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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梁缓了神情,问那牙侩道:“她讲得可属实?”
牙侩看了看方氏,支支吾吾,张梁又逼问了几句,她才吞吞吐吐道:“方夫人说家里有个妾要出手……”
张梁大怒,当着下人外人的面吼方氏道:“果然好大的礼,你全然不把我这个夫君放在眼里。”
方氏百口莫辩,只得仗着正室身份,回嘴道:“我不过卖一个妾,放到哪里都是我有理。”
两口子吵作一团,不可开交,任婶趁乱,与牙侩递了个眼色,那牙侩便悄悄地溜了。林依将这一幕瞧在了眼里,暗叹一声,果真是任婶捣鬼,只可惜方氏专断独行,不肯听信与她。她正想着,银姐突然走到她面前,声量极低地讲了一句:“林三娘不会以为请牙侩真是我的主意罢,我不过将计就计,自保而已。”
林依兀地一惊,将方才情景前后细细回忆了一遍,后背流出冷汗来——她与银姐“交易”在明,方氏在暗;若方氏成行,暗地将银姐卖了,别说张梁首先怀疑的会是她,恐怕连银姐,都会以为自己是被她给卖了。
好毒的计策,只怕银姐已是把她恨上了,她正想着,忽听得方氏一声唤:“任婶,林三娘,到我屋里来。”
原来方氏与张梁已吵完了架,也不知谁赢了,林依小心翼翼地穿过一地狼藉,同任婶一起,跟着方氏进了卧房。
方氏余怒未消,气呼呼地坐到桌旁,扫落了一只茶盏,林依忙把碎瓷捡到一旁,劝道:“二夫人息怒。”
方氏直直地盯着她,咬牙切齿道:“息怒?叫我怎么喜怒。你个吃里爬外的死妮子,竟帮着外人来陷害我。”
林依大惊,且莫名其妙:“我一心向着二夫人,何时帮过外人?”
任婶在一旁阴阳怪气地开口道:“帮没帮的,自个儿心里清楚,前几日,我可是瞧见银姨娘去你房里吃过茶。”
林依气道:“你去银姨娘房里的次数,可比她去我房里的多。”
任婶慌道:“我是二夫人陪嫁,要帮二夫人盯着她,自然去的稍多些。”
方氏阴沉着脸,看了看林依,又看了看任婶,心道,任婶的卖身契还在自己手里捏着呢,量她也不敢做出出格的事来,必是林依这只小白眼狼使的坏。她将一只青白釉茶盏捏在手里转了转,啪地一声放下,斜眼看着林依,道:“银姐既是去过你屋里,必是有勾当……”
任婶见方氏信了她,心头一喜,赶忙接上:“说不定银姨娘的钱,就把给她收着。”她是想让林依的罪名听起来更可信,方编了这陷害之词,岂料方氏就是想听这话,闻言立时起了身,要去搜林依的屋子。
这纯属莫须有之事,林依自然不怕她搜,但她床下藏着卖络子的钱,若被发现,却是不好交代,于是连忙辩解道:“银姨娘到我屋里,是来求我将她买下,这事儿二夫人不是晓得么?”
方氏已然认定她是背后捣鬼之人,哪里肯听,执意带了任婶,冲进她房里。林依这屋子,自张八娘嫁后,家什被搬走了好几件,如今只剩得一张床,一张桌子并一个柜子,这般空荡荡,寻起物事来轻而易举,任婶才翻了三两下,就从床下拖出黄铜小罐和一只木盒来。她掀开盒盖儿瞧了瞧,见是一盒子络子,便丢到了一旁,只将黄铜小罐捧到方氏面前献宝,道:“二夫人,沉甸甸哩,想必有不少钱。”
林依气极,道:“三百零二文,的确是不少。”
任婶将罐子倒了个个儿,细细一数,果真是三百零二文,一文不少,一文不多。方氏见只有这几个钱,明白自己是冤枉了林依,但却不肯承认,想了想,问道:“这钱哪里来的?”
'正文 第十四章开档罗裤'
林依正要照实作答,任婶却抢道:“那还用问,必是她将消息传递给了银姨娘,银姨娘与她的酬劳。”
林依抱起地上的木盒,拿到方氏面前,辩道:“二夫人,这三百零二文里头,有两百文是拿银姨娘送的瓷枕换的——这事儿事前知会过二夫人,还有一百零二文,是我卖了络子赚的。”
方氏伸出两根指头,翻了翻络子,没有继续追问钱的来历,却道:“你既有了钱,为何不拿出来贴补家用?”
林依愣住了,她在张家白吃白住,理当出钱,但平素少个油膏少个帕子甚么的,方氏与任婶总以各种借口不给,她少不得要自己攒钱来买,如此这般,需要用钱的地方委实不少,不过这样的理由,当着她们的面,实在不好讲出口,一个不小心,就是火上浇油。她左想右想,无计可施,只得开口道:“不是不拿出来,是想等攒够了一贯钱,再献给二夫人。”
方氏对这话还算满意,暂且信了她,命任婶将黄铜小罐里的钱,倒进一块帕子里包了,道:“你还小,有了钱,说不准就要乱花,还是我替你管着。”
林依只得福了一福,谢她替自己保管财物,心里却十分清楚,这钱怕是再也回不来了。
方氏命任婶拿着钱,回到卧房,慢慢地吃了一盏茶,突然道:“任婶,你这个月的月钱,就不要拿了。”
任婶大惊,道:“二夫人,消息走漏,定是林三娘在银姨娘面前讲漏了嘴,可不关我的事。二夫人不愿她嫁与二少爷,她心里一直恨着哩,这回便是报复来了。再说,我与她,同二夫人谁亲谁疏,二夫人心里不晓得?”
这话触动了方氏的心思,令她良久不语。
任婶揣度了一番,道:“我也有错,不该听岔了二夫人的话,将牙侩提前请到了家里来,二夫人罚我这个月的月钱,我无话可说,只是林三娘那妮子,不能再留了,二夫人要早些想法子才好。”
这话又触动了方氏的心思,她瞪了一眼过去,道:“老太爷还在呢,你这是要陷我于不孝?”
方氏缩了了缩头,不敢再吭声,过了一时,见她不再将月钱一事提起,便提了裙子,悄悄退了出去。
且说林依受了无妄之灾,失了钱,坐在床边欲哭无泪,杨婶站在门口左看右看了几眼,偷偷摸了进来,将一把钱塞进她手里,道:“方才我没敢进来替你讲话,见谅见谅,这几个钱你先拿去用罢,不够再寻我要。”
林依晓得她同任婶一样,是拿过银姐赏钱的人,怕把自己牵扯了进去,因此方才一直躲着,不敢出来打抱不平,不过自保之心,人皆有之,实在无可厚非。她把钱推了回去,道:“你家也不宽裕,无须替我操心,待我把这几根络子卖出去,就有钱了。”
杨婶想了想,替她出主意道:“何不去老太爷面前告一状,他定会与你做主。”
林依垂了眼帘,低声道:“讲句不当讲的话,老太爷已近七旬,再护着我,又还能护几年呢,将来还是看二夫人脸色度日的时候多些。”
夹缝中求生存,确非易事,杨婶有心帮她一把,随后几日就求了方氏,想接过任婶送饭的差事来,打算趁着进城,帮她把络子卖了,不料任婶心中有鬼,警惕极高,说甚么也不肯让出这份差事。杨婶无法,只得叫林依自己另想办法。
眼见得秋意渐浓,天气转凉,林依心内着急,再不将络子变成钱,就添不了过冬的棉衣,挨冻生病,可不是一桩好事。她还只是这样想着,岂料第二日真个儿就变了天,气温急转直下,这可真是人倒霉的时候,喝凉水都塞牙,她急急忙忙开了床下的衣箱,准备翻套张八娘的旧衣御寒。
搁在箱子最上面的,是一条印金小团花的罗裙和一条全素罗的裤子,正是张八娘回张家“拜门”时帮着挑出来的,她想起张八娘昔日的爱护,心内一暖,便将这一套取了出来,心想着,这条裤子比自己身上的厚,再在外面加条裙子,应该能更暖和些。
她穿上裤子,系好腰带,忽地觉得不对劲,低头一看,原来这条素罗裤子,裆部并未完全缝合,乃是条开裆裤。她虽见过张八娘穿这样的开裆裤,但自己却是头一回穿,顿感浑身不自在,正犹豫要不要换下来,突然听得外头传来敲门声,接着,张仲微的声音响起:“三娘子,在不在?”
敲门声很急,林依来不及换裤子,只好匆忙将裙子罩在外面系上,起身去开门。张仲微满脸焦急,见她安然无恙站在了面前,方才松了口气,问道:“听说我娘为难你了?你可还好?”
张仲微高个儿,又老成,虽还未满十七,瞧着却似十八九,林依望了他一眼,心想着自己裙子底下,穿的乃是开裆裤,脸上不自觉就红了起来,忙忙地低了头,小声道:“我没事,你赶紧回去罢,当心二夫人瞧见。”
张仲微朝左边指了指,道:“他们都在堂屋商议事情哩,莫要担心。”说完自袖子里掏出一串铁钱,递给她道:“这里有五百个钱,你先拿去用罢,小心收着,别再被我娘搜出来了。”
林依最不惯拿别个的钱使,养成这样的习惯可不好,她将手背在身后,摇头道:“我不缺钱,倒是有一事求你帮忙。”她请张仲微在外稍候,自己进屋捧了木盒出来,道:“这是我闲暇时打的络子,却没机会拿去卖掉,你每日都要去城中上学,不知能不能帮我带去,收络子的铺子,就在去书院的路上,想来不会耽误你的路程。”
张仲微掀开盒盖儿,里头满满一盒子络子,少说也有几十根,摆在最上头的一层,红得耀眼,与他腰间挂的攒心梅花一模一样,他目光一黯,原来林依送他的络子,不是唯一的。虽然晓得林依是为生计所迫,但他仍感喉间干涩,几欲讲不出话来,半晌方道:“明儿就帮你捎去,晚间回来把钱给你。”
林依本是心细之人,但今日被这条开档罗裤扰乱了心思,竟未瞧见他的异状,听得他答应下来,欢喜道:“一条络子,低可卖十文,高可卖十五文,盒子里共有五十条——真是麻烦你了。”
张仲微只点头,没有言语,抱了盒子默默离去。林依赶紧跑回房中,将开裆裤脱下,另换了条全裆开片裤,又取来针线,将开档处缝合。她缝着缝着,兴致起,将两只大衣箱都拖了出来,寻出所有的开裆裤,全缝作了个全裆,结果等到上茅厕时才发现,北宋的裙子长,裤腰上又无松紧带,穿着全裆裤入厕,极为不便,于是又劳时劳力将裤子拆了,改回开裆裤,这是后话。
且说张仲微捧着满盒子络子回到卧房,坐在桌边直叹气,一想到明日过后,大街小巷都会有人戴林依亲手做的络子,他的心情就沉闷起来。他抚着腰间的攒心梅花络,心道,林依打的络子,只许他一人能用,旁的人,不行。想着想着,他忽地站起身来,将盒子郑重锁进柜子,走到隔壁去寻张伯临,问道:“哥哥,可有二百五十文钱,借我,下个月还你。”
张伯临正在背书,随手指了指柜子,示意他自己拿,张仲微开了柜门,在个小簸箕里数出两百五十文,同自己的五百文放在一起,凑足了七百五十文,第二日交给林依,称她的络子花样好,根根卖了十五文。
林依喜出望外,福身谢过他,又从中取出五十文,不好意思问道:“能不能再劳烦你一趟,与我捎些彩绳回来。”
张仲微暗暗苦笑,但还是接过了钱,换出笑脸来,道:“又不是甚么难事,顺路而已,明儿晚间回来与你。”
林依眉眼笑作一轮弯月,谢了又些,送他去了。张仲微果然守信,第二日放学,刚到家就把彩绳送了过来,还捎了几块糍粑与她做点心。
说来奇怪,这几日他们来往频繁,却未见方氏阻拦,林依心下正疑惑,从杨婶那里传了消息出来,原来明年又要开科考,张梁想再去试一回,张老太爷已点了头,择日就要出发。林依听说了这些,抿嘴暗笑,张梁肚里的文章,怕是还没得张伯临张仲微兄弟俩多,偏偏又爱科举这条路,真不知是为何。杨婶一语道破天机:“一路上有山有水有美人,岂不比在家里窝着有乐趣?”
因了这等大事,方氏与银姐又干上了,缘由很简单,银姐要随了张梁去,方氏不许,妻妾两人成日里明争暗斗,闹得不可开交。她们闹腾得紧,林依就又得了喘气儿的机会,在屋里埋头编了好几日的络子,待到把彩绳都用完,又托了张仲微拿去城里卖。
张仲微捧着第二盒络子回房,哭笑不得,他这个月的钱早已花光,只得再次去向张伯临借。
他平素是个节省之人,怎地接二连三借起钱来,张伯临深感诧异,追问起来,称,不讲实话就不借钱。张仲微无法,只得带他去瞧满柜子的络子,将心思与他道明。张伯临乐得直打滚,取笑了他好一通,方才取了钱借他。张仲微猜想林依必定接下来还有第三盒第四盒,因此也不敢再向张伯临讲“下个月就还”这样的话,红着脸只道“何时有钱何时还”。
'正文 第十五章搜寻商机'
短短几日,林依就攒下了一张一贯的交子并五百文铁钱,她把交子折作小方胜,贴身藏了;那五百贯铁钱分作两份,其中三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