停在街口,谭央走到车窗旁低下头问,“胡先生,你这么早来这里做什么?”“接你去医院上班!”“为什么接我?”胡连成被谭央这么一问就愣住了,想了想,他故作诙谐的说,“你是我的主顾,我要讨好你嘛!”谭央轻笑,“原来胡大律师还有个副业!”胡连成又一愣,谭央接着说,“做司机啊,你那么多主顾,有的你忙了!”

    说罢谭央直起身,礼貌的微笑,“我不麻烦胡律师了,您有旁的主顾要张罗,尽去忙你的!”谭央夹着手包转身要走,胡连成忙去喊,“谭,不、不,我……”他一时语塞,谭央走出两步又回头,面含微笑,看着胡连成的眼睛,诚挚又温和的说,“胡先生,不可能,真的不可能!”

    看着谭央远去的背影,胡连成趴在方向盘上,手握拳,砸到自己的腿上,如此拙嘴笨腮的不顶事,是他生平来头一次,这样的自己他都要不认识了!

    爱情是这世上最富魔力的戏法,它会把你变得面目全非的摆在你爱的人面前,谨慎的会变得糊涂,卑劣的会变得高尚,巧舌如簧的会变得笨口拙舌,呆板乏味的会变得生动有趣。其实你没有变,只是这是被掘出来的深层次的你。对方如何看待这个被施了魔法的你不打紧,要紧的是,你爱他,更爱这个在他面前的不加掩饰的自己,真的自己。

    这条定律,于谭央适用,于胡连成适用,更适用于那个不知何时堕入情网的刘法祖刘医生。

    没过两天刘法祖又去找谭央,说有家不错的西餐厅,里面有刚从英国请来的主厨,想邀谭央和章湘凝。一听英国两字,谭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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