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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祖爷开国之后最重文学武学,民间文武私学也兴旺得很,学生们都可以评议朝政,入朝之后就更加延续了那习惯。因为立储,满朝文武和太祖爷犯拧,可太祖爷那会儿念情分,就立下了不因言罪人,许大臣据理力争的规矩。等到了太宗爷即位,群臣大多都是当年助力过的,于是就更加如此了。所以,一朝朝的下来,虽说锦衣卫一直是管着侦缉,可一旦相争起来,他们历来都是靠边站。可只说是不罪人,终究是难免天子雷霆之怒,亦或是旁生枝节。这中间,有三位内阁首辅黯然下台,有两代皇帝荒废朝政,还有一朝则是皇帝大怒,杀了十几个人,到头来民间举兵叛乱,几乎天翻地覆……就不知道这一回皇上预备怎么办……”
朱氏一一解说着,临到末了终于是疲了,而陈澜亦是会意地请其早早歇着,随即就带着难以名状的心情出了屋子。不知不觉的,她又想起了自己在宫中时看到的那几本写满了朱红色拼音的书,又想起了那上头记载的一桩桩旧事。尽管和那两位极可能来自一个时代的同仁已经相隔了百多年,但她仍然仿佛能感受到那股扑面而来的豪气……和悲伤不甘痛悔。
带着这种心情,回屋做绣活的她自然是有些心不在焉。好在她那些嫁衣上边边角角的部分,自有屋子里这几个精通绣活的丫头们一块帮衬,她最要用心的反而只是那些绣帕荷包之类的小玩意——毕竟从前旧主留下的东西已经不多了。做了一会活计,正好韩国公府派了赵妈妈来,她少不得亲自见了,又应允八月二十四张惠心出嫁的时候必定前去帮衬,可才把人送走,那边却又有媳妇来报说,杨太夫人江氏来了。
先头才接到过杨进周送来的信,陈澜对于未来婆婆的再次登门,倒是没有什么意外,派人回禀了徐夫人就大大方方地到二门相迎。及至江氏下车,她在旁边搀扶了一把,抬头又看了一眼这平头黑油青帷车,随即才顺着甬道把江氏往里头引。
“老太太若是正歇着,或是身子不利索,见不见我都不打紧,横竖我也只是闲着没事来串门子的。”江氏笑吟吟地解释了自己今日过来的目的,又笑道,“至于三夫人正在孝期,我也不去打搅了,二夫人大约也不在,我正好就叨扰叨扰三小姐你了。”
陈澜闻言愕然,脚下步子也不禁停了一停,见江氏慈祥的笑容中带着几分狡黠,她立时明白这位只怕是打听好了自家几位长辈的脾性,今次来应当是刻意避开二婶马夫人的。只这小小的心计说穿了却显得异常可爱,她不知不觉就笑了。
“太夫人喜欢尽管来坐坐就是,说什么叨扰。”
“既如此,我也没什么地方可去,到时候可真是会常来的”江氏说着就眉头一皱,又一摊手说,“毕竟,皇上刚刚赐了一座镜园,有些事情我也没头绪,少不得要上门多多求教商量,这地方也是以后你要住的。”
此时此刻,陈澜身后的芸儿已经是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声来,稳重的红螺忍俊不禁,就连云姑姑柳姑姑也是莞尔,陈澜却是没防备,一下子愣住了。及至发现江氏正笑看着她,她才顿时醒悟了过来,这一回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好在蓼香院就在前头,她带着江氏过去,那边张妈妈就迎了出来,又笑着行过了礼。
“老太太说,太夫人来,本应是好好接待说话的,可午后歇了午觉,这会儿实在是没精神,那般模样出来待客更是不恭敬,所以请太夫人谅解怠慢,还是让三小姐陪着您吧。至于商量什么,也请太夫人只对三小姐说,三小姐应了就是老太太应了,绝对没二话。”
刚刚江氏才打趣过,这会儿张妈妈就来了这么一番话,陈澜顿时没好气地瞪过去了一眼,见张妈妈装作没看见似的,她只能暗自为之气结。于是,等说完了话,她就把江氏往翠柳居请,落座之后又亲自奉了茶,因见江氏于满屋子陈设上头都不尽留心,坐定之后就仿佛斟酌起了话语,她一思量就只留下了云姑姑和柳姑姑。
“三小姐,今次我来,一则是为了镜园的事,二则是为了外头的传言。”江氏为人爽利,想清楚了这会儿的先后次序,就直截了当地说出了来意,“镜园是先头那位汝宁伯留下的产业,多年都是御用监派内官打理,房子虽有些旧了,可修缮得都还妥当,顶多就是油漆粉刷而已,但那地方说是不大,可终究免不了用人。汝宁伯府一下子荐了好几房家人过来,毕竟是本家,全然不理会说不过去,但咱们家里原先的人手太少,让人喧宾夺主握了先机,将来受人钳制就没意思了。临时挑人毕竟太难,我思来想去,想请贵府和韩国公府也荐几个人。”
江氏直言不讳地道出了这番话,陈澜立时明白了杨家如今的局面和未来婆婆的善意。公侯伯府嫁女都是有定制的,哪怕她封了县主,能带过去的人终究有限,要真是被汝宁伯府趁着杨家如今人手捉襟见肘而真的得逞,日后再想扳转就难了。因而,她只考虑了片刻就开口问道:“太夫人要多少人?”
“四房家人就差不多了。”
陈澜默默计算了一下,觉着应当能匀出来,就点了点头。这时候,江氏心头一宽,当即又低声说道:“至于另外一桩,不是我听信外头那些话,实是因为从前家里常有绣活送到外头绣庄上去,所以庄妈妈常常往外走。如今不好再做这些,那些绣庄却有主动找上门来揽生意的,免不了说起阳宁侯府的事。有的是说侯府家底厚,早年定做过什么样儿的首饰,荷包上头要用什么样的金银线……总而言之,都是说老太太当家豪奢,常常为人揽事办事。”
朱氏从前是什么光景,陈澜哪怕不曾亲眼看见,记忆中也没有多大印象,可只看最初老太太的言行举止她就能品出滋味来。然而,那都是从前的事情了,如今老太太分明是打算收心收手,这般传言却径直到了江氏跟前,这便不能小觑了。
“多谢太夫人提醒,这事情我必定会记在心上。”
江氏微微一笑,端详了一会陈澜,嘴角露出了两个浅浅的酒窝,隐约间露出了几分当年的妩媚:“人老了,想得难免就多了些,你不嫌我啰嗦就好,说什么谢字。”
第一卷 京华侯门 第二百一十五章 花嫁(上)
第二百一十五章 花嫁(上)
八月二十四是张惠心出嫁的日子。
陈澜既是宜兴郡主的义女,又受了皇帝海宁县主的封号,自然少不了一大早就去帮衬。在那上上下下都喜气洋洋的闺阁中,她好容易安抚住了紧张得连动作都变了形的张惠心,又见梳妆打扮的姑姑们都已经进了屋子,她就顺势先退了出来,却看到另一边廊下赵妈妈正冲自己打手势,连忙走了过去。
“三小姐,郡主在那边书房等您。”
“我这就去。”
见长镝红缨正守在门口,陈澜便谢了引路的赵妈妈一声,提起裙子跨过门槛进了屋子。明间里头空空荡荡一个人也没有,她就直接熟门熟路地进了东屋,就只见宜兴郡主正拿着一块绢帕轻轻擦拭着手中的一把宝剑,那模样专注而冷静,她不禁愣了一愣。
“娘。”
宜兴郡主这才抬起了头,见陈澜缓步走上前来,她方才掉转剑锋,随手将其插入了鞘中,又抬起头说:“这几天朝中的动静大了些,你怎么想的?”
对于这个异常直截了当的问题,陈澜只是面色微微一凝,随即就不无犹豫地说:“我只觉得,和之前我让姐姐给娘送的那封信一样,仿佛仍是有人有意而为。而且……而且这一次比那一回有针对性的多。奉先殿失火,说是上天示警,上天为何示警,其意不外乎是说皇上失德,于是,这先头金家一门五口,张阁老的病故,范熙同的横剑自刎,再加上皇上不顾祖宗成例,一下子封了两个异姓县主,这些全都是过错。”
“你说得不错,只一头指的是你们这原本就只是受到牵连而被宽贷的几家,一头就是我这个碍眼的女人了。都察院的一个御史上本时更是义正词严,什么女子干政乃是祸乱之始这种话都说出来了,想当初太后训政的时候,怎么就不见这些忠臣义士出来说话”
宜兴郡主轻轻一按机簧,剑鞘中的宝剑顿时上跳了三寸,露出了那一泓明亮的剑锋,而她的表情也一下子变得锐意逼人。见陈澜虽没有附和,可满脸都是那种说得没错就是如此的表情,她这才微微一笑,又悠然叹了一口气。
“所以,太祖爷固然有功有过,我最佩服的便是他的一句话。能利国者,虽草民亦国士。徒善言者,虽大儒亦祸根就好比如今这朝堂上,一个个把道义喊得比谁都好听,可在家里不是养着酒囊饭袋的子孙,就是做些男盗女娼的勾当要是我恼将上来,拼了这劳什子郡主名头不要,撕破了那层遮羞布,让人看看这些道貌岸然的都是什么好东西”
陈澜一向觉得宜兴郡主豪气不下男儿,可此时还是吓了一大跳。还没等她斟酌好该怎么相劝,宜兴郡主就无奈地摇了摇头。
“开开玩笑罢了,要是我真这般不管不顾,当初也不会就这么光棍地和你干爹一块下了江南。况且,这一回的事情犹如弈棋一般,显然背后的人高明得很,不是那些自以为得计的小孩子能玩得出来的……不说这些了,今天是你姐姐出嫁的日子,不说这些没趣的事。你还没见过你姐夫吧?到时候也瞧一眼,看看比起你的那位如何。”
这种程度的调侃陈澜是每到宜兴郡主这儿来一回就得领受一回,最初还有些羞涩脸红,可渐渐习惯了,她也就若无其事了起来,此时更是笑答道:“您二老给姐姐千挑万选出的人,哪里还有差的?要是姐夫以后有个不是,单单您手上这把剑,他就过不了关去”
“那是当然”
宜兴郡主坦然一笑,竟是丝毫没有用强力强权给女儿撑腰的不自然,随即又意味深长地看着陈澜:“我和你爹确实是给惠心千挑万选,可你那位也是一样精挑细选出来的,皇上头疼的不比我少,终究这是给先皇后的承诺。对了,今天他也会过来,好歹从前我照应过他,这嫁娶大事,惠心又只有世子那么一个哥哥,几个弟弟小得一丁点,他自然要过来帮衬送亲。”
杨进周……今天要来?
面对宜兴郡主戏谑的表情,陈澜一下子反应过来,这位干娘是有意这会儿才露出口风,分明是存心想逗弄自己,忍不住嗔道:“娘”
“好了好了,是我特意把人叫来的”见陈澜抱着她的胳膊,脑袋却低了下去,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宜兴郡主不知不觉地抛开了刚刚那些烦心事,扳着她的肩头,亲昵地把人揽在了怀里,“傻丫头,未婚夫妻不能见面,可偶尔碰上又不碍事,再说,待会宝宝也要过来,有他在旁边看着,贤妃娘娘也能放心些不是么?宝宝就记得惠心这个妹妹和你这个好妹妹,他好容易来一回,你能撂下他不管?”
陈澜倒是有心挑个不是,可所有的理由都被宜兴郡主圆得天衣无缝,她只得心悦诚服地合掌叹道:“是,天底下还有谁能比得上娘巾帼英豪,算无遗策?”
“小丫头知道就好”
母女俩说笑了一会,宜兴郡主终究是今天的主人,有的是事情要忙碌,于是拉着陈澜出门之后,也不管陈澜说自己带了云姑姑和红螺,有人伺候,仍是吩咐长镝和红缨随侍左右。她这一走,陈澜想了想,先去帮着应付了一回前来贺喜的诰命夫人和小姐们,随即仍是回转了张惠心那闺阁,一进门就看到一张涂抹着厚厚脂粉,几乎显得异常死板的脸。
“好妹妹,快救救我”
后世化妆术推崇的是化腐朽为神奇,而这一世,陈澜在陈冰出嫁的时候已经见识了什么叫做毁人不倦,因而这回虽说心里哀叹,可还是只能打叠精神安慰看了玻璃小镜子中的人脸后大受刺激的张惠心,又绞尽脑汁和两个喜娘较劲。就在徒劳无功之际,她就只听外间一阵喧哗,一个黑影突然冲了进来。
“周王殿下”
陈澜这才看到,那一身大红团领纱衫,身材略显胖的正是周王林泰堪。两厢一打照面,她就看见周王眼睛一下子瞪得老大,随即露出了又惊又喜的表情。
“好妹妹”
这个久违的称号再次入耳,陈澜顿时哑然失笑。见后头跟进来的一个年轻**忙不迭地冲上前来,又拉着周王轻声分说着什么,她哪里还不明白这便是那位季夫人,少不得上前见过了。季氏自是慌忙还礼不迭,又要劝周王出去时,却不料这位脖子一梗,很是执拗地说:“坏妹妹还没见着呢娘娘说了,宝宝是来贺喜的”
“殿下临安县主在那儿呢,您看?好了,这儿本来就不是您该进来的地方,咱们走吧。”
“她才不是坏妹妹,坏妹妹比她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