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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粟乔欢喜道:“表妹真愿意让给我?”在她看来,京城里人人都趋之若鹜的东西,自然是最好的。她吃了一杯,还没品出什么味道来,想要第二杯,却看着大家都没动作,自己也不好意上前。毕竟,刚刚听李夫人那意思,这圣水是要花钱的。
眼下闵芳菲不吃,可不就便宜了自己?
芳菲侧过身。挡住众人视线,将茶盅递给周粟乔:“一杯水而已,又不是别的,怎么舍不得?”
周粟乔高高兴兴的吃尽。等放下茶盅,却觉得闵芳菲刚刚是话里有话。她才要问,却见红绸已经走了过来,为防李家人多心,周粟乔赶紧将茶盅放在身后。
大家在松鹤楼小坐片刻,一行人又往隔壁的汇安坊来,此处虽不及道前街热闹,但有几家金楼格外出名。大太太趁势给四个侄女每人定了一套首饰,都是京城最时兴的款。李夫人自然不会叫小姑子白白破费,芳菲和周粟乔也是一人一份。并不厚此薄彼。
几个男孩儿相约去隔壁书局,芳菲求着李家的大少爷帮忙选几本说。这位李大少也是个聪明的,带回来七八本,都是坊间年轻少男少女喜欢看的话本小说。李大少偷偷塞给芳菲的时候,还千叮咛万嘱咐。千万别叫姑妈知道。
转眼周粟乔就来央求,好东西要一同分享,芳菲也不小气,索性一人一半,看过再换。
这一行足足到了傍晚才各自散了回家。府里的婆子丫鬟们逛了一日,也是收获不浅,你有绢花。我有香囊,各自品评过,又笑闹了一番。
等用过晚饭,芳菲放了在窗前写信,几个丫鬟在一旁做针线,忽听的管家在院门处往里喊人。
“文鸢。你去瞧瞧,管家这是叫谁呢?”
文鸢赶紧放下手里帕子往外走,不多时就匆匆跑了进来:“姑娘快去瞧瞧吧,老爷看着有些不好。”
大老爷不好?芳菲怔了怔,将手中未写完的信随意一折。随意夹在桌上的话本小传里:“去瞧瞧。”
一行人跟着往大太太的屋子里来,还没到门口,就已经能听见大老爷痛苦呻吟。芳菲挑了帘子进去,见大老爷满头大汗的在床上打滚,大太太就站在一边干跺脚。
“母亲,这是怎么了?”
大太太见她进来,赶紧拉着来到老爷床前:“也不知是吃了什么东西,问他也不说。”
芳菲见大老爷这个情况,多半不是不想说,而是说不出来。她一俯身,半跪在床前,低声问道:“父亲,您不用开口,只是点头或摇头就行,存着体力。”
闵朝宗口中咬着枕头,额头上黄豆粒大小的汗珠顺着鼻梁往下掉。芳菲接过大太太递来的帕子轻轻一拭:“父亲晚上用过了东西?”
闵朝宗艰难的摇头。芳菲记得他今日早起就进宫去面圣,出了皇宫自然是直奔户部衙门。既然没用晚饭,也许是胃疼发作。
“父亲,你究竟哪里疼,按一按,叫我们也好知道。”
闵朝宗手捂在肚子上,死死的往下压。
芳菲忙叫来门外大老爷的长随:“父亲这病是几时发作的?今天从皇宫出来,到户部衙门,整个过程中有什么怪事发生?”
“小的只在临静门外伺候,里面的事儿一概不知。后来散朝,老爷就跟小的们说,今日皇上赏了他圣水,晚上回来还要告诉太太和姑娘们。回来的路上,老爷忽然叫肚子疼,等到家就是这个样了。”
芳菲问道:“难道老爷没去户部衙门?”
那长随赶紧摇头:“老爷今日一直在宫里,不但老爷,还有六部那些老爷们都在宫里伺候着,说是等着波斯供奉的圣水。”
又是圣水?
芳菲想到那股淡淡的熟悉香气,忙低头问大老爷:“父亲,你分得的圣水是人人有份,还是……”
没等芳菲说完,那长随已经抢道:“老爷出来的时候说,是万岁爷单独赏的,所以格外不同。”
芳菲不敢再问了,赶忙屏退众人,只与大太太道:“大约是水有问题,只是我不敢确定。不如请宫里的太医来瞧。”
大太太没想到芳菲会说出这样的话,只得苦笑:“孩子,那太医岂是咱们就容易请来的?何况,这个时候已经接近宵禁,太医也不敢冒着危险来咱们家啊?”
大老爷趴在床上,他虽痛苦不堪,但心里还算清楚,于是嘴里艰难的几处几个字:“四丫头,你继续说。”
芳菲闷头想了想,复又蹲在床前:“父亲,大约你也察觉出了问题。可朝中那些老爷们有几个像你这样的情况呢?若都遭了暗算,宫中不会到这会儿还没察觉。若唯独你一人……父亲是想铤而走险,还是息事宁人?”
大老爷每次喘气,都觉得肚子里像火焰烧过,但听了闵芳菲的话,他的脑子反而异常清醒。大老爷忽然明白,自己建功立业的好机会来啦!
天佑闵家,要不然,皇上本来要饮的圣水,怎么偏偏就赏了自己呢?
自己这是代皇上受罪呢!
***
☆、第130章、锦衣夜行,路遇巡兵
此时的闵朝宗,明明疼的浑身都打哆嗦,眼睛却异常明亮,嘴角甚至挂起了诡异的笑容。老祖宗说的好:重赏之下必有勇夫。闵朝宗不是勇夫,匹夫倒是差不多。
《梁惠王》中有云:匹夫之勇,敌一人者也。
以闵朝宗的脑袋瓜儿,虽然想到了这是自己晋升的青云梯,但根本不知该怎么布置接下来的行动。
无奈,他只好撑着病躯向妻女求助:“四丫头,我都听你的。”
芳菲和大太太相视一望,大太太轻声道:“既然你父亲这么相信你,咱们姑且试试。万一这是个机会,皇上不会叫你父亲白白受罪的。”
芳菲并不急,反而问道:“富贵险中求,太太,你和父亲可想好了,万一这病只是寻常疼痛,和圣水一点没有关系……咱们却惊动了人,事后该怎么办?”
大太太的笑容里透着无奈:“你父亲在朝廷上拼来拼去,无非就是想给你大哥铺路,今后出仕时少些波折。在别人眼中,你父亲做到户部侍郎,几乎就到了终点。更不要说这职位是从何广臣手里抢来的。大长公主只是一时不得空,没拿咱们家怎么样。可等朝局稳定些,凭她大长公主的身份地位,你父亲和我究竟怎么样,这都是未知数。”
闵朝宗从未和妻子说过这些,忽然闻听大太太将自己的忧虑分析的清清楚楚,闵朝宗一时间也忘记了痛苦呻吟,呆呆的盯着妻子。
“闵家上下一心,才能化解前面的困境。”大太太紧紧攥着芳菲的手:“我和你父亲相信你,只说你要怎么办。”
闵朝宗连连点头,手按着肚子:“四丫头,以前父亲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咱们以后再说,如今只有你可堪重用。”
放权给闵芳菲。这是闵朝宗的无奈之举,如果儿子闵云凯在,他说什么也不会叫一个丫头掌管全局。可现在,大太太一定要用。闵朝宗知道以自己这个身体状况,绝不能和妻子强拧着来。
何况,闵朝宗也有些许期待。
说不定四丫头真能有什么化腐朽为神奇的本事。
当下,城中衙门的漏刻“昼刻”已尽,鼓楼上擂响六百下“闭门鼓”,街口几处要紧的地方更是摆下栅栏,有五城兵马司的重兵看守。
管家娘子匆匆走进来:“老爷、太太,宵禁已经开始。”
大太太和闵朝宗不约而同看向芳菲,就见芳菲神色淡定:“这会儿出去有刻意之嫌,还是再等半个时辰。父亲若疼的受不住。就叫人取来大碗凉水。用凉水冲淡身体里的毒素,又或者用绿豆水解毒。”
闵朝宗赶紧摇头,他还盼着这点子毒给自己加官进爵呢,要是稀释了,自己前面的苦岂不是都白费了?
芳菲见他执意不肯。只好看向大太太,大太太想笑又不敢笑,便闷声道:“你父亲的性子坚毅,这点苦还撑得住。”
芳菲强忍着没给大太太拆台,闵朝宗也因为刚刚这句话,满心哀怨的瞥向妻子。
半个时辰后,芳菲出正门。坐了大太太的轿子,前后四人护轿,管家亲自提着灯笼,就见白皮纸上碗口大两个字“闵府”,在夜色下格外打眼。
“姑娘,咱们走正阳街?”正阳街是去李家的主干道。但要绕个小圈儿,还要途经贵亲王府和庄国公府,不如穿左巷来的便捷。
芳菲淡淡一笑:“无妨,夜间走小路,总觉得毛骨悚然。正阳街,听这名字就知道阳气盛,保管小鬼见了咱们都绕着走。”
管家咧嘴一笑,露出满口大白牙:“四姑娘说的是,咱们家行事光明正大,那些阎王小鬼见了自然要避退三舍。”奉承了芳菲,他才吆喝轿夫们起轿。
今日带出来的四个轿夫,都是闵家的老仆,胆大心细,心眼儿比蜂窝还多。他们被临时叫出来当差,又是三更半夜,送四姑娘出门,由管家亲自领路,多数就猜到家里有大事情发生。
又见四姑娘不慌不躁,便暗暗有了底气,抬起轿子更是四平八稳,脚下不见虚浮。
出金安街,再往正阳街来,一路上疾步前行。快到街心口时,远远一队人马迎面而来。管家眯着眼,他在京城伺候大老爷多年,也曾夜间行路,见过巡夜的官差,多是四五人一队,分散在城中。眼前这队人马少有也有二三十,不像是小股力量。
管家不知该喜该悲,连忙凑到轿子跟前:“姑娘,前面来了人,不知什么来头。”
芳菲端坐在轿中,低声道:“敌不动,我不动。若询问你,照着我说过的回应。”
管家忙称是,四个轿夫脚步不停,只当没看见来者。
两方人马已经打了照面,此时无论那一方掉头回转都是无济于事。管家握着灯笼的手掌里都是汗,一个心七上八下,他暗暗期盼四姑娘说的都灵,千万别出大差错。
正想着,对面已经在街心中央,管家一咬牙,低声嘱咐四个轿夫:“脚下别停,都机灵些。”
轿子里传来隐隐约约的啜泣声,细如雨丝,悲声在寂寞的托显下更加惹人怜惜。
“前面是什么人?”
闵家的轿子距人家队伍十几米远的地方赶紧停下,管家手持灯笼,忙站出来赔笑:“这位官爷,小人是闵侍郎家的管事。”
问话之人穿着斗金织的蟒袍,腰间斜插宝剑,居高临下望着管家:“闵侍郎?就是眼下最得皇上喜欢那个老白脸?”
此人说话甚不客气,偏声音又响。芳菲在轿子里正憋着抹泪内,忽听是这句,好悬没喷出来。她只听说过小白脸,可没听说过老白脸,不过自己老爹的品行,芳菲也能猜到他是怎么在皇上面前献媚讨好的。
朝中看不惯大老爷的人肯定不在少数,莫非外面这人和大老爷私下有仇?
芳菲正想对策,忽然又有一人插话:
“轿中又是何人?”
管家擦了把汗,忙道:“是我家……”
那人并不等管家说完。冷冰冰的语气再次响起:“深夜出行,你们难道不知朝廷有宵禁令?”
芳菲挑开轿帘,管家见状,赶紧回身挑灯照明:“姑娘。你看这,这可怎么好?”
众火把之下,芳菲的容貌立时被照的分明。白皙的脸蛋上还挂着残留的泪痕,一身素衣不加半分收拾点缀,孤零零的身影,那双大眼睛格外引人同情。
别人打量着芳菲,芳菲也在打量别人。
为首穿蟒袍的那个,大约就是出言不逊的小子。芳菲怯生生的目光从他身上移向后者,此人被围在中间,显然由他发号施令。一身飞鱼服昭示了这人不凡的出身。
非尊即贵,年纪轻轻,大约是祖上的功德。
芳菲不敢多看,只是躬身见礼,却并不开口多话。
马背上坐着的多是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而且穿戴和普通寻常官兵不同。原本以为轿子里坐着的是新上任的户部侍郎,起了坏心思的就想给来个下马威。
不妨出来的却是个小丫头。
飞鱼服低垂眼睑,借着火光将芳菲打量了一个仔细:“闵小姐夜半出门,又是这样急匆匆,见了我们锦衣卫也不回避,看来事情不小啊!”
芳菲听飞鱼服自称是锦衣卫,才明白对方何来这样大的阵仗。她佯装急切。又强忍悲声:“大人容禀,小女父亲腹痛不止,如今性命垂危,太太无法,只好打发我去请外祖父家的长辈,希望能帮忙引荐一位宫中太医。”
飞鱼服冷笑:“远的不说。就说这正阳街上,大大小小的医馆也有十几家,闽小姐不去叫门,怎么非要请宫里的太医?”
芳菲面露难色,“这……”
飞鱼服身边那穿蟒袍的年轻人大声道:“青云兄。我看,索性都带回衙门去,这小丫头眼睛里不老实,不用刑是不能说的。”
管家一听这话,吓得赶紧道:“大人,大人,这可不行,我们家姑娘还小,进了衙门,往后可怎么说得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