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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近年关,朝中宫中事务繁多,说千头万绪一点儿也不为过。好在琰亲王已经恢复了上朝,不然光靠太后一个人,忙死了也调停不过来。
腊月二十九,宫里吃团年饭,把许多深居简出的先皇遗妃都请了出来,让我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后宫佳丽三千人”。太后是有男儿气概的女子,其志趣在治国平天下,不喜后宫嬉游宴饮,故这些人平时很少聚会。
即使在我册封公主的那天晚上,太后也只是请了几个有头脸的妃子作陪,其余的贵妇不是族中王妃,就是朝中大臣的夫人。也许在母后眼里,只有这样的人才是有价值的,而先皇那些混吃等死的“未亡人”,对我已经没有意义。
团年宴设在飘香水榭,乍听到这个名字时我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大冬天的,在水榭设宴,让大伙儿就着西北风喝冷酒吃凉菜?
可太后的懿旨没人敢反对,我也没多问。太后那样精明的人,决不会无的放矢,她安排在那里,自有她的道理。
晚上到那儿时,我才发现,飘香水榭可算是宫里最美的地方,千盏宫灯把整座水榭照得美轮美奂,水光潋滟,香风拂拂,不知隐在何处的乐手演奏出的缠绵乐音隔水传来,更增添了几分如梦如幻的气氛。
我找了个不打眼的地方倚窗而坐,本想静静欣赏一下千姿百态的后宫美人,小莲却从外面一路兴奋地跑了进来:“公主,公主,您快出来看,那儿还有船呢。”
我被她拉着走到水榭回廊下,果见一艘龙头画舫缓缓地朝我们驶来。
“姐姐,我们也上船玩玩吧。”兰妃不知从何处凑了过来。
“好啊,我很久没坐过船了。”模糊的记忆里,还是小时候在逃荒途中坐过两回渡船。
“我们安南的王宫里也有荷花池,我每年都要坐着船采莲的。”火光中,兰妃的眼睛亮晶晶的,隐约有水光闪动,不知是湖水的反射还是别的什么。
我起了一点悲凉之感,不光我和她,这宫里的女人,都有再也回不去的家,再也见不到的故乡的荷塘。
我揽住她的肩膀说:“兰妹妹喜欢坐船,以后可以常来坐啊,这宫里的船又不打鱼又不摆渡,本来就是备着给主子们游水赏玩的。”
兰妃笑着点了点头:“嗯,以后一定常来,总算在宫里找到一样好玩的东西了。”
船终于靠了过来,美女们一哄而上。我一向不喜跟人挤成一团争什么,所以在船靠岸之前,看到那么多人跃跃欲试,先就闪到一边去了。
还没上完,船上就已经人满为患,小莲看我还不动弹,犹豫着说:“公主你看,太多人了,我们……。”
我接过她的话头:“下次再来玩就是了,何必非要今天。”
兰妃站在船头上朝我招手:“姐姐,你怎么还不上来呀。”
我笑答:“你先玩吧,我等会再上。”也不知她听不听得到。
船开走了,我扶着小莲回到内厅,杂在一堆年纪稍大的嫔妃之间,听她们说些闲话。
到酉时二刻,捧着描金红漆食盒的太监们开始进场,在十几张大圆桌上摆了起来。据说今天参加团年宴的女宾有一千多人,至于皇室的男性成员,则由皇上和琰亲王在外殿招待。
既然开始上菜,就该入席了,于是妃嫔们互相招呼着按品级就坐,那艘船也开了过来。
下船的时候又是一番拥挤。上船的人本就多,再加上等在那里接主子的下人,即使隔着窗子,也看得见人头攒动,混乱不堪。平时最爱管事的崔总管今日也没露头,要有他吼上一嗓子,场面肯定有序得多。
乱就容易出问题,我正这样想着,耳朵里就听见了一阵尖叫声:“不好了,有人落水了。”
“天那,救命啊。”
水榭内的人都往外跑,这时崔总管才扶着太后出现,一边下达命令:“里面的人都坐着别动,船上下来的人也赶紧过来坐好,别都挤在那里碍事,小海子小六子,你们两个会水的,快过去帮着救人。”
本来有点畏惧冬天水寒的太监们,在大总管的亲自督导下,只得噗通噗通跳下水去。幸好灯火够亮,人又是快到岸边掉下去的,水不是很深,在众多太监合力打捞下,没一会儿就把人救了起来。
到这时,大家才认出,掉下水的,就是皇上的新妃子兰妃。
听说是兰妃,我赶紧跑了过去,蹲在地上看太监给她控水,看她躺在那儿瑟瑟发抖,我脱下自己的衣服给她盖上,不解地问:“你不是会水的呢,怎么下了水一点办法也没有,差点淹死的?”
她抖着嘴唇根本说不出话。
很快有人拿着被子抬着轿子过来了,太后亲自用被子裹住兰妃,让太监们抬上轿,同时吩咐请太医跟去开驱寒药。
轿子上的兰妃依旧无声无息,一副吓傻了的样子。我心里一阵难过,她和我一样,也是在宫里过第一个春节,结果团年饭还没吃到口,人就变成了这样。
我忍不住向太后提出:“母后,我还是跟去看看吧。”
太后只犹豫了片刻,就点头道:“也好,她受了一场惊吓,也需要有人安慰一下,母后这里又抽不开身。”
“那我去了,明天晚上我们再在紫薇阁摆个大圆桌团年。”
这宫里的团年饭,吃不吃也无所谓,本来我就不是皇家人,我真正要团年的,只有跟母后和皇上而已。
第二十九章 夜阑人不静
到了兰妃的揽月宫,宫女们拿出干净衣服要给她换上,我提议说:“还是赶紧准备热水吧,那样暖得快些。”
宫女们抬来一个大浴桶,装上热水把兰妃放进去,又移来两个大火盆,把我看得笑了起来:“敢情你们今天要煮妃子汤呢,可惜我的口味没那么重,不敢享用如此极品大餐。”
有热水泡着,炭火烤着,兰妃的嘴唇总算不再乌紫,也能出声说话了:“姐姐,我都这样了,你还取笑。”
“正因为遭了罪,才要笑笑啊,老是憋着,心情怎么会好得起来?”我接过宫女手里的浴巾给她擦着头发。
“我的心情倒没什么,就是受了点惊。”
“那是肯定,大冬天的,被人挤到冰冷的水里。”
“姐姐,我总觉得当时有人……”
见兰妃脸上露出既惊恐又疑惑的表情,我低下头问:“当时有人怎么啦?”
“没什么”,她轻轻摇了摇头:“当时人太多了,你推我挤的,就算被人推一下,也多半是无意的。”
说最后一句话时她几乎是耳语了,我却听得异常清晰,脑子里好像被霹雳闪过,轰地一响,全身起了一阵恶寒,手死死地扶住桶沿才稳住身形。
兰妃还在解释:“姐姐问我为何明明会水,却不知道游上去。你知道我穿了多少衣服吗?我在炎热的国度长大,特别怕冷,袍子外面套袍子,都铺着厚厚的棉花,一进水就像有千金重,人直往下沉。水又那么冰,差不多掉下去就冻僵了,哪里还游得起来?要是夏天掉进去我才不怕,只当跳水玩了一回,啊趄!”
听她猛打喷嚏,我按着她的肩膀说:“再下去一点,连脖子都泡在水里,千万别着了风寒才好,这大过年的,只怕太医都回家去了,没留下两个。”
兰妃反握住我的手说:“应该不会生病的,多亏姐姐想出了这么个办法,要不然,就我那冰透了的身子,即使盖着被子,也不知道要多久才暖得过来。”
我转头问随侍在侧的宫女:“你们熬了姜汤没有?”
她们忙答:“熬了熬了,就快好了。”
“太医呢?”
“也快来了吧。”
可真够慢的,从兰妃落水到现在起码半个时辰过去了,我还没看见太医的影子。平时我自己哪怕咳嗽一声,太医也会飞奔而至。这帮趋炎附势的家伙!
突然,某种不好的想法冒了出来:会不会,有人故意拖延,或根本就没去请太医?
不会的,我亲耳听见了太后的旨令,当时太后说得很明白,让太医赶紧跟过来开驱寒药方。
难道有人中途把太医打劫跑了?
一时间,我脑子里乱成一团,越想越心惊。
如果今天的落水事件不是意外,太医迟迟未至也是人为的,而这些都跟母后没关系,那幕后指使者就只能是……
我不敢再想下去了。
太医不来,就只好用土办法。我当机立断地指挥宫女:“你们再弄两个火盆来,把屋里烘得暖暖的,要暖到只穿单衣都不觉得冷。再轮流用桂枝油给娘娘搓身子,要搓到发红,发烫为止。”
“为什么要这样啊,姐姐?”兰妃不解地问。
“驱除你体内的寒气。别以为你泡了热水就没事了,一旦风邪入内,光泡泡热水是不中的。”
“什么叫‘风邪入内’?”
“这个……”我被问住了。虽然以前看的杂书中的确有一两本医书,我却只是走马观花看了个皮毛,从未认真研究过。遇到这种打破沙锅问到底的人,我哪里招架得住?
兰妃乖巧地握住我的手:“姐姐,就按你说的来,这整座皇宫,我只相信你。”
于是有的抬火盆,有的拿桂枝油,把可怜的兰妃烘得满头大汗,搓得嗷嗷叫,折腾了大半夜才睡下。
天亮时分,兰妃睡得沉沉的,我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然后长长地吁出了一口气,拿着衣服轻手轻脚地走出了屋子。
第一夜都没发烧,以后应该没事了吧?
在揽月宫的围墙下,小莲问我:“公主,咱们是回瑶光殿还是去春熙宫?”
我想了想道:“先回去吧,我这会儿脑子跟浆糊一样,若太后问起详情来,我怕答不好。”
小莲吞吞吐吐地说:“公主,前一阵子,您都不大搭理那个兰妃了,怎么昨天又那么关心她?”
我斜了她一眼:“昨天是特殊情况,你没看连太医都敷衍她吗?捱了一个时辰才到,开的药方也简单得可以。”
小莲却翘着嘴说:“本来就不是病,只是冻了一下,药方能多复杂啊?”
我马上举反例:“那我平时不过咳嗽一声,你再瞧瞧他们开的药方,比王妈妈的裹脚布还长。”
“她怎么能跟公主比?”小莲的语气中甚至有点忿忿不平,似乎把兰妃跟我相提并论都委屈了我一样。
我不再开口,因为知道无论我说什么都没法改变小莲的看法。在她眼里,我是太后爱女,皇上的亲姐姐,在宫里属于尊贵排行榜上名列第三的大人物。而兰妃不过是个不得宠的妃子,又是外国人,也就是说,无论在宫里还是宫外,她都没有任何势力,也给不了别人任何好处,所以,无论下人还是太医,都不拿她当回事。
这人世间的身份变幻真叫人无语。我和依兰,明明她才是货真价实的公主,我只是个先被继母嫌弃、后被婆母嫌弃的失婚女子。在命运的翻云覆雨手下,我们被送到同一个宫廷,结果我们俩的身份就来了个大对换,现在我成了尊贵不凡的公主,她则俨如失婚女子——名义上有夫婿,实则何曾真正拥有过?在这一点上,她还不如我,至少,我拥有过子孝三年。
第三十章 浮云遮望眼
还没走到瑶光殿,就看见一个小太监在院墙外探头探脑,小莲厉声喝问:“你躲在那儿鬼鬼祟祟想干什么?”
他立刻跑过来跪下道:“公主,是皇上让奴才守在这儿看您回来了没有。”
“然后呢?我回来了怎样,没回来又怎样?”都派人监视起我来了,很好很好,这才是我的亲弟弟呢。
“皇上说,回来了就赶紧回去禀报。”
“那你还不快滚!”
我气得两眼直冒金星,他这么盯牢我,不就是想打听兰妃的消息?这下我更肯定了兰妃落水一事跟他脱不了干系。
激怒之下,我过自己的宫门而不入,径直向承乾殿开拔,与其被人监视,还不如我自己送上门去,看他到底想干什么。
两个人半道相遇,他喜出望外:“姐姐,我正要去找你呢。”
我板着脸说:“我也正要找你。”
无视我的冷淡,他照样粲笑如常:“那我们是去你那儿,还是去我那儿?”
“你那儿近些。”
他点头应道:“好的,小安子,你快回去备好茶水点心,茶要暴马丁香花茶,点心要百合薏仁糕,蝴蝶水晶饼,荷叶酥,玫瑰饼,再让他们做一碗蜜梨银耳羹,里面放一颗胖大海。还有,把西偏厅的那张香妃榻移到暖阁里,茶水也放在那儿。”
“是。”小安子答应而去。
要是平时他这样,我会感动,觉得他真是个周到体贴的好弟弟。可是经过了一系列的事件后,我都有点不敢相信他了,因为不知道他哪句是真的哪句是假,什么时候是真病什么时候是假病,也许,无一是真,全都为假。
后来的一路,他自问自答,我一言不发。
在暖阁坐下后,没等奉茶我就吩咐:“小安子,你带着人下去吧,这里不用你们侍候了。”
小安子没有再向他的主子请示,连眼色都没递一个,直接接受了我的旨令。
屋里没了下人,皇上只好亲自捧茶奉客,嘴里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