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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檀记-第7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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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的便是一个长方形的亭子,亭子垫得颇高,两侧都有台阶,上面挂着一排灯笼,将亭子中间照的很亮。所以,与其说是亭子,倒不如说是戏台,夏日清风吹过,灯笼里的光随风摇曳,影影绰绰看出后面层叠的花木山石,这出景致仿佛随时唱得出一段《游园惊梦》。

    徐治中手搭在谭央身后的椅背上,闲适而自然的温声说道,“这是唱堂会的。”

    他们离开时,谭央先上了车,跟在后面的徐治中信手拽开了匾上面的红布。汽车转弯出去时车灯晃到了上面,红檀木底上的两个绿色的大字——随园,字迹也是谭央的,是从她旧日练笔的习作上拓下来的。

    徐治中是个难得的聪明人,在与谭央的相处中,他渐渐的把握住了分寸与节奏,不温不火又不露声色的控制住了这段感情的局面。

    在福寿斋吃过饭后,毕庆堂又和谭央打起了交道,尚算是平和自然,谭央去接女儿时,他们也会有说有笑的聊天,甚至于言覃生日那天,一家三口还出去吃了饭。在这期间,毕庆堂做了很多努力,创造了很多机会,可是这些积极的作为却收效甚微,他与谭央之间始终隔着一堵厚厚的玻璃墙,咫尺之间,清晰可见,却又遥不可及。

    毕庆堂决定送言覃去学校上学,这里面最大的原因是看着女儿孤零零的成日里和一只猫玩,和猫说话,很有些可怜。再有这也是谭央的想法,这里面暗含了向她示好叫她开心的意思。而且,他现在也很担心言覃不分时候的闯进他的房间。更巧的是,毕庆堂找到一家很合适的学校,纯正的教会小学,全是洋人老师,学生也少,百十来个孩子,有一半都是外国小孩,其余的中国孩子,自然更是背景深厚,家境大有可观。所以这所学校戒备森严,安全上的顾虑也小些。

    那天清晨,女儿第一天上学,毕庆堂和谭央在大门外看着女儿被老师领了进去,那个高个子的英国女人牵着言覃的手,更显得孩子小胳膊小手的,伶仃可怜。这两年言覃懂事不少,是个聪明乖巧的小姑娘,所以虽说去学校这个陌生的环境她不大愿意,却也不哭不闹,被领着走远时一步一回头的看着父母,那一脸的委屈听话的样子,更叫人心疼了。

    女儿还没走进楼里,毕庆堂就反悔了,他觉得自己这主意真是蠢透了,竟然一个箭步上去就要拍铁栅栏的大门。谭央见状连忙扯住了他的袖口,“你这是干什么,咱们能活一百岁吗?她虽是个孩子,也迟早有一天离了咱们独自过活,我们总有一日要把她当做个大人看。”这话毕庆堂虽是听进去了,却还是嘴硬的还口道,“偏你道理多,你可不要把囡囡教的同你一样,离了谁都不怕!”说着,他牵强的笑了笑,回手抓住了谭央扯在他袖口上的手,“你说,你要是没有那么大的主意就好了。”

    谭央一语不的抽回自己的手,转过身扶着门上的铁栅栏,良久,凄苦一笑,“还不都是因为我主意大。”毕庆堂听了她的话一愣,不错,他毕庆堂不会甘心于娶一个懦弱没主见的太太,而她谭央也是因为小小年纪就拿得稳自己的主意才会一意孤行的嫁给他,而如今,他又怪她太有主意了。

    毕庆堂在谭央身后枯站了很久,继而转身离开。谭央从刚刚的情绪中缓过神来,就又挂念起初进校门的女儿了。在大门口望眼欲穿也看不到言覃,谭央有些担心起来。没过多久,毕庆堂在后面叫她,“小妹,跟我来!”

    谭央回头看见毕庆堂跟在一个老修女的后面向她招手,就快走几步跟了上去。老修女带他们顺着围墙走,在学校背面的围墙上用钥匙打开扇小门,放他们进去。毕庆堂混惯了租界洋场,会说些英文,便亲亲热热和那外国修女道了谢,那个满是皱纹一脸严肃的修女还对他笑了笑。

    “不是说这个学校管得比总统府还严,外人不能随便进去的吗?”谭央不解的问。毕庆堂无所谓的一笑,自嘲道,“我这人最大的长处就是方法多,对女人尤甚。不过呢,你大概不是个女人。”

    他们透过教室的窗户看见言覃背对着他们坐在凳子上,还没上课,班级里那二十来个孩子三五一伙的玩闹着,只言覃,一动不动,孤零零的坐在角落,那个小小的身影啊,叫做父母的心悬了起来,满腹酸涩,倒像是自己受了莫大的委屈一般。

    几个小女孩拍着皮球,一个棕色头的小姑娘不小心把球拍脱了手,皮球滚到了言覃的脚边。言覃偏着头想了想,就蹲下捡起球还给她们,自己也站在旁边看起来。那几个小女孩又拍了一圈,轮到棕女孩时,她把球递给了言覃,言覃拿着球生涩的拍起来,只拍了两下,球就飞了。棕女孩跑出去帮她把球捡回来,两个小姑娘相视而笑。

    窗外,谭央和毕庆堂不约而同的舒了口气,相视而笑。

    孩子,总在你意料之外的独立、勇敢。怀着一样的心境,坐在回去的汽车上,毕庆堂和谭央欣慰、感慨,同时还有隐隐的失落。毕庆堂还很不是滋味的掰着手指头和谭央算起来,“囡囡八岁了,包括在你肚子里的那年,只一次离开过我,就是那年送你去德国留学的那次。从今往后就不一样喽,我白天都不大见得到她了!”谭央略笑笑,“她长大了嘛,没准以后还去出去留洋读书呢!”毕庆堂冷哼一声,“那怎么行,我可不放心!”“没什么不放心的,大不了我出去陪她两年!”

    毕庆堂听了她的话,心中竟难过起来,涩涩道,“若我也能去,就好了!”谭央见状忙宽慰道,“你在上海这么大的买卖,哪里就放得下,出得去呀。”毕庆堂却并不领情,不依不饶的急切追问着,“那若我能放得下呢?小妹,我放得下这些,就能同你们去吗?”谭央艰难的摇了摇头,转过脸看向车窗外,泪珠便在眼眶里打起转儿来。毕庆堂见她摇头,心中的苦痛难于言表。原来他们之间的那道宽大的沟壑,是用再多爱,再长的时间也填不平的!

    他将头靠在座椅上,漫无目的的看向外面。这时候,车经过一处崭新的洋房,大门外一块古色古香的牌匾,上书大大的两个字——“随园”。毕庆堂一腔的憋闷哀痛无处排遣,他想都不想的随口说道,“方雅姐的歌厅里新来了位小姐,歌唱得好极了,缠着我让我出钱给她拍电影,我说无缘无故凭什么叫我捧你做影星,她便和我撒娇说,那你做我大哥好不好!”紧接着,他负气般的追问,“小妹,你说我该不该答应她?”

    谭央听了他的话后紧紧攥着自己的手腕,几度要开口都不出声来,就当毕庆堂要抬起手搂住谭央的肩说,小妹,我只要你,只要你的时候。谭央忽然开了口,“那姑娘无论是做什么的,怎样的性格,只要她一心待你就好。”

    他宁愿自己忍着痛,也不愿看她后半生孤零零一个人,她又何尝不是呢!

    谭央在医院下车时,正看见医院对面那栋小楼门前的夹竹桃开得正好,那是和毕公馆一样的花,又是一年了。谭央的心中渐渐的明晰了,在这日复一日的平淡流年里,迟早有一天,她会坐到随园里看堂会,而她的大哥也会有一位美艳娇媚的女子陪伴左右。

    这是一九三七年六月底的盛夏,数天后,也就是一九三七年七月七日,驻华日军悍然动“卢沟桥事变”,全面抗日由此爆。这场战争击碎了人们一厢情愿以为的平淡流年,更影响了无数中国人的人生轨迹。


☆、84。(82)开战


    七月七日的卢沟桥事变没有像中日双方之前的冲突那样;以中方的妥协告终,南京国民党政府决心维护华北的主权;而日本方面妄图以武力占领华北;进而吞并中国,激战由此爆;举国沸然。

    午夜时分,驻地楼里灯火通明;穿绿色军装的军官们来来往往快步穿梭在走廊中。徐治中开完会后回到办公室,李副官焦急的问;“参谋长,什么情况,上面有什么部署?”徐治中将军帽扔到桌子上;面色严肃的说,“形式危急,你们回去收拾东西,随时开拔,驰援华北!”

    几位军官得命后便行了军礼,转身出了门,林副官最后走的,关门前看见徐治中站在原地看着玻璃框里那幅谭小姐的字呆,又返身回来,低声问,“参谋长,要带谭小姐去吗?我现在去她家把她接来,以免咱们走得匆忙来不及!”李副官走了两步看林副官没跟来,就又折回来,听了他的话,起哄道,“啧啧,看不出来你这个呆子想得还怪周全的,快去啊!带着谭小姐去前线可是好,咱们受了伤她也能治,弟兄们也跟着参谋长沾光!”

    徐治中苦涩一笑,埋怨道,“还没打起仗来就说受伤,也不嫌晦气,”说着,他慢慢坐到椅子上,前言不搭后语的问,“对了,你们两个出来当兵打仗,都是为了什么?”林副官一愣,接着不假思索的大声回答,“保土卫国,男儿本色!”李副官看他这么说也连忙鹦鹉学舌起来,“保土卫国,男儿本色。”

    徐治中没好气儿的瞥了李副官一眼,“你没说实话!”李副官尴尬一笑,“不瞒参谋长,我想混个一官半职,以后一家人都能跟着享享福,”说到这里李副官深吸一口气,“再有,咱在前线枪林弹雨的拼杀,也是希望后方妻儿能安安稳稳的过日子。只要老娘有戏看,老婆有牌打,儿子有学上,做男人的,在外面拼命也是应该的!”

    李副官说完话之后,屋中的气氛一滞。这是一份悲壮的英雄气概,里面带着浓浓的尘世烟火气息,贴近着我们的生活,叫人的心为之一颤,徐治中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语义闪烁的涩涩自语,“所以我不会叫她陪我去冒险,我只望她能平平安安的在后方,等我回来,活着回来!”

    这一天的傍晚,谭央正在家中,徐治中行色匆匆的赶到后,劈头便与她说,“央央,我要去华北打仗了,就这几天,随时会走!”谭央闻言怔住了,思量片刻,她看着徐治中,面带笑意的坚定回答,“好,我等你回来,一定回来!”徐治中听了谭央的话后欣慰无比的笑了,面容坚毅的说,“我一定回来!你等我!”

    这时,无线电里的女播音员用柔媚的调子,一板一眼的念起了蒋总统新表的讲话,“各位同胞,在这最后关头,地无分南北,年不分老幼,皆有守土抗战之责!”无线电里滋滋啦啦的声响回荡在房中,像是遥远的枪炮战火。正是盛夏,开着窗,楼下的路上,一群少年男女情绪激动的结伴去学校参加活动。战争的阴霾笼罩于国土之上,哪怕上海这个顶不关心时局政治的城市,都一夜之间,变了个模样。

    华北的战争异常惨烈,工业滞后,装备良莠不齐的中国军队只能以血肉之躯抵挡日本人飞机坦克的血腥侵略,华夏儿女保卫家园时,只能凭借着一腔热忱与鲜活的性命。即便战况惨烈,死难者无数,也扭转不住溃败的华北战局。七月二十八日,北平沦陷,七月三十日,天津沦陷。还未等到驰援的军队,北中国便沦入倭寇之手。占尽先机的日本人还叫嚣起“三月亡华”,这是向每个有良知的中国人的心头插入的一柄尖刀。

    自此,后方开始为前线募捐,连年灾患,大家希望能尽一己之力,能叫前方保卫国家的战士吃得饱,甚至于多买些先进武器,让自己的骨肉同胞少一些无谓的牺牲。

    这天上午,谭央医院妇产科一个年纪不大的护士拿到电报后,便撕心裂肺的痛哭起来,她拉着林稚菊的胳膊喊着,“我弟弟,我弟弟死了!林医生,他才十七岁!被炸得尸都没找到!前几年,他还不敢一个人在家睡觉!现在,却要一个人睡在那么远的地方了!”闻讯而来的医生和病人们,听了这姑娘的话也鼻头酸涩,跟着哀伤起来。

    家国一体,国的兴衰连着家的悲喜,自古以来,概莫能外!

    下午时,一些学生拿着募捐箱挨个店铺商户的筹募善款,到谭央的医院时,大家纷纷慷慨解囊,林稚菊还把年前她花小半年积蓄买的一块英国手表扔进了募捐箱里,临了还指着站在人群里的谭央对学生们说,“我和你们说,你们拿着箱子找她去,她是我们这儿的院长,最阔了,人又大方!”在后面皱着眉兀自想事情的谭央见大家都回过头看她,便粲然一笑,轻巧道,“东西没带在身上,明天吧,明天我自己去政府捐!”

    次日清晨,谭央穿了件长风衣,拿纱巾蒙了头,坐着黄包车去了政府在上海的军需处,等到几位军官都在场的时候,她交出了一个信封,转而匆匆离开。回来时,坐在黄包车上,拉车的车夫是个年轻人,车上还插着风车,车跑起来时风车也跟着骨碌碌的转,俏皮又轻跃。谭央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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