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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正常关系-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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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绿垂着头,拼命不让他看见自己眼里的羡慕。

  他这回是真风光了,优秀员工、金牌经纪人,业绩全公司排名前二十。宽叔扔在店里的早报上,阿绿翻开房产版,入眼就是耗子他们公司跨了几个版面的大广告。上面就有耗子的照片,印在一堆五花八门的房源推荐里。耗子顶着资深置业师的头衔,笑得跟个诈骗犯似的。边上的房屋介绍一看就是耗子自己写的,那一串串高深的专业化词汇,那么具有煽动性和欺骗性的描述,“极具投资潜力”、“兼具文化个性”、“彰显优雅品味”……

  阿绿光看报纸上的照片就能想象他那副口若悬河的骗子样。还品味……就你那一件衬衣放水里一泡半个月,也不知道搓搓的品味。好好一块腌肉也能被你关冰箱里关到长毛。

  扔下报纸继续无止境地给客人洗头。阿绿苦恼地盘算着自己的事,如果被耗子知道他又快要露宿街头,少爷般脾气的竹马会不会一口咬死他?

  来到这个城市并不久,阿绿却已经搬了好几次家。原先是和耗子住一块儿。起初是一套房租很便宜的房子,不超过十平米的小房间里,挤着六个大男人,屋子里除开三个高低床,再也挤不下任何家具,环境可想而知。

  后来,耗子挣的钱多了一些,就带着他另找了地方,同样是合租,对方是一对刚结婚的夫妻。原先相处得很好,没过多久,这对闪婚的夫妻却因为各种小事吵闹分手,最后相继搬走。耗子想把整个房间都租下来,房东却提高了价格。

  辗转几次后,耗子有了独立租房的能力,可是阿绿却说什么都不肯再和他一起住了。他付不起那一半的房租。

  虽然耗子说没什么,即便全部由他一个人承担也不是问题。

  但是阿绿不愿意,在经济上,他已经欠了耗子许多。每次付房租或是需要一起用钱的时候,总是耗子抢着先把钱付清,而后摆出一副吝啬的模样向他伸手:“两个人一共三百,一人一半,你给我一百五。快点!我手里也没钱。”

  阿绿疑惑地问他:“才一百五?”

  他的表情就更臭,语气极度不耐:“废话!就你这穷光蛋,敲断骨头也榨不出一点油花,我还能骗你?”

  阿绿再傻也知道,在这样一个一线城市,三百绝对租不来一套这样的房子,何况其中还包括了水电煤。

  有一次,阿绿终于忍不住了:“耗子,你别骗我。”神情难得坚决。

  耗子就不说话了,扭过脸往房里走。

  “说好的,一人一半。你不告诉我,我去找房东。”

  耗子说:“说了你也不知道。你别管。”倒头往床上躺。

  阿绿追着他站到床边:“耗子,下个月我想搬出去自己住。”

  耗子一骨碌爬了起来:“你找到地方了?”

  阿绿摇头。

  他便笑:“杜青律,你有没有长脑子?搬出去自己住?就凭你?”

  阿绿坚持:“我不能再跟着你。”这样跟着你,简直就是你的拖累。

  耗子抱着臂膀,眉梢上都挂着冷笑:“你才挣几个钱?租得起吗你?你以为你的钱是大风刮来的?你……”

  “那你呢?”激动的阿绿少有的打断了他,“你的钱就是大风刮来的?”

  一样出门在外,谁不知道谁的辛苦?谁不是报喜不报忧?好得很,老板很慈祥,同事很和善,房东是个热心人……谁不是这么笑着对别人说?可是事实呢?无边无际的加班,冷漠无情的交际,不知何时就会突然上涨的房租。你以为你不说我就不知道?谁不是忍着、捱着、装着孙子、践踏着自尊挣钱?凭什么你要照顾我?我又凭什么受着你的照顾还心安理得?

  这是阿绿第一次在耗子眼中看到挫败。一向口吐莲花舌战群雄的男人久久说不出话,看着他的眼神千回百转,最后化成一连串怒骂:“长本事了你?翅膀硬了是吧?敢教训老子!杜青律,我告诉你,你要走就走!以后饿死了也别来找老子!”

  阿绿红着眼圈,看着灯下他一点都不凶悍的脸,和眼中隐约的水光。心口绞痛。

  后来,口是心非的男人还是黑着脸一边抱怨着一边一次次帮着他找新家:“这是最后一次,杜青律,下次我再帮你我就是孙子!”

  阿绿抓着头冲他乐。气咻咻的耗子站在门边叮嘱一遍又一遍:“出门要关门,晚上睡觉前记得关煤气,灯能不开就不开,交不起电费我看你怎么哭。还有,弄丢钥匙再也不要来找我!老子为了帮你开门,已经好几次被人当成小偷了。”

  “知道了。”给他一个甜甜的笑,换来他一串狠命的揉捏。

  阿绿想起端端给耗子的评价:“你们家那个耗子,哼,刀子嘴,豆腐心。”

  小笨蛋天生歹命,好不容易找来的房子不是濒临拆迁了,就是有了出价更高的租客。目前住的这套房子,房东打算收回给儿子装修做婚房。事情来得急,据说女方已经怀孕了,必须马上办仪式结婚。阿绿想宽限几天都不行。上周周末就是搬家的最后期限,阿绿不敢跟耗子说,这些天就一直住在店里。

  宽叔在店里隔了个二楼,很矮的小房间,对着店门的地方装两扇窗采光,里头放两张窄窄的单人床,和一张凳子。平时青青就在这里给客人做美容。阿绿把行李塞在床下,每天理发店打烊后,就睡在二楼的小房间里。白天这里都是女客,小笨蛋不敢弄脏床,到晚上就拉上窗帘,将两张小床并在一起,把空出的地板擦干净,然后再铺上床褥,将就一下,一个晚上很快就过去了。

  长此以往,这样也不是办法。宽叔说,只能让他住到月底。住久了,万一被客人发现总不太好。阿绿懂事地点头,“租房”两个字咒语一般在脑海里盘旋,心里成天压着一块大石头。

  好在这一阵耗子也正忙,加班加得没有空闲发现阿绿的异样。阿绿看他那张累得蜡黄的脸,更加坚定了不麻烦耗子的信念。麻烦他够多了,赔上下辈子也还不清。

  怕被耗子发现,阿绿也没敢去找房屋中介,就自己一个人一个小区一个小区地跑。小笨蛋嘴笨,还没张口就不好意思,好几次拉住了人,还没问,就被对方当成可疑人物。这一片人口密集,住宅区一个挨着一个,经常能撞见耗子的同行。阿绿做贼心虚,远远见了就想法设法躲,横刺里蹿出一条瘦骨嶙峋的狗,那么丁点大,叫声却又凶又响。阿绿贴着墙根,被它吼得一动不敢动。

  把苦水倒给端端听,乐呵呵的女孩嚼着薯片喝着奶茶:“你去我家住吧。反正我爸妈不回家。房租就用洗头抵好了,这样我也不用常常往这儿跑。嗯,这样不错。等会儿就跟我回家吧。”

  宽叔听见了直瞪眼。

  阿绿连连摆手:“这怎么行?”

  又这么凑合了几天,理发店临街,路边明亮的灯光透过薄布做的窗帘直直照着阿绿的脸。夜间轰鸣而过的集装箱卡车吵得人压根睡不着。

  阿绿坚持说:“挺好的,有个地方睡就满足了。”

  浓重的黑眼圈却怎么也骗不了人,白嘟嘟的脸硬生生削出个锥子似的下巴。小笨蛋一次又一次庆幸自己的好运,幸亏耗子忙。真是太好了,耗子旅游去了。听说回国后还要留在北京的总部接受表彰,一个月之内,他回不来。

  这天早晨,严俨照例第一个到。阿绿正打着呵欠擦镜子。宽叔喜欢勤快的学徒,阿绿知道自己的嘴勤快不了,只能在干活上加倍努力。

  严俨看着他忙碌的身影,心里不忍:“阿绿,跟我住吧。我也要找房子。”

  阿绿讶异地转身,理发店的台柱站在明媚的晨光里,目似星辰,笑容明朗,一身黑底白色小碎花的店服贴在身上,说不出的英俊夺目。

  以后以后,及至很多年很多年以后,回想起这一幕,杜青律依旧对那一刻的心动记忆犹新。

  “严哥真是个好人。”阿绿对耗子说。

  对此,周天昊的回应永远只有一个字:“哼!”

  第十二章

  电视剧里有女主角深情款款写日记:“书桓走的第一天,想他……书桓走的第二天,想他、想他……书桓走的第三天,想他、想他、想他……”

  理发店里的小学徒边卖力干活边喃喃自语,耗子走的第一天,找房子……耗子走的第二天,找房子、找房子……耗子走的第三天,找房子、找房子、找房子……

  儿歌里唱,小笨蛋,找新房,满街转,找不来。

  这年头,想找一套称心如意的房子,不亚于寻一个白头到老的伴侣。太远的、太吵的、太旧的、太贵的……宽叔闲来无事坐在店里问:“阿绿,你和严俨的房子找得怎么样了?有张床睡就好,别讲究太多。”

  阿绿一听宽叔点名就头皮发麻,好在严俨及时挡在他跟前:“叔,我们正在找,快了。”

  宽叔便咬着茶壶不说话了。

  站在严俨身后,阿绿愁得直掉头发。要不了多久,耗子就该回来了。

  辗转无数,重复再三。隔壁魏老板笑嘻嘻找上门:“阿绿,听说你要租房子?我朋友那儿刚好有一套。”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理发店里顾客寥寥,黑白色的地砖上时不时有飘落的发丝被风吹得轻轻扬起。行走之间,仿佛立于墨色云烟。高挑干净的当家理发师冷哼着扭过脸。木知木觉的小学徒傻傻地半张开嘴,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有备而来的奸商一把拉出门外。

  被魏迟牢牢夹在胳膊底下,瘦小的阿绿挣扎着抬头,堪堪只瞥见他快要咧到耳朵根的嘴角:“那房子我去过,真心不错。不远,就在这一片的居民区里。这里不要太好哦,这么多年了,撒(什么)生活设施没有?菜场、超市、公交车站……喏,再往那边过去就是商业圈。哪能(怎样)?下班以后跟我搬过去?”

  小笨蛋被他制住,一动都动不了,僵着脸不知该从何说起:“那个……我……”

  眼光毒辣的奸商一眼看穿他的心思,一手得意地拍上阿绿的脸:“担心房租?放心放心,房东是我哥们,那个瘪三……从初中开始就跟我一起混,我魏迟一句话,他敢不听?保证低,市场最低价!付不起你来找我!”

  眨眨眼,阿绿不敢置信。常年花言巧语的奸商糊弄得卖力:“阿绿,机会这种东西,稍纵即逝。你犹豫一下,这么好的房子就没有了。多可惜,嗯?来,赶紧,东西收收好,下班就跟我走。哎呀,你不要这样看我,我是谁?我是你魏哥呀,你魏哥还能卖了你吗?”

  踌躇再三,阿绿看着他别有用心的笑脸,心中蓦然生出几分异样:“那……严哥怎么办?”

  魏迟翘着嘴角,回身看看站在理发店里的严俨,胳膊紧紧夹住阿绿的脖子,把他再拉开几步。小笨蛋疼得“哎呀哎呀”直叫唤。

  奸商这才露出一点点无利不起早的本来面目,目光闪烁,笑容可掬:“这个嘛……就要看你了。”

  虎爪之下,束手待毙的小白兔无处可逃,心中欲哭无泪,果然被耗子说中了,这个魏迟不安好心。

  于是在耗子走后的很久很久之后,小笨蛋的心里终于迟钝而缓慢地飘过一句,如果耗子在就好了。

  已然寒冬时节,北风凛冽,日光惨淡。魏迟笑呵呵地走了,严俨忧心忡忡地叮嘱:“你魏哥属黄鼠狼的,没事别理他。”

  阿三们的嬉闹声毫无顾忌地从魏迟店里传来。附近的中学不知是上课还是下课,悠扬的铃声响过一遍又一遍。阿绿独自一个人坐在冰凉的台阶上,脚下车来人往,川流不息。有穿西装的年轻男人骑着助动车呼啸而过,腰间斜跨的硕大公文包,车前搁着黄澄澄的牛皮纸档案袋,单薄的衬衣在领间跳出一抹白,胸口的吊牌被风吹起,红色的吊绳分外扎眼。阿绿看得愣怔,睁大眼挺起身看着他一路疾驰而去直到再也看不见。眼眶一热,小笨蛋自己也说不清是怎么了,心中一阵落寞酸涩。

  有那么一瞬间,他错看成了他,以为他会停车,一脚撑地眉峰微抬,帅气地抖一抖西装抬起脸,眼角上下壮志凌云,才谈成了一笔生意就自以为房产大鳄金融巨擘,跺一跺脚股价暴跌,打个喷嚏全球震动。

  那时候他总坐在原地,这般用掌根支着下巴看:“耗子,你又来洗头?”

  口气木讷,实则胸中翻江倒海,羡慕、嫉妒、以及自己都浑然不知的……倾慕。

  他不说话,径自站到他身前,弯腰捏他的脸,眸中笑意一闪而逝,及后扩散到整张脸,一点点捉弄,一点点趣味,一点点小小的恶意,一点点掩饰不住的温柔。

  怀念宛似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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