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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依跟着叹了口气,动身朝厨房去,心道,谁叫银姐才进门就那般招摇,不然也不会遭这样的罪。
'正文 第十章八娘拜门'
到得厨房,林依打开橱柜瞧了瞧,中午的饭菜还剩下许多,再炒两个菜,打个汤便得。她到菜筐里挑了两根嫩黄瓜,搁到砧板上拍了,准备做个麻油拌黄瓜。
杨婶很快就回来了,接过林依手里的活儿,道:“真真是巧了,我们怎么掐银姨娘的人中,她都不醒,偏二老爷一回来,她就醒了。”
林依没有接话,暗道,哪有这样巧的事,怕是方氏搜到了关键时刻,银姐怕钱被翻出来,这才装了晕。
杨婶择了会儿菜,又笑道:“银姨娘真个儿是好本事,二夫人搜了整整一天,也没让她把钱找到。”
果真是没找到,林依暗叹,这妻妾之争,一时半会儿怕是消停不了了。
因银姐饿晕,张梁冲方氏发了好一通脾气,连饭都不曾来吃。方氏满腹委屈,背了人向张老太爷告状,张老太爷自然是偏儿子的,不仅不帮着她,反倒训了她几句:“你卖银姐房里的物事,她又不曾阻拦,你饿她作甚么?咱们这样的人家,有个把妾实属正常,不曾想你如此小气,原来前些日子的贤惠是装出来的。”
方氏哪头都没讨着好,颜面尽失,接连几天都藏在卧房里,连门都不大出。她这般举动,便宜了银姐,据说张梁夜夜歇在她屋里,又把了她好些钱作安慰。
妻妾相争,竟是正室夫人落了下乘,林依实在没料到是这样的结果,着实为方氏感叹了一番。
这日,她趁着无人管,躲在房里打络子,突然外头响起敲门声,她连忙将彩绳藏起,开门一看,居然是银姐。
这当口见银姐,可不是甚么好事,林依扶着门的手犹豫起来,不知该将她关在门外,还是迎进来。
银姐瞧出了她的顾虑,笑道:“二夫人在卧房,看不见。”
林依叫她讲得不好意思起来,忙侧过身让她进来坐,问道:“银姨娘所来何事?”
银姐却不作答,反倒问她:“林三娘来张家有些时日了罢?”
林依早知她四处打听自己,此刻见她当面发问,愈发诧异,但还是照实答道:“到今年冬天,正好两年。”她摸了摸茶壶,还是温的,便与银姐斟了一杯野菊花茶,道:“自己晒的,比不上银姨娘的好茶,且将就吃一口罢。”
银姐接过茶闻了闻,赞了一句“好香”,接着又问:“林三娘打算就这样过下去?”
林依不经意地皱了皱眉,道:“银姨娘有话不妨直说。”
银姐笑了笑,道:“原来你是直爽人,那我可就说了——我这里有一注钱,你想不想赚?”
林依问也不问,直截了当答道:“不想。”
银姐没想到她拒绝得这般快,一时间竟不知讲甚么才好,好一会子才道:“你一天没得钱立身,二夫人一天不会点头叫二少爷娶你,难道你愿意在张家不明不白待一辈子?”
林依没有作声,暗道,她倒是把人琢磨得透彻,只不知是甚么事,能让她下这般大的功夫。
银姐见她这回没开口,还道是她有了松动,喜道:“你可是怕二夫人晓得?你放心,这事儿……”
林依不等她讲完,打断她道:“银姨娘若再往下说,我可不敢保证会不会在二夫人面前讲漏嘴。”她把话讲到这份儿上,银姐还怎好开口,只得跺了跺脚,开门离去。
林依虽拒绝了银姐,但暗地里还是向任婶、杨婶旁敲侧击打听了一番,岂料这两位平日里与银姐走得最近的人,对此事竟是丝毫不知,真真是让人觉着奇怪。不过林依对你争我斗一丝兴趣也无,打听不到,也就不再深究,她深以为,有这样的功夫,还不如多编几根络子多赚几个钱。
一晃数日过去,张八娘出嫁已满七天,按着北宋规矩,小两口应在新婚后次日、三日或七日,到女家去“拜门”,今日即是这“拜门”的最后期限,但张家人从早上候到太阳落山,也没盼来新婿方正伦与闺女张八娘。
方氏心急如焚,在堂屋焦躁地走来走去,张老太爷紧握着青铜烟袋锅子,面色沉郁,张梁瞧了瞧老父的脸色,忍不住抱怨方氏道:“你娘家怎么回事,照说亲上加亲,成亲第二日就该来‘复面拜门’,这都七天了,还不见人影子。”
方氏前几日与银姐斗,落了下风,今日又因闺女的事再次失了颜面,羞愧至极,恨不得扎进卧房再也不露面,但无奈她是当家主母,心里再委屈,也要强撑着。
又等了两日,第九天头上,方正伦与张八娘终于姗姗来迟,张梁压不住火气,不待他们坐定便发难,怒问:“为何今日才来?”
方正伦支支吾吾,张八娘泫然欲泣,方氏料想是出了事,急着全了礼数,好把闺女拉进房里去问详细,便吩咐杨婶摆酒。方正伦忙献上绿缎、鞋、枕,方氏则取了一匹布回送,这便是“拜门”礼成了。
张八娘亦是张梁心尖尖上的人,他也想晓得究竟出了甚么事,便带着方正伦上了酒桌,好让方氏领张八娘去房中。
林依这几日一直担心张八娘,今日见了她安然无恙,方才放下心来,端了两盏茶去方氏房里,一盏与方氏,一盏放到张八娘面前。张八娘见了林依,抱住她她一通好哭,且哭且诉,原来,北宋风俗,成亲第二日,新妇要向公婆献上亲手做的鞋和枕,谓之“赏贺”,张八娘出阁前赶着绣的那些礼,入不了婆母的法眼,王氏当着众亲戚的面嫌弃她女工太差劲,又怪她让婆家“赏贺”时丢了脸,因此不许她按时回来“拜门”。
方氏气得浑身乱颤,拍着桌子问道:“那你舅舅没得话讲?”张八娘变得和方正伦方才一样,支支吾吾起来,方氏急急地追问,逼得紧了,张八娘又哭起来,道:“舅舅不许我讲。”方氏气恼她太软弱,恨不得举手打两下。林依取了帕子替张八娘把泪拭了,劝她道:“你怕甚么,有娘家与你撑腰,且将事情讲清楚,夫人好与你做主。”她与方氏两人,轮流劝了好一时,张八娘方才怯怯开口道:“舅舅新纳了个妾,自觉理亏,不敢在舅娘面前辩驳。”
方氏奇道:“你舅舅又不是头一回纳妾,怎会因这个觉着理亏?”
因林依是未出阁的小娘子,张八娘瞧了她一眼,斟酌着词句,将那不堪入耳的词隐去,只拣了好听些的字句,把事情讲了一遍。
原来张八娘的舅舅方睿,在张八娘成亲当晚吃醉了酒,到王氏房里小歇,不知怎地就看花了眼,把一个丫头当作了王氏,当场按在床上成就了好事,这本也没甚么,顶多算个风流帐,可他们不该办事儿前不择地儿,污了王氏的床;搂着丫头在正室夫人的床上翻滚,怎么也算不应该,方睿亏了理,因此不敢在王氏面前为外甥女讲话。
方氏听完,深恨哥哥不争气,骂道:“天下乌鸦一般黑,男人没一个是好的。”
张八娘听她这般讲,愈发觉得前景昏暗,忍不住又哭了起来。方氏咬牙恨道:“打小就宠着你,没养成跋扈性子也就罢了,怎地这般扶不上墙?”
张八娘哭道:“她是舅娘,又是婆母,她讲话,我只有听的份,哪里敢反驳。”
方氏噎住了,当初她的婆母林老夫人在世时,她又何曾敢在婆母面前讲一个不字,就是在张老太爷面前,也只有应承的份,没得反驳的理。
林依见她们母女都呆住,忙道:“王夫人不过是嫌八娘子的女工不好,咱加把劲,将针线活儿学好,定能讨她的欢心。”
还是她会劝人,张八娘立时觉着看到了希望,抓住方氏的手道:“娘,叫银姨娘来教我呀,她针线上有能耐。”
林依暗叹了一口气,就算她不知张家最近几日发生的事,也该晓得银姐一向与方氏不对盘,这般瞧不清形势,出口无遮拦,别说讨婆母欢心,连娘亲都得罪了。所幸方氏是她亲娘,见了她这样,心中虽恼火,但还是支了林依出去,将做人的道理一一向她道来。
林依暗暗祈祷,希望张八娘能从此开窍,在婆家的日子好过些,不过摊上那样一个婆婆,就算会做人,日子也难过。正想着,张八娘眼圈红红地走了出来,拉起她的手道:“咱们回房说说话儿。”
二人回房,在桌边坐下,林依倒了茶水与张八娘,轻声问道:“方正伦待你还好?”
张八娘的脸色黯淡了下去,道:“总算不同成亲前一样扯着我的头发满院子追了,可舅娘叫他往东,他不敢往西,要来何用。”
亲已成,生米煮成了熟饭,林依只能往好处劝,道:“你不能忤逆长辈,他又何曾不是,也许他也为难着呢,只是不好意思与你讲。”
'正文 第十一章两难境地'
张八娘扯了扯嘴角,勉强笑了笑,握住她的手,道:“父母定的亲事,明晓得不好,也只能这样了,你比我有福,至少二哥待你是好的。”
林依叫她讲得伤感起来,再寻不出话来劝她,二人各想各的心事,默默坐了半晌。张八娘想着,王氏这般刁蛮,往后再回娘家可就不易了,她不想浪费了宝贵时间,遂强压了情绪,重与林依讲些闲话。聊了会子,她见林依还是没有系裙,便问道:“怎地不穿裙子,我送你的白玉环无用武之地了。”
北宋的裙子极长,穿了不好干活儿,因此林依从未试过,但既然张八娘提起,她也不好扫兴,便从床下拖出张八娘留给她的衣箱,翻出一条印金小团花的罗裙和一条全素罗的裤子。
张八娘拍手道:“这条裙子你穿上定是好看。”
林依欢喜一笑,正准备换上,外头任婶来唤:“八娘子,该回去了。”
张八娘的一张笑脸顿时变作了哭丧脸,挨着桌边不愿动身。
任婶道:“八娘子且放心回去,二老爷与二夫人说明日要亲自去方家哩。”
张八娘听了这话,自觉有望,复又欢喜起来,跟着任婶去与堂屋,拜别父母。林依一直送她到路口,直到背影模糊,方才回转。张家的气氛很有些压抑,张梁与方氏商量着隔日去方家讨说法的事体,这虽不是甚么开心事,但他夫妻俩有了共同的目标,倒显得亲热很多,晚上也终于歇在了一起。
第二日一早,张梁与方氏就带着任婶上方家去了,林依洗过早饭的碗筷,准备回房打络子,刚走到耳房前,就被银姐拦住了去路。林依直接绕过她,继续朝前走,岂料银姐竟是亦步亦趋,紧跟她到卧房门口,林依极为无奈,转过身,扶住门框问道:“银姨娘既是晓得我日子难过,又何苦为难我?”
银姐笑道:“我知道你怕二夫人,不过我要求你办的事儿,保不准二夫人听了很欢喜。”
林依道:“既是这样,你且寻任婶和杨婶去,她们定然乐意效劳。”
银姐嗤道:“她们自己还是个奴呢,怎么赎我?”
“赎你?”林依真个儿被惊到了,不自主问道。
银姐没立时答话,眼睛直朝屋里看,林依明白她是想进去再谈,但好奇心害死猫的道理,她很明白,因此站着没动,道:“银姨娘若无话再讲,我先进去了。”
银姐着急起来,忙道:“三娘子请留步,我就在这里说——我想求你把我买下,钱我把给你。”
这样的请求,林依闻所未闻,奇道:“你可是二老爷的妾,我怎能买你?”
银姐脸上露出自嘲笑容,道:“妾和奴,不都是一张卖身契,有甚么分别,我又没在官府立‘纳妾文书’,谁人都能买得。”
她放着衣食无忧的妾不做,反要倒贴钱做林依的奴婢,这是作何道理?林依先是不解,低头略想了想,忽地明白过来,问道:“你是想让我先把你买下,然后再将卖身契还你?”
银姐眼中闪过一丝惊讶,笑道:“三娘子真是聪慧,我确是这样的打算。不过你放心,我定不会让你白忙,事成之后,自有酬劳奉上。”
林依沉了脸,一声不吭,转身就朝屋里走。银姐不知她为何突然变了脸,忙拉住她的袖子,道:“二夫人必定乐意你这般做,你不消担心她生气。”
林依用力挣开她的手,冷声道:“是,你们都高兴了,留着我受二老爷记恨?既然你认为二夫人会乐意,那自去向二夫人道明就是,何须来求我。”说完不待银姐辩解,后退一步,准备关门。不料,银姐竟双膝一曲,扑通一声跪倒在林依面前,央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三娘子发发慈悲,帮我这一回罢。”林依唬了一跳,连忙去拉她,却怎么也拉不动,眼看着杨婶打猪草就要回来,她心下着急,道:“若是爱自由身,当初就别卖,既是卖了,就别胡思乱想,安分过日子罢。”
银姐苦笑道:“你怎知我是自愿的,我也是锦衣玉食长了这样大,谁能料到家道中落,娘亲病逝,倒被个得宠的妾室哄着我爹把我卖了。我本想着,只要手里有钱,做妾也有好日子,所以才来家就买了一屋子的器皿,想过得舒服些,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