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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大应了一声,朝人群外挤去,祝婆婆又急了,猛扑过去,抱住肖大的一条腿,叫喊道:“肖大哥,真是脱臼了,咱们不怪你,要怪只怪我儿命苦。”
林依气笑起来,真想讹人,此时就该把姿态放低些,一面阻挠请郎中,一面话中夹枪带炮,这是生怕别个不生气?
肖嫂子是个机灵的,一看肖大被缠着走不了,便将她家的大小子推了一把,催道:“还不快去,郎中在哪儿,你又不是不知道。”
肖家大小子也不应声,闷声不响,低头就朝人群外冲,转眼跑出去老远。祝婆婆瞧见,但却追不上了,急得大叫:“我家老三老四呢,死哪里去了,赶紧把他追回来呀。”
第一百八十三章社会规则
旁边有人亲亲应了一声:“祝婆婆莫急,你家老三老四在赌钱呢,等输光了就回来了。”
原来家有赌徒,不穷才怪,只不知讹诈的生意,是谁想出来的。
祝婆婆赶不上肖家大小子,坐在地上哭天抢地,林依想起牛夫人雇人上店中闹事时,祝婆婆的英勇表现,再看看面前的她,不禁很有几分感慨。
天汉桥乃闹市区,甚么生意都齐备,肖家大小子很快就把郎中请了回来。郎中一来,事情变得简单无比,他抓起祝二的胳膊,顺着捏了捏,肯定道:“胳膊无恙。”
祝二不服,哎哟连天,非咬定自己胳膊折了,郎中脾气也不小,袖子一甩,怒道:“你敢质疑我的医术?那咱们上官府去论一论。”
祝二立马不敢吱声了,眼睛朝人群里扫来扫去,也不知在寻谁。祝婆婆见事情败露,不好再申辩,双膝一软,又跪倒在林依面前,苦苦央求:“二少夫人,实在是家贫得紧,没得办法,才出此下策。”
家再贫,与林依有甚么关系,又不是她害的,再说家贫也不能成为讹诈人的理由。肖嫂子朝肖大使了使眼色,两口子一人拽了祝婆婆,一人揪了祝二,声称要送官。
祝婆婆朝着林依,哀求连连。林依冷冷看了她一眼,道:“这事儿与我有甚么相干?我不过是怕耽误了进度,才来看看。”
肖大两口子见林依并不替祝婆婆求情,拽起他二人就走,围观的人群见事情水落石出,纷纷指责祝家母子,自动让出一条路来。
张仲微带着几名衙役匆匆赶来,正好与肖大四人迎面碰上,急问:“出了甚么事?我家夫人在哪里?”
肖大见他身后有衙役跟着,惊喜道:“张翰林真是料事如神,咱们正要去官府呢。”
林依走出人群,唤了张仲微一声,奇道:“你不是在翰林院,怎么回来了?”
张仲微将她拉至一旁,压低声音道:“我听说这里出了事,怕你弹压不住,动用关系,上衙门叫了几个衙役来。”
林依看了看那几名立得笔直的衙役,再看看张仲微;笑道:“你难得威风一回,却要失望了,这是祝婆婆与肖嫂子家的恩怨,我只是过来帮帮忙。”
张仲微略一想就明白过来,问道:“还是为清理烂果子地的事儿?”
林依点了点头,道:“都是钱闹的,谁让家里穷呢。”她将方才发生的事情,简明扼要与张仲微讲了一遍,又道:“你这几名衙役倒不白跑,正好把讹诈的祝婆婆与祝二压去衙门。”
肖嫂子听见这话,回头补充道:“还有祝二媳妇,不知跑哪里去了。”
一衙役接口道:“敢在张翰林的地皮上生事,任她逃到哪里,都得搜出来。”
这可是明目张胆的拍马屁,林依掩嘴偷笑,张仲微却挠了挠脑袋,凑到她耳旁:“我不过是狐假虎威罢了。”
祝婆婆见了衙役,还在不住地喊冤,称要不是那场大火,她家也不会落到这步田地。
林依虽恨她,听了这话,还是不由自主心生怜悯,张仲微却理智许多,大声呵斥道:“没得住处,不会去福田院么,你在这里哭诉,是责怪朝廷安置不力?”
四周围观的人,本都与林依一样,有几分同情祝婆婆的遭遇,但一听张仲微这话,觉得十分有理,纷纷道:“张翰林说的对,你没房子住,大可去福田院,何必做这讹人的事。”
舆论往往效果惊人,众人一指责,祝婆婆再不敢吱声,乖乖地随衙役朝官府去了。
他们一走,围观的人群也就散了,转眼只剩下张仲微夫妻两人,林依问了问福田院的事,原来这福田院是朝廷所建的房屋,专门安置逃荒入京的流民、赤贫破家的市民、无人奉养的老人等,祝婆婆一家符合“赤贫皮家的市民”一项, 完全可以申请去福田院居住。
林依听了张仲微的讲述,感慨万千,同情也好,心善也好,都要抓住正确的方法,不然好事没办成,反被人蹬鼻子上脸了。
“若不是那晚我多嘴一句,祝婆婆一家也不会恨上肖嫂子夫妻,看来我办事还是太不老成。”
林依与张仲微并肩朝家走,心生愧疚与悔意。
张仲微笑道:“你才多大年纪,办事老成才奇怪呢,心软也不是你坏事,只是凡事都得讲个规矩,不能乱了章法,像那晚,既然肖嫂子在先,祝婆婆再需要这份工,也只能等着。”
林依问道:“若我没讲那一句,祝婆婆恨的人,会不会变成我?”
张仲微好笑道:“你是谁?你是堂堂官宦夫人,她的雇主,借她一个胆子,也不敢与你对着干。”
张仲微讲出这番话,颇有几分上位者的自得,林依迷惘了一阵,随即重重点头,牢牢记下,既然活在大宋,就要谨守大守的社会准则,也许会别扭,也许以现代人的眼光看,有些冷血,但为了活下去,为了活得更好,不得不如此——向来只有人适应环境的,没有环境适应人的道理。
张仲微觉得林依容易心软很正常,她自小寄人篱下,小心翼翼看人脸色惯了,做任何事,都生怕别人会恨她,哪怕面对低人一等的人也是如此,这样并没有甚么错,只是如今他们的身份地位都有了巨大改变,实在没必要处处低头伏小。
张仲微把林依送回家中,还去翰林院当差,林依在里间坐了没多大会儿,张八娘和杨婶轮番进来询问祝婆婆的下落,怨不得她们着急,这脚店里没了温酒的人,根本开不下去。
祝婆婆此人,林依是不想留了,唤了杨婶一声,道:“祝婆婆家中有事,不能来了,咱们打烊关门,歇业几日,等招到新‘焌糟’再说。”
外面等在温酒的客人有好些;杨婶没空问详细,应了一声,急急奔出去与客人解释,林依跟出去,亲自与客人们道歉,许她们再来时,奉送一碟小菜。
待得挂上打烊的牌子,摘下酒旗,杨婶与张八娘围了上来,问林依道:“祝婆婆方才也是说家里出了事,火急火燎地丢下炉子就跑了。”
火急火燎?林依瞧了瞧温酒的炉子,果然是一片狼藉,还没来得及收拾,她紧锁了眉头,道:“祝婆婆的儿子,讹诈肖大,已是送官了。”说完吩咐杨婶:“去寻个专门替人招工的牙侩,请他明日一早,带几名‘焌糟’来我瞧瞧。”
杨婶领命而去,张八娘跟着林依进到里间,道:“三娘,祝婆婆的儿子讹诈肖大,与咱们店并无关系,为何要辞了祝婆婆?”
林依问道:“祝婆婆称家中有事,是自己说的,还是有人来知会她?”
张八娘想了想,道:“是她自己说的,不曾见到有人来唤她。”
林依道:“这就是了,讹诈一事,她定然先就知情,即使不是主谋,也是个共犯,这倒还罢了,我担心的是,她遇到一丁点儿小事就要报复,倘若他日我惹恼了她,那岂不是要在酒中投毒?”
依照这种推理,还真不是没可能,张八娘一阵胆寒,不再质疑,却又担忧:“那你辞退了祝婆婆,她会不会怀恨在心?”
林依想起张仲微方才“教导”她的话,不禁一笑,学着他的神情道:“我是雇主,想辞谁就辞谁,她若有胆子与我对着干,我就有胆子把她捆了,送进官府里去。”
张八娘想到张仲微如今的身份,对付一般刁民,确是不在话下,这才把一颗心放回了肚子里,笑道:“你要忙着招新‘焌糟’,我却想趁机躲个懒。”
林依知道她想作甚,问也不问,便道:“明儿叫杨婶陪你上街备礼,我出钱,替我向叔叔一家问好。”
张八娘笑道:“我心里想甚么,你全知道,莫非是我肚里的蛔虫?”
张八娘自从回到娘家,开朗不止一点点,林依心里高兴,与她笑闹一时,才坐下办正事,准备明日考校“焌糟”的酒水单子,张八娘则称要向丁夫人告别,朝隔壁去了。
天黑时,张仲微同肖大两口子在巷口遇上,一同回来。林依见了他们夫妻俩,问道:“事情如何?”
肖大兴高采烈道:“府尹大人主持公道,将祝婆婆、祝二、祝二媳妇,各打了几板子,还将主犯祝二投进牢里去了。”
肖嫂子好笑道:“祝二先前那样赖皮,我以为他到了公堂上还要闹腾,可你猜怎么着,他一听说要坐牢,竟是欢天喜地,乐颠颠地跟着衙役走了。”
张仲微与林依都是不解,奇道:“这是为何?”
肖嫂子笑道:“牢里管饭呀,他在家饥一顿饱一顿,还不如坐牢舒坦呢。”
张仲微与林依听了,唏嘘不已。
肖大忿忿道:“便宜他了。”
肖嫂子推了他一把,嗔道:“事情已了结,还提作甚,眼前有正事呢。”她转向张仲微与林依,道:“张翰林,林夫人,祝家已搬到福田院去了,剩下的那点儿烂果子,我们连夜清完,明日请你们过去看。”
第一百八十四章 一唱一和
张仲微听说清理烂果子地的工作能提前完工,十分高兴,道:“既然如此,我明天告一假,在家验地。”肖大与肖嫂子告辞离去,林依问张仲微道:“不防事,翰林院实在太清闲,只有学士们议事时,我才有点活儿做,其他时候,都是在饮茶。”
林依想起那此,某些机关部门,也是一杯清茶一张报纸一整天,忍不住笑了。
第二日,张仲微早早儿起床,去翰林院告假,回家路上,见刚出笼热腾腾的大包子着实喜人,便买了两个,捎带给林依。
林依许久不曾吃过外面的小吃,见了热包子,很是欢喜,但见只有两个,问张仲微道:“你吃过了?”
张仲微道:“昨晚还有剩饭,叫杨婶炒炒便得。”
林依感动,却又一阵心酸,分了个包子与他,道:“买地皮、盖酒楼,要花钱不假,可也不少这几个包子钱。”说着非拉张仲微出门,与他也买了几个包子才罢。
二人买完包子回来时,店里已站了个人,杨婶守在一旁,林依将张仲微拉了一把,没急着进去,站在门边悄悄看了一眼,小声道:“是祝婆婆。”
正说着,杨婶从店里出来,低声禀报:“二少爷,二少夫人,你们刚出门,祝婆婆就来了,非要在店里等你们回来,我可不敢留她一人在里面,只好守着她。”
林依笑道:“做得好,还是你老成。”她让张仲微拿了包子,先进里间去吃,自己则朝祝婆婆走去。
祝婆婆见林依进来,忙不迭迭地行礼,脸上却无半分悔意,口中问道:“二少夫人,好端端的,咱们店怎么打烊了?”
林依拣了张桌子坐下,命杨婶上茶,祝婆婆以为是要招待她,正欲客套,却见杨婶只倒了一盏,放在了 林依面前。紧接着,张仲微从里间送了两个包子出来,叫她吃饱了再说。林依也不客气,一手端茶水,一手拿包子,吃了起来。
林依不言语,祝婆婆越发沉不住气,把刚才的问题,又问了一遍。杨婶马上斥道:“你没长眼?没见我家二少夫人正吃着早饭呢,有甚么话不能待会儿再讲?”
杨婶待人从来都是和和气气,祝婆婆从未见过她这般厉声训人,一时呆住了,再不敢出声。
林依慢慢啃完包子,仔细擦手,与杨婶拉家常:“这家的包子不错,明儿多买些,让你们也尝尝。”
杨婶笑着应了,道:“那敢情好,我沾二少夫人的光,也尝尝这天子脚下的包子。”
祝婆婆想插话,又怕杨婶还训她,不住地吞唾沫。林依瞥了她一眼,漫不经心问道:“我不是让祝婆婆在家照顾儿子么,怎地却来了?”
祝婆婆赧颜道:“他进了大牢,不消我照料了。”
“哦。”林依淡淡应了一声,看着杨婶收拾桌子。
祝婆婆见她又不作声了,着急起来,问道:“二少夫人,咱们歇业几天?”
林依道:“这可说不准,也许今天,也许明天,甚么时候门口的牌子摘下来了,就重新开业了。”
祝婆婆又问:“那咱们歇业,是为了甚么呀?”
杨婶端着托盘,正欲去厨房,回头斥道:“别一口一个咱们的,谁跟你是咱们?”
杨婶呛起人来,比青苗更甚,林依偷笑。
祝婆婆面露委屈,道:“二少夫人,我并未做错甚么,杨婶为何处处与我过不去。”
林依一口气憋在了胸口,这祝婆婆昨日才从官府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