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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逆流（2）
那天晚上叶少东没有回来。
事实上，他已经三天没回来了。
陆俨跟叶少东在一起这麽久，不管是什麽情况，不管多晚，叶少东从没有像现在这样，一声不响就消失整整三天。
陆俨知道一定是林清远开始行动，叶三被套住了。
出事儿的前一天晚上这栋宅子异常的安静，陆俨的身边终於没有了牛皮糖似的跟他贴在一起非要抱著他才能睡觉的叶少东，大床的另一边空荡荡冷冰冰的，终於没有人来打扰他睡眠了，可是陆俨却仍旧睡不著……
一颗心悬在嗓子眼，不上不下的吊著，让他坐立不安的难受。
他在床上勉强捱到天亮，光著脚下床来拉开遮光的厚重窗帘，楼下的景象却让他猛的一惊，紧接著，整个人就僵住了──楼下院子里叶少东花钱养著的那些保镖跟门外全副武装的公安武警隔著一道大门对峙著，叶少东这栋房子里中年的管家和对方身著检察院服饰的官员都站在两拨人的最前面，完全是剑拔弩张的气势……
整个场面鸦雀无声，压抑至极。
陆俨看著楼下的场面，指尖有点发麻打颤，慢慢的，这颤抖逐渐顺著经络蔓延上来，陆俨整个人都在控制不住的发抖，几乎支撑不住自己的，堪堪转过身来，背靠著墙滑下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事已至此，回不了头了。
他咬破了舌尖，剧烈的刺痛令他额头上全是冷汗，可是却也让陆俨找回了冷静，他撑著墙壁站起来，反手逃避般把窗帘拉上，回身开始去收拾他的东西。
还是那个小行李箱，里面东西不多，一台电脑，几件换洗衣服而已。
叶少东送给他的那麽多东西，他一件都没有带走。
他收拾好了东西就在房间里等著，林清远说了会派人来接他，虽然彼此只是相互利用的关系，但陆俨相信这麽点事儿林清远还是可以做到的。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
他一直逃避著外面发生的事情，叶少东这间主卧隔音做得特别好，他把所有的窗帘拉上，外面的光也透不进来，就像是被隔绝到了另一个小空间里。
虽然是自欺欺人，但是陆俨仍旧用这种方式逃避著……
他一直在床上枯坐著，直到已经快下午四点的时候，有人从外面象征性地敲了敲门，然後就推门而入，进门扫了眼被陆俨挡的一点阳光也不透的房间，目光最後落到陆俨脚边的行李箱上，走过去提起来，平板的声音对陆俨说：“陆先生，我家公子让我过来接你离开这里。”
其实没有人比陆俨更明白，当他听到林清远的人对他说这句话的时候，那就代表著，叶三一定是自身难保。否则绝不会给机会让别人趁虚而入，把自己带走。
所以说，从目前的情势来看，至少叶家在外围的整个壁垒已经垮了。
陆俨闭著眼睛深吸口气，站了起来。
他随著那男人走出去，在一脚踏出房门的时候，他忍不住回头，看著光线晦暗的卧室，紧抿著嘴角，半晌，无声地叹了口气：叶少东，我本不想走到今天这步，如果你没有强行把我从车站掳回来……是你逼我的……
我猛的闭上眼睛，握著门把的手紧了紧，最後猛地关上房门！
都结束了……
不管是爱还是恨，从这一刻起，终於结束了。
他自由了，再也不用为这些痛苦辗转……
第三十五章 逆流（3）
一路上陆俨浑浑噩噩地不断想著这些下楼，原本好好的大厅里已经乱的不像样，检察院的官员带著公安武警满房子搜查著叶家三公子违法乱纪的证据，空气中流转著极端压抑的气氛，让陆俨喘不过气来……
那人带著陆俨是从後院的小门出去的，陆俨始终没有去大厅前面那些跟武警对峙的保镖和管家怎麽样了，他一直在避讳，不想知道，也不敢知道。
但是当他从後院的小门出去，目光却被停在前面围墙下面的一辆黑色迈巴赫吸引了。
准确的说，吸引他的是那个在两个身材高壮的黑西装男人的看守下，低头正要钻进车子的少年身影。
陆俨看著那个少年不自觉地皱眉，等他确定那个孩子到底是谁之後，脸色猛的一下子就变了！
“──乔司！！！”
正要上车的少年动作微微顿了一下，接著他抬起头，直直地向陆俨看过来！
尽管那眼神还是平平淡淡的并没有表现出什麽异样，但陆俨那一刻却像是被钉子戳中了似的，两脚钉在原地，一步也走不了……
乔司现在显然是在别人的控制之下的。
陆俨看到在他正要往自己这边来的瞬间被那两个原本守在他身後的男人挡住了去路，乔司面色沈静如水，目光毫无感情地越过那两个人，远远地看著他，半晌之後，他弯腰低头朝著车内说了句什麽，接著那两个男人让开了。
乔司面无表情地走过来。
他伪装得太好，以至於直到走到陆俨近前，陆俨才看清他右边肩胛骨下方有半寸长的刀口，对方一刀刺下去的时候肯定丝毫没有手软，那一刀直接把他右肩下面刺了个对穿，从伤口涌出来的鲜血已经浸染了他深蓝色运动装的半截衣袖。
这样普通人直接就要被送医院的伤势，这个十七岁的少年却能够靠著强悍的意志支撑著面不改色神态自若地走过来。
可是陆俨的手已经在抖了……不止是手抖，他连眼睛都是红的。
陆俨本能地伸手想去查看乔司肩膀上的刀伤，说话的时候，声音却已经哑了，“……乔司，谁把你伤成这样？”
乔司微微侧身躲过陆俨的手，少年如画般美好的脸上此刻没有一丝血色，连嘴唇都是苍白的，但是说话却依旧干净利落毫不拖沓，只不过，以往淡漠的嗓音如今透露著淡淡的忌讳，“舅妈，别碰我，他不喜欢，会给你带来麻烦的。”
陆俨伸出去的手在半空僵了僵，目光往那辆迈巴赫上看了看，最终还是忍著去查看乔司伤势的欲望，放了下来……
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小老百姓，那种能把乔司伤成这样并且这麽忌惮的人，他不想再招惹，也招惹不起。
但是他面前受了伤仍旧倔强挺拔站著的少年，是那个把他当成长辈，张口闭口叫了他好几个月“舅妈”的人。
不管陆俨承不承认，他确实已经把乔司当成了自家孩子似的看著，护著。如今看著乔司肩膀上的伤口，陆俨心里也疼，就跟也被戳了一刀似的，滴著血的疼。
他再度开口的时候，声音压抑得不像话，“车里坐的是什麽人？”
乔司嘴角勾起一个漠然的嘲讽笑容，菲薄的声音，带著讥诮，“我养父。”
第三十五章 逆流（4）
陆俨听到这个词儿，乍然从脚底倏地窜起一股凉气！
陆俨还记得乔司每次跟他们提到这个养父时的神态和语气，而当时乔司脸上厌恶而忌惮的表情仿佛跟眼前少年肩膀上血淋淋的伤口重叠了，让模糊地察觉到事情真相的陆俨在极度的震惊中又升起了一种特别可怕的猜测……
按照乔司的说法，他的养父明明是在叶司令生日那天就已经找到乔司了，为什麽按兵不动这麽久？忽然对乔司出手，为什麽好巧不巧地偏偏就是叶三这里出事儿的这一天？！
陆俨忽然觉得冷，这可怕的猜测让他硬生生地打了个寒颤。
乔司看著陆俨的反应微微抿了抿嘴，随即抬眼漆黑漠然的目光扫了旁边提著陆俨行李的男人一眼，声音是不以为意的命令，“你走远点儿，到你车上去等陆俨吧。”
那男人看了看眼前神色皆有几分诡异的一大一小，眼底露出明显的犹疑。
他情不自禁地抬头往那部迈巴赫的方向瞅，这时候原本坐在车里的男人已经在不知何时出来了，正靠在那边的车门，一边看著这边的动静一边抽烟。
看拎著行李的男人用带著几分敬畏的眼神询问自己，那男人带著墨镜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只用夹著香烟的两根修长手指轻描淡写地挥了挥，守在陆俨身边的男人便恭敬地朝著那穿著黑色长款风衣的男人躬了躬身，拎著陆俨的行李去他的车上等著了。
对方是什麽人，能让林清远身边被惯得向来眼高於顶的仆从这样恭敬？！
陆俨抬眼看过去，那沈默悠闲抽烟的男人身上带著一种非常浓烈的杀伐气息──陆俨从来没有见过身上带著这麽重血腥气的人。那种仿佛睥睨一切的气势令人望而生畏，如果不是此刻他带著墨镜遮住半张脸陆俨看不到他的眼神，陆俨甚至怀疑自己根本就不敢与他对视……
简直就是那种让人惧怕又令人屈从的强烈气场，难怪乔司这孩子每次提到他神色中常伴有那麽深刻的忌讳……
乔司看著陆俨的目光放在了後面，他不用回头也能感受到那两道直直戳在背後形若有质般锐利的目光是来自於谁。他微微垂下眼，低低的喊了陆俨一句：“舅妈。”
陆俨收回目光，他总是本能的想去看看乔司的伤，可是每次却都在这总想法升起的同时又被费力地压了回去……
乔司舔了舔嘴唇，失血过多让他觉得头晕口渴，只是眼下虽然伤势骇人，却远远没到他不可承受的范围，所以他还是非常清晰吐字清晰地对陆俨说：“我是偷著跑出来的，现在得回去了。”
这是他第一次对陆俨说他自己的情况，陆俨的猜测得到证实，心里却还是忍不住咯！一下子。
乔司的养父能在久别重逢的时候就下手插儿子一刀，把叛逆逃出家门的孩子带回家後，还不知道要怎麽处罚。
可他帮不了乔司，双方武力值根本就差了不止一个梯度，他只能眼睁睁的看著乔司最後回到那个男人的车上，被带走……
陆俨觉得自己的声音发涩，他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那一句几乎割裂心肺的完整的话说出来……
“是……因为我做的事情才……才让你被那个人抓到……的吗？”
第三十五章 逆流（5）
“是……因为我做的事情才……才让你被那个人抓到……的吗？”
怪不得叶少东把乔司带回这里来住。这里戒备森严，如果不是他联合林清远从外围直接冲垮了叶少东的防线，乔司的这个养父根本就不可能趁虚而入抓走乔司！
原来……他只顾著把叶少东整垮让自己重获自由，却没想到，竟然连累乔司到这个地步……
“不是。”在陆俨後悔得根本无法再面对乔司，恨自己恨得简直要回头去找棵树一头撞死的时候，乔司清冽而笃定的声音把他从深深的指责和无颜面对中唤回来，“林清远他们一早就跟我养父联系上了。你以为整垮叶三这件事，如果没有他在林清远背後出手帮忙，林家就算有你给的资料，也绝对没可能这麽迅速地全面压制得叶家动弹不得。”
“而且就算不出这事儿，只要我一直待在这里，被他抓到是迟早的事。”他顿了顿，眼底是那样不甘的愤懑，“──他要的人，谁也跑不了。”
“乔司。”
“舅妈，”乔司打断陆俨，“我时间不够，别的不能多说。我只问你一句，事情到了今天这个地步，你看清自己的心了麽？”
陆俨怔住了……
那边靠在车门上的男人一根烟抽完了，矮身回到了车里，车门开了又关的声音在安静的周围显得格外清晰，乔司心里清楚，这表示那男人已经等的不耐烦了。
他没时间等陆俨回答了，只能安静的直视著陆俨发红的眼睛，一个字一个字清晰地飞快说道：“舅妈，叶三他爱你，你永远想象不到他有多爱你。所以说，如果你後悔，那麽时间对於他来说，永远都不算晚。”
乔司说完这句话，对他微微笑了一下，那笑容里带著若隐若现的留恋，看得陆俨在乔司转身走回那辆迈巴赫的瞬间，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
他上车，方才守在旁边的那两个人训练有素地分别打开驾驶室和副驾的车门坐进去，很快，款式低调的黑色车子在逐渐沈下去的天色中，消失在了陆俨的视野里……
这一去，就不知道还能不能再回来。甚至不知道……这辈子还有没有机会再见面。
那天傍晚的那个画面，在陆俨的印象中，就仿若诀别……
陆俨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走到林清远派来的那部车子里的，坐下来的时候，他感觉全身的精神和力气全都被抽干了似的，整个人一下子就散了下来……
一直以来支撑他的仇恨没有了，可是他为连累乔司而惭愧内疚，他为了因为一己私欲而让一生为国为民的叶司令偌大家业大厦将倾而心虚，甚至为此刻不知处境如何的叶少东而不安……
这一切滚雪球一样不断压著他，让他在手指插进头发中痛苦抱住头的那一刻第一次觉得……这件事，他做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