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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疲惫地靠在座位上,把头仰成了一个舒展的弧度:
“我这个人胆小怯懦,缺乏毅力,从来都承受不住任何的期望,我恐怕怎么都无法变成你期望中的那样。”
“我只是希望你能学会更好地保护自己、爱惜自己而已,你受到的任何委屈和伤害,看到了我的眼里,那伤痛会加倍放大的,我只是心疼你,谁让你改变模样了?我就喜欢你毫不掩饰的性子。”
小正太听她的口气,知道她今晚显然是误解了他的意思。
“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我承受不起的。”廖小萌的心当然不是铁石做的,小正太的话,句句让她惭愧,才刚刚答应春子要对他好,可是,转眼她就要发脾气。
小正太看她情绪已经过了,抬手揉揉额头:
“小萌,其实,今晚,我很高兴你这样的态度和我说话,这证明,你没有把我当外人,你没有从我身上得到你期望中的抚慰,这种失落之下,说出这样的话很正常;
你不在意自己的软弱,愿意把最真实的自己给我看到,给我认识,这让我很开心;
我对你了解的太少了;
小萌,虽然你以前的生活,我没有能力参与,可是,如果你愿意告诉我,我会很认真地聆听,你所遭遇的所有痛苦的或者美好的过往,这样我才能知道你成为你的原因;
才能知道,你的原则是什么,你的底限在哪里,你的追求满足的临界点,你深层的信仰,你渴望的将来是什么样子;
我希望自己能陪着你活到足够老,足够老,老到你的牙齿摇摇,白发飘飘,我都希望陪着你的人是我。”
“呵呵,这世间有多少有情人携手白头的?从来都是红颜未老恩先断的事情比较多吧;
我们——回家吧,我今天累了。”
廖小萌自嘲一笑,硬着心肠,自动地屏蔽了他的表白。
小正太还要说什么,却只是从唇齿间吐出无声的叹息,她显然不想听,誓言说得多了倒没意思了。
小正太没有开车,倒是按动了一下敞篷的按钮,那车顶就无声无息地滑开了。
夜的凉风吹了进来,压抑的情绪越来越淡,居然无声地就散了,她讶然地一仰头,竟然就看到了头顶上的天空。
她静静地目不转睛地仰望着。
她有多久没有抬头望过天空了?
他们的头顶是一片无比开阔的夜空,魆魆的墨色的夜有着乡野的静谧,周围的那些巨大的钢筋水泥建筑离得仿佛很远,闪烁的虹霓如同仙境的空中楼阁,充满绮丽的梦幻。
她努力地睁大眼睛往头顶的上方看,隐隐的竟然看到了几粒很小很小的星星的微光。
“竟然真的能够看到星星,我以为那些小东西只镶嵌在小城镇的夜空。”
她回忆起年少时,曾经无数次地坐在房前的原野上眺望星空,想象着那同一片天空之下的远方,那没有伤害和孤独的远方。
“清朗的夜晚,一直能够看到星星的,对不起,小萌,这些天我太忙,过了这段时间,我会常带你出去玩,好不好?”
小正太试着讲和。
“好,谢谢你对我这么好。”
廖小萌终于还是按捺不住心底的惭愧,只是她一贯在他跟前强势,这声对不起,她到底也没有说,反而被小正太抢着说了。
廖小萌想,都说爱人之间发生龃龉,最先低头的那个就是天使,小正太在他们俩的关系中,一直都是那个默默地爱着的天使;她不是不懂,而是,吝啬!
她知道自己在金钱和感情上,对小正太都是无法大方起来的,而他时常表现出来的大度和毫不计较,很多时候都让她很惭愧,可是惭愧归惭愧,这些她学不来。
这一晚,他们俩第一次什么都没有做,只是默默地相拥而眠。
小正太甚至恢复了往日的小心和谨慎,观察着廖小萌的神色,揣测着她的心思。
他怎么能放心地张牙舞爪呢?
不过是一句无心的调笑,都能够让她说出那么凉薄的话来,他知道,不是那句话刺激了她,而是今晚那个帮了她的人,让她的心绪失衡了。
他回想起,当他站在二楼的拐角,默默地看着吴毅走过廖小萌的时候,她的一举一动,那神色间的关切和激动,那痴痴地缭绕在他背上的视线,都让他嫉恨得想哭,他第一次有了无能为力的感觉,他没有能力去追回那段他失去了她的悠长的岁月。
他第一次惊恐地想,即便是他不着寸缕地贴着她的身体睡着,即便是他攻城略地带着她极尽欢娱,那个时候,那个人可能就睡在她那紧紧封闭的心扉里;还可能,她根本就是闭着眼睛,把他当做了那个人。
他的心忽然就凉凉的。
第二天到了单位,春子沉着脸告诉廖小萌,吴毅受了伤住在医院,问她去不去看他。
她惊讶得瞪大了眼睛,还未张口,春子已经说:“你就不去了吧,我回来把情况告诉给你。”
廖小萌急忙一迭声地说:“去去去,我去,我怎么能不去呢?”
春子的脸马上就黑了:“廖小萌,你争点气好不好,我看了情况,回来给你说,你的身份尴尬,白兰如果在那里,你去什么意思,添乱就不好了。”
廖小萌犹豫半晌说:“你怎么知道的?”
“他昨晚一起玩的朋友,有个和我相熟的,就告诉我了。”
春子大大咧咧地说着。
“他是怎么受了伤?是不是和昨晚的事情有关?”廖小萌本能地问。
“唉,这都是哪辈子的冤孽哪,纠纠缠缠的让人心烦,是,昨晚那个该死的大胖子有黑社会背景,他们一起走的时候,都没有想那么多,吴毅开车走,落了单,就被拦住揍了一顿。”
廖小萌呀地一声,她的心里充满了无法言说的痛苦。
她忽然有些明白小正太的那番话了。
吴毅身上的疼痛只是听在她的耳中,比她自己受伤还要难以忍受。
她安慰自己道——这应该是自责吧,毕竟,如果不是她,他也不会受伤,她难受很正常。
春子白了她一眼:“廖小萌,你的心呢?你非要去,好好好,你做你的圣母好了,再难受了,就不要找我哭。”
“春子,你想多了,即便是老乡,或者同事,听到受伤了,也该去看看的不是?”
廖小萌和春子打趣,全然不知道自己那一脸的忧惧尽数落在春子的眼里。
“好,等下午下班了,我带你去。”春子不胜其烦。
廖小萌看见吴毅的时候,他正躺在床上,身上的血污已经清理干净,在药物的作用下沉沉地睡着,只是他那时不时紧紧地拧着的眉心,显示出他睡得不好。
身边是他的几个相熟的朋友,廖小萌自然也很熟悉。
和春子比较熟的那个刘程远看到她们过来,迎过来说了吴毅的伤势:“头上缝了二十多针,身上多处软组织挫伤,好在都是外伤,院长是我们的校友,检查得很仔细,没有大碍。”
几个人坐了一会儿。
都听了刘程远对昨晚事情的描述,所以一致认为是廖小萌造成的。
廖小萌心痛得说不出话来,能开口的时候,却说错了一句话:“既然已经成这样了,怎么不通知白兰过来?”
刘程远回头怒视她:“他是因为你打架,你让我们叫白兰?
廖小萌,有你这样狠心的?
你们多少年的事儿了,和白兰那档子事我们还不清楚?
他这是后悔了,这些大家也都是看着的,当初你们有多好,昨晚,舞厅的经理已经告诉了他,那人有背景,很可能会报复,可他倒好,连给我们说一声都不曾,生怕连累了我们。”
廖小萌无语。
一个熟知他们往事的老乡忽然问:“小萌,你多大了?”
廖小萌不知道他何出此问,当下老老实实地说:“快二十七了。”
那人仰头靠在椅背上,看似闲闲地说:“你的一辈子有几个八年?当初咱们走出来的那个镇子,你们俩的往事,早就成了一段佳话了;
男人嘛,谁没有糊涂的时候,他错得又不远,就这样丢了,填的满满当当的心窝子哪里还有地方去放别人?”
廖小萌气苦:“这不是我的问题,是他放弃了我;
凭什么他要走,我就要泪水往肚里咽着不吵不闹地成全他;他一句后悔了,我就要丢下一切来迎接他?
他是你们的朋友,难道我就不是人了?
你们有没有想过,他要是不后悔呢?
我在你们的眼里算是什么?”
“刘程远,敢情你们这是下了套子来诓我这个傻帽吗?不直接给小萌电话,就是让我来做这帮小萌避嫌的人了?”
刘程远赔了笑:“春子,你也是爽快人,和小萌这么要好,成人之美也是一桩功德的,算我欠你一份人情,改天我专程设宴向你道歉。”
“我们女人的友情在你们的眼里,就值这一顿饭钱?”
春子冷笑。
“呦呦哟,你言重了,现在你们已经来了,你说让我怎么道歉,我就怎么道歉好了,我一贯很尊重女人之间的友情的。”
刘程远连连告饶。
“好了,小萌,看也看过了,他这一时半会儿的也不会醒,时间不早了,我们先回去吧。”
那个老乡长长地叹口气说:“你们都走回吧,我今晚留下来照顾他,至于白兰那边,听吴毅醒来怎么交代再说好了。”
刘程远说:“你今天都跟着忙碌了一天了,嫂子一个在家带孩子肯定忙不过来,你还是先回去吧,让小萌留下来照顾好了。”
廖小萌闻言一怔。
春子随即道:“那怎么行,我们小萌现在是有男朋友的人了,他们俩这么尴尬的身份,明天白兰来了,知道的话,不知道又要吵成什么模样了。”
那老乡在这种时候也不失幽默和圆滑:
“小萌既然也有男朋友了,那两人都有了另一半,既然都笃定了现在的这份感情,那留下来陪护一晚,能有什么事儿。”
春子开口要说什么,廖小萌却是对大家摆摆手说:“怎么说这事儿也是因我而起的,我留下看护他一夜,也是应该,你们都走吧。”
都离去了。
只剩下廖小萌一个人在病房里静静地陪着吴毅。
月华如银,流泻一地的忧伤,透窗而过的银色覆盖着他的面孔。
还是那样的棱角分明,还是那样的优雅漠然,他的心里曾经因她而起的柔情和狂热,都好似从不曾存在过一般。
廖小萌伸手帮他理理鬓边的头发,手指却又忍不住,滑到了他的面孔,留恋地描画着她熟悉的五官。
他沉沉地睡着,似乎毫无知觉。
猛然地想起高中的时候,有一次他们约好放学在学校的后山处碰面。
廖小萌放学打扫卫生,耽误了一些功夫,赶到那里的时候,却看到他斜倚着石块小鸡啄米一般地在打瞌睡。
傍晚暖暖的斜阳洒落在他的身上脸上,那优雅的唇角含着浅浅的笑意,美好恬然的如同童话里的王子。
廖小萌看得忍不住伸手去摸他的脸,结果,抚到他的唇边的时候,被他一口咬住。
她一下子不好意思起来,好像小贼被捉了手,谁知道他的脸比她红得还快;
那一次,应该是他们的初吻吧。
忽然又想起来,某一次宋明哲问她的初吻是几岁?
那时候,她多大了来着?
廖小萌收了手,默默地伸着指头推算着逝去的流光。
恍然十几年已经过去,因为有了他,竟然没有再感觉到孤独和忧伤。
廖小萌叹了口气,看他一时也醒不了,就习惯性地拿起他换下来的衣服去旁边的洗手间洗涮。
洗着洗着,她不知怎么的,就开始哭了。
就像是她习惯了他的存在一样,她是从什么时候忽略了他眼中的忧伤?
是不是所有的爱情,都经不起世俗烟尘零零碎碎地打磨和熏染,他的心是在什么时候开始走失的,她都没有注意到。
那铺天盖地的伤心,忽然就像开了闸门一样无法控制,廖小萌就那么扶着洗手池子的边缘,哀哀地痛哭着,似乎要把这么久挤压的对生活的无奈、厌倦和绝望,一股脑都要哭出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听到身后门响,廖小萌忽然回过神,知道这是公共场所,立时就收敛了身上的那股幽怨。
洗了把脸,拍拍水,冷静着情绪,却没有看到人进来。
她不由得有些奇怪,有关医院的一些恐怖的故事情节立刻就从她的脑子里蔓延开来。
这大半夜的,门响了,却没有人,她吓得白了脸。
抓起水池旁边的拖把,她一步一步走过去,拉开虚掩的门去张望。
随即听得门外一声凄然的尖叫,吓得廖小萌挥舞着拖把也立刻尖叫起来。
拖把碰到了扫帚之类的阻挡,廖小萌定睛一看。
对方是两个小护士,手里拿着扫帚拖把,捂住头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