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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违的窒息的痛苦笼罩住了方幸,方幸再听不到其他声音,脑子里反复回响的,居然是小时候在院子里一群男孩子打沙包,女孩子们跳皮筋时用的歌,“马兰开花二十一,二八二五六,二八二五七,二八二九三十一,二八二九三十一,二八二九三十一……”
那调子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压迫得他又一次觉得浮了起来,眼前迸出白光来,他几乎要跟着词叫出来,突然,身体一重,狠狠地跌落了下来。
熟悉的药味。
又回来了。喷雾的味道把身体上的痛苦和知觉一起带了回来,渐渐的,方幸能感觉到压在自己一边肩膀上的手,手心湿透了,隔了一层春衫都觉得烫得要烧起来。方幸反而睁不开眼了,大口大口呼吸着的同时,又迷迷糊糊地想,三十一,三十一后面是什么?
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是过了多久,方幸才再一次清醒地意识到正躺在迷踪楼三楼的地板上。他试着动了一下,浑身痛得像是每一根骨头都被打断了,忍不了,就哼了一声。
方幸把身体蜷起来一点,好让胃和胸口不那么痛。开口的时候才发现牙齿在打架,声音有气无力的:“就为了个篮球场和高中的人单挑,你是猪啊。”
卫艾的声音滞了一下:“谁说我单挑的?”
“……别人告诉我你和高年级的在迷踪楼单挑。”
“你就信了?你读书读傻了啊?你又不瞎,明明是一帮打一帮,还以为我是西门吹雪,还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咧。”
他的口气毫不友善,简直像从冰窖里捞出来,但听到这句话方幸无声地笑了一下,嘴角也疼,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这下卫艾也听见了,半天才阴森森地说:“王八蛋,给我知道了谁动的手我非把他脑袋拧下来。那群兔崽子,看见你哮喘发了以为你要死了,一个两个全溜了。还有,谁要你来的?我的事和你有什么关系。”
方幸没有搭腔,手脚还是软绵绵的没有力气,耳边的心跳声倒是总算慢慢轻了下去。他盯着黑黢黢的天花板的方向望了很久,才说:“你妈要我看着你。她不知道你在学校干什么。”
卫艾无声地一哼,才说:“我就说嘛,她能找你有什么好事。你真的傻了,跟她一条线。”
方幸暗中皱了皱眉,又是一阵沉默,才哑声说:“行了,你一直有个妈。”
说完正要沉溺在这点心酸里,卫艾已经快速地、硬邦邦地接上了话:“行了,这样的妈。”
两个人一齐静了下来。
方幸察觉到不知何时起喷雾回到了自己手上,难免诧异,就问坐在身边的卫艾:“你找到我的书包了?”
卫艾瞄了他一眼:“我妈要我带在身上的,你是家里的宝贝,怕你万一出事。怎么样,好点没?好了我们就回去,天都黑了。”
其实他一点也不好,只是听到“天黑”,心里一慌,挣扎着爬起来,这就牵动全身筋骨,刚坐起来,又叫着差点躺回去。
方幸以为卫艾会嘲笑自己——他素来瞧不起“没出息”的人——没想到这下卫艾倒什么也没说,反而把方幸背了起来,捡起书包,又一路背回了家。回去的路上方幸说:“武阿姨是为你好,你别和她赌气。真的。只有你是她儿子,我不是的。”
卫艾没吭声,就是肩膀僵了一下。
先是那场飞来横祸,接着又是哮喘,方幸早就被折腾得筋疲力尽,压根没意识到自己和卫艾是怎么个鬼样子。直到拿钥匙开了门,门边的镜子一照,如同小鬼见了照妖镜,这才意识到什么也瞒不过去了。
方志恒和武红赶到门边,看到两个孩子身上全是灰,头脸挂了彩,尤其是方幸手里还捏着药,狼狈不堪又凄惨万状。方志恒甚至来不及说话,武红已经柳眉倒竖,二话不说劈手就给卫艾两个大耳光,看见卫艾抬眼看她,反手又是两个。又脆又响打得方幸浑身一冷,也不顾腿软,往母子俩中间一挡,喏喏说:“武阿姨……你听我说……”
他一边说,一边急急回头去看卫艾,示意他一起来解释。但他却看到,卫艾始终默不做声地矗在门边,酷似武红的眼睛盯住自己,似乎在问,这样的妈,你要不要?
五
这件事情自然没有瞒过去。方幸是被误伤的一个,也就收到了大人一致的关心;而“罪魁祸首”卫艾,尽管有方志恒在其中周旋和调解,把诸如“这么大的孩子了,你打也打了,他也知道不对了,那不就算了。难得是两个小孩知道互相照顾和友爱,这不是比什么都好?”之类的话都说烂了,武红还是一个礼拜没有和他说一句话,至于私底下是不是挨了打,卫艾不提,方幸也不敢问,每天晚上睡前偷偷去瞥卫艾的脊背,也看不出什么来。
事情总要过去,人总要往前走。学还是照上,日子还是照过。但自从那一天起,方幸留心到卫艾和自己一道上下学的次数似乎不知不觉里多了起来,与此同时,从别人嘴里听到的“复读生和高中生打架”的新闻却少了。
他心想也许是卫艾对武红有了什么承诺,终于知道收敛,起先也觉得高兴,后来才发现,他的确是不打架也少打球了,可是心思始终不在功课上,晚上坐在书桌边上,分明也是拿书皮套住借来的武侠小说,装模作样不知道糊弄哪个。
这样读书,不要说再读一年,就算再读三年怕也是没用。果然中考成绩出来,卫艾依然没有上重点高中的线。
武红的失望自不必提,但她居然还是不松口,非要卫艾再考。方幸不明白武红的执着从哪里来,直到有一天武红单位上有应酬,卫艾也说同学过生日约他去吃饭,方志恒带着方幸下馆子,散步回家的路上,方幸忍不住问:“爸,武阿姨这是在干嘛,难道卫艾一天考不上,就一直读初中?你不是都说了能托人批一个重点高中的名额吗?”
方志恒看了方幸一眼,说:“你不知道你武阿姨。她当年为了考大学主动去下放,恢复高考之后,一边在乡下教书一边准备考试,考了两年才考上。她为了读大学吃了多少苦,卫艾却不肯读书,她怎么能不生气?”
“这又逼不出来。”方幸有点不以为然。
“读书嘛,逼一逼还是能出来的。卫艾这个孩子也是,什么都懂事,就是和他妈犟着来。”
听见自己老爸这么感慨,方幸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武阿姨打他。”
方志恒倒是没想到方幸这么说,倒是叹了口气:“这个事情我也说过她,这么大的孩子了,早记事了,不能打,她哪里不知道,但是有的时候就是气得没办法了,控制不住。不过呢,爹娘教训子女,是……”
方幸一听这话头不对,赶快一把揽住他爹的胳膊,笑着说:“老爸,我可听说不听打。”
“小滑头,谁敢动你,一个指头还没碰到,先把人给哭聋了。”方志恒说完一笑,又接着说,“不过,方幸,爱之深,责之切,武阿姨就算做法上有不好的地方,出发点也是为了卫艾好。你和卫艾一起玩的时候,也劝劝他,要他也收收心,念高中我们还能给他找人,高考怎么办?”
方幸听到这里也没有了别的话好说,从小他所受的教育里,“好好读书,将来读个好大学”,绝对可以算是十多年人生里贯彻始终的指导方向。但事关卫艾,似乎又有什么值得和爸爸争辩一番的。就在他默不作响想如何反击的时候,方志恒忽然摸了摸他的脑袋:“你们两个人一样大,你又一直是个乖孩子,就算别人不比,你武阿姨自己也会比。她啊,就是要强……”
“我觉得武阿姨很好。”方幸闷闷说。
“小幸,你觉得爸爸当初结婚好不好?”
仔细想了一下,方幸实话实说:“其实挺好的。武阿姨对你好,对我也很好。”
“武红待人是好。可惜再好……”
他没有说完,当时的方幸也并不懂得这句话背后的意思,等了好久,还是没等到下半句,以为是方志恒想到别的什么了,还轻轻提醒了一句:“爸?”
“你知道武阿姨对你好就行。多体谅她一点,她对卫艾期望更高,就像我希望你越来越好一样,知道了?”
“嗯。”
方志恒露出笑容来,拍着方幸的肩膀:“乖仔。”
自从武红搬进来之后似乎就再没有这么称呼过。方幸一愣,才发现耳朵都热了。
武红的执拗最后还是没有绕过方志恒的不动声色——他不仅让卫艾进了方幸考上的高中,还顺便把两个孩子安排在了一个班。
这是省内最好的高中,两个人在的班的师资搭配又算得上全校一流。武红看木已成舟,总算不再坚持说非要卫艾去复读,但是到底是心里憋了火,一天吃完晚饭,一家人坐在桌边吃哈密瓜,她忽然说:“老方,还是不要把两个孩子放在一个班吧,我怕卫艾影响了小幸,不好。”
方幸吃惊地抬头,正要说“不会的”,方志恒已经先带过了这个话题:“这叫什么话,一个房间从早到晚这么多年了,你看有什么不好?我看好得很,再说,当着孩子的面说这个有什么意思。”
最后一句话口气稍稍加重了,是要把武红之前那句话里的冷漠和刻薄压过去。方幸忍不住想,武红这么说是不是因为也怨恨自己之前没有看住卫艾,所以才赌这样的气。他正胡思乱想,桌子那一头的武红倒是轻轻叹了一口气,收拾着碗筷,进厨房了。
等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后,方志恒对没事人一样坐在那里的卫艾说:“小艾,你妈就是这个脾气,你让她说完就算了……”
卫艾轻轻打断他,说:“方叔叔,我没事,谢谢你。”
他漆黑的双眼中流露出真切的感激的神色,落在方幸眼里,不知怎的,反而觉得难过起来。
六
方幸和卫艾升高一没多久,方志恒提了财政局的副局长,武红也提到省政府去做了个副处,夫妻俩都更忙了,不久又搬了家换了套更大的房子,两个男孩子在一起生活三四年之后,第一次有了自己的房间。
搬到新家之后方幸跑去卫艾的房间玩,一进去吃了一惊:两个人的房间说起来差不多大,方幸的可能还稍微大一点点,但自己的早就是被书啊玩具啊多少年来收到的各种礼物塞得满当当的,要是不说根本看不出来是新搬好才整理过的;反观卫艾的房间,收拾得一尘不染,绝对没有什么可有可无的东西,如同部队的营房一样。
方幸瞠目结舌,这才想起来以前住在一起的时候,不记得究竟从什么时候开始,房间里属于卫艾的“零碎”渐渐消失了。这几年有些事情看得多了,也想得多,方幸抓了抓头发,有点底气不足地问:“你东西都在这儿了?”
“嗯,都在了。哦,还有你上次从我那儿借走的两本‘倚天’,你看完了记得还我。”
方幸心虚得厉害,又不甘心,再问:“以前你那些玩具和摆设呢?”
卫艾好似看怪物似的看他一眼:“旧了就丢了呗。”
“丢了要买新的啊。”
卫艾蹙眉,不怎么耐烦:“没地方放,我妈直接给我钱,我还能干点别的,不是更好?”
方幸无言以对。
新家离高中远了,走路走不到,要搭车。武红说给两个人一起把月票办了,卫艾却提出自己要骑车去学校。武红担心路上不安全,起先不同意,后来方志恒看卫艾确实是想得狠了,在他生日那天送了他一台自行车,那一段时间里卫艾比平时都要准时回家,成绩也有了起色,武红见状,知道这是小孩在给她表决心,又不见哪里擦破一点油皮,也就默许了卫艾骑车方幸赶公车这样的既成事实。
大概也正是因为这样,直到武红来给他们开高中第一个家长会,班上同学才知道原来这两个平时连话都不怎么说的人居然是兄弟。
人在初中的时候,总是在想进了高中肯定就是个全新的开始,对高中生活总是有说不尽的憧憬,谁知道真的到了这个年纪,发现原来也不过平淡如流水。方幸依旧是拔尖的优等生,老师眼里的宠儿, 初中班上好些同学考到同一个班,照样一起讨论功课做习题上下学,除了换了身校服,好像真的没有什么变化。
卫艾却先一步变了。
抛却他成绩莫名有了起色这点不论,卫艾毫无预兆地开始抽条,有段时间方幸甚至都觉得每天睡一觉起来卫艾都长高了一点,瘦了一点,却更结实,五官也起了变化,不再那样酷似武红,不知不觉之中隐隐凌厉起来,很多时候明明一个字也不说,眼波只一扫,时间仿佛都凝固了一刻。
卫艾在同年级的男生里实在太有鹤立鸡群感,于是被挑入了学校的篮球队,不久就正选代表学校参加市里面的比赛,进而很自然地和高年级的学生们熟络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