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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帮小子他对自己一贯是要求严苛,对他们这些随从下人也都管驭甚严。换一句那家伙常用的话来说,便是有威无恩,有罚无赏,如今改一改也好……不对,那家伙的话岂能听得,以那种御下之道,竟是要自己亲身犯险,他要是学他岂不是糟糕透顶?
“公子,公子。”随着这一声唤,西屋通外头的那门帘被人挑起了一丁点,探进来的却是巨阙那憨厚的脑袋,“杨大人来了,说是看看您伤势如何。”
“快请”
这一次萧朗却没有拖拖拉拉的,而是简单直接地吩咐了两个字。不消一会儿,见杨进周显然神清气朗地走了进来,他忍不住冲着其打量了一阵子,随即才赶紧按下了心头突然涌出来的那念头,定了定神说:“我按照昨晚上的吩咐晾着了他们在一边,只不过,刚出了这样的事,想来他们一定会加强路面防备,杨兄你要不惊动人掌住江都卫,只怕不那么容易。”
“这事情家母和内子能帮上些忙。”见萧朗有些诧异,杨进周也不卖关子,自是原原本本说完了。待见萧朗先是大讶,随即冷脸上罕有地露出了笑容,看着他的眼神甚至有几分善意的打趣,他也不遮掩,无奈地一摊手说,“她和别人不一样,一刻不动脑子就不乐意。”
“杨兄你不就是喜欢尊夫人这样的性子么?”
嘴里说着这话,萧朗不禁有几分怅惘。无论杨进周还是罗旭,都已经是成家立室的人了,荆王虽是有孝服在身,可也已经定下了婚事,倒是他自己……按照父亲的意思,为了让朝廷安心,这婚事多半是要天子御决,可天知道他会不会如同杨进周和罗旭这般幸运。亦或是也如同荆王一样,和一个从未见过也不知道性情如何的女子就这样定下了终身……
从偶园出来的两辆马车和随扈的十几个随从在出了偶园门前的小路,到了转弯处时就被人拦了下来听到外间的说话声,陈澜和江氏会心一笑,随即就凑到了车门处,扬声问道:“怎么回事,怎的车突然就停了?”
“夫人,是樊知府。”
辨认出秦虎这显然憋着火的声音,陈澜回头看了看婆婆,这才语气平和地问道:“樊知府为何拦着我们的车?”
车厢外头,早上去偶园求见那位主儿却碰得灰头土脸的扬州知府樊成此刻正站在马车旁边,听到车里的这质问,他只觉得脑门上又出汗了。使劲吞了一口唾沫,他慌忙弯腰说道:“太夫人,夫人,并非下官有意阻拦,实在是外头……外头……”
车内的陈澜听到外头的人卡了壳,知道这位樊知府定然不知道该怎么往下说。想想也是,要说外头不安全,这无疑是打自个这扬州知府的脸;要说外头安全,昨天萧朗受伤的事情在前,他怎敢打这样的包票?于是,在这僵硬的寂静中,她便轻轻笑了一声。
“樊知府想说的话我已经明白了。只我和母亲都是初来扬州,日后想来也未必再有机会,兼且受托的事情尚未完成,所以想外出走一走。料想昨日之后,樊知府必然尽职尽责,街面上应当已然肃静,如此一来,出门更是无碍才是。”
“这……”
倘若说刚刚只是额头冒冷汗,那么此时此刻,被噎得说不出话的樊成几乎感到背后已经大汗淋漓了。早听说过这位海宁县主深肖其义母安国长公主,可道听途说终究比不上眼下见真章来得贴切。可如今见识到了,他却不禁哀叹起了自己的倒霉来。
“夫人,夫人说的是。”咬咬牙附和了一句,他看了一眼背后那十几个衙差,最后便咬咬牙说,“只虽已经全力以赴,总难免会有小疏漏。夫人若坚持要和太夫人一块出门,还请带上这十几个人,以备不时之需。他们都是当地人,遇事也能有个提醒。”
“那就多谢樊知府了。”陈澜回过头来,笑吟吟地对江氏伸出了两根手指比划了一个胜利的手势,这才直截了当地吩咐道,“阿虎,带上樊知府分派的着十几个衙役。让前头抓紧时间,这就去大明寺”
大明寺
听到这三个字,樊成越发吓得魂都没了。如果单单是进城转转也就算了,可这大明寺分明是在比这儿还要靠北的地方,尽管那蜀岗中峰不高,可毕竟总还远些,这一来一去时间虽不长,可万一再遇到些什么事情,他向谁交待去?眼见得一行人重新起行,他正待再分说劝解几句,可临到最后还是硬生生忍住了,却是二话不说地冲着身边仅剩的最后一个小厮说:“快,快去江都卫驻地,让韩指挥使挑上几十个壮健的军汉跟着这位姑奶奶”
那小厮闻言一愣,看了看四周才小心翼翼地说:“老爷,小的这要是走了,您可就得独自回衙门去了,虽说是坐轿子,可只有四个轿夫的话……”
刚刚满心焦躁的樊成听到这话,就犹如当头一桶凉水浇下来。想起昨天那位主儿带着这么多人尚且还险些遭遇不测,说不定自己也被人视作了下一个目标,他赶紧摇了摇脑袋,随即厉声说:“你说得对快,先护着老爷我赶回衙门,然后立马派人去报信”
昨日一晚上外加大清早开始的整治,扬州街头的气象顿时焕然一新。别说是在到处乱晃的闲汉地痞,就连卖糖葫芦亦或是早点的小贩都给牵连了进去,因而无论是大街还是小巷,此时此刻都变得格外宽敞畅通了起来。而昨日那出事的饭馆更是被封了,两个班头带着衙役几乎把这座不大的二层小楼搜了个遍。只在这样的大动静下头,其他的酒楼饭庄茶馆里头,少不得是众说纷纭,不消一会儿就已经传出了无数个版本的消息。
临街的一处茶馆二楼,靠窗一处包厢中的一个老者一面观察着窗外情形,一面对身前的三四个人嘱咐着什么。直到人一个个都出去了,他沉思了好一会儿,最后才抬头看着对面的年轻妇人。
“我把骏儿送到西城的宋记绸缎庄去了,你找辆马车接了他回来,咱们去偶园。”
“啊……”那年轻妇人先是已经,随即露出了掩饰不住的喜色,“老爷您总算是想通了,贱妾就说,既然杨大人都已经来了扬州,咱们也不用这么窝囊贱妾这就去,您就在这儿等着好消息吧”
见那年轻妇人无可奈何地站起身,随即就消失在了屏风身后,那老者方才低低叹了一声:“娘娘,你终究还是看错了人……”
他沉吟片刻,皱紧的眉头又舒展了开来,过了一会就召了伙计进来,对其言语了几句就塞了一串铜钱过去,随即竟是悄悄起身出了包厢。大约半个时辰功夫,那年轻妇人就回转了来,面对这空空荡荡的地方,原本就脸色惨白的她立时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
那南城宋记绸缎庄根本就不见孩子踪影,这就算了,怎么连这里的人都不见了?
第一卷 京华侯门 第三百五十九章 送子金童
第三百五十九章 送子金童
扬州大明寺陈澜前生并未来过,之所以听说过这里,也只是因为这里相传乃是鉴真东渡日本前传经受戒的地方。江氏对佛道都并不是十分笃信,而她则是不知道该信什么好,所以眼下婆媳俩跟着主持徜徉其中,虽是见佛也拜,可江氏惦记最多的是儿子的安危,儿媳的身体,而陈澜在默默祷祝的同时,更希望的是让她得以重生的冥冥之间那股力量,不要收回她来之不易的幸福。
那主持陪着两人逛了老半天,待到香火簿子呈上来的时候,见江氏提笔写上了二百两,顿时有些失望。须知扬州盐商富甲天下,就是那些女眷过来上香拜佛,布施起来也常常是五百一千,乃至于佛前长明灯就更不计其数了。只他毕竟还没有眼光浅薄到当面露出来,紧跟着又是满脸堆笑地引着到那口天下第五泉边上的小亭休憩,甚至还亲自炮制了茶水送上。
饮着这清泉烹煮而成的茶水,陈澜只觉得心情渐渐平静了下来,之前鞍前马后跟着劳顿的那些衙差以及半路上突然加入的三五十军士也被她抛在了脑后。静坐之间,只听耳边突然传来了一阵悦耳的乐声,凝神细听,她隐约觉得是古筝,少不得抬头看了看江氏。
“这曲子……手法应当是高人所授,只还稍稍有些生疏,调音似乎有些不太准。”
勋贵之家的千金有琴棋书画这等爱好的不少,其中陈汐便是精擅琴艺,但无论是从前的陈澜还是现在的陈澜,对于音律都着实没多少研究,但江氏就不同了,早先在闺中时,家里曾经聘请过名师教授,因而她听着听着,见陈澜看过来,便忍不住赞叹了一句,旋即又看着那主持说道:“想不到大师这大明寺中,还藏着这样的雅人。”
“寺后的精舍里,一向有不少附近的士子寄住苦读,兴许是他们。”
那主持笑容可掬地应了一句,可发现对面这一对婆媳似乎听得很认真,他少不得侧耳又仔仔细细听了一会,渐渐觉得方位仿佛有些不对,立时转头对一旁的小沙弥使了个眼色。那小沙弥急急忙忙离去的同时,陈澜身后的红缨也不动声色悄悄退了下去。
不多时,古筝声就停了,江氏倒是有几分好奇,但瞧着陈澜不动声色,也就只是品茗谈天,顺带听那主持分说着佛理。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那前去探听的小沙弥没有回来,红缨却引着一个抱着古筝的人匆匆回转了来。
“老太太,夫人。”红缨屈了屈膝,随即伸手招了招手,见那七八岁上下的童子连忙上前来,竟是乖乖巧巧地抱着古筝弯腰行礼,她才抿嘴笑道,“我原本还以为是什么隐逸高人,亦或是书生才女之类的,却不想到了平山堂前一看,竟然是他这样一个小孩子。瞅着周围一个旁人也没有,我忍不住就拉了他过来,他却不肯丢下那古筝,于是就抱着过来了,我要帮他拿他都不肯。”
江氏如今年纪大了,向来是看见小孩子就心生欢喜,从前陈衍这样的年纪,她都疼爱有加,更不用说眼下这孩子年纪幼小,偏又生得粉妆玉琢,自是在陈澜上前扶起人之后就拉到了自己面前,左看右看就笑着问道:“怎么就你一个在那弹琴?几岁了,是哪家的人?”
那垂髫童子身穿大红对襟衫子,胸前挂的银项圈上还悬着一枚亮闪闪的锁片,肤色白皙,眼睛又黑又亮,陈澜一看便知道这至少是殷实人家的孩子。此时听到江氏发问,只见那童子立时声音清亮地答道:“我七岁了,是爷爷让我在那里弹琴的,他不让我告诉别人名字。”
刚刚瞅见这礼仪娴熟的孩子,陈澜倒觉得巧得有些过头了,可此时这最后一句话顿时让她忍俊不禁。见江氏笑着拿着一碟点心递给小家伙,他眼睛骨碌碌转了转,便小心翼翼地抓了一块糕,谢了一声才开始吃,那吃相还颇有些文雅,她更觉得此子有趣,却仍是凑近前去问道:“那你家爷爷人呢?”
“骏儿不知道爷爷在哪里。爷爷三天前把骏儿送到大明寺一个大和尚这里,让我每天巳正三刻到平山堂后面去弹古筝,一直到午时才许停,我就照着爷爷的话弹了三天。”
此话一出,陈澜不禁大为诧异,见那主持也是一副莫名其妙的样子,她便隐约觉得,这事情恐怕问那主持也于事无补。就在这时候,外头突然传来了一阵喧哗,紧跟着就只见一个中年僧人匆匆走来,一看到这边的情形,那脚下步子方才迟缓了。
“骏儿,你怎么能来惊扰贵客”他一面说,一面有些迟疑地扫了一眼面沉如水的主持,又深深躬下了身子,“主持,这是我家远亲一时要外出,所以才送来我这儿暂时养两天的孩子,不想我看护不力……”
那主持正要发话,陈澜却抢在他前头笑道:“原来你这孩子叫骏儿。小小年纪,倒是弹得一手好古筝,是谁教你的?”
“是爷爷。”骏儿瞅了一眼那中年僧人,随即就昂起了脑袋,“爷爷教我古筝,还有写字画画,爷爷还说,等骏儿再大一些,就教我二十四史……”
小家伙最初还有些不顺溜,但渐渐地说出来的话就极其流畅了。一旁的中年僧人几次要打断,却都让陈澜阻止了,反而用话引着骏儿继续往下说,当他兴奋不已地提到了小桃源时,陈澜终于恍然大悟,一下子把双手压在了小家伙的双肩上。
“你是说,从前你住在小桃源?”
“是啊都是那些恶人,爷爷只能卖了地……”
见那中年和尚一下子面如死灰,而主持虽是脸色有些疑惑,可更多的是不明所以,陈澜哪里还不明白其中的玄机,于是一把拉着骏儿对江氏说道:“娘,今天这一趟出来还真是缘分,这孩子着实引人喜爱。他既是已经来了三天,想来对这大明寺也有些熟悉,咱们就不要烦劳主持大师了,让他带着我们四下逛逛如何?”
“这……”江氏见陈澜冲自己使眼色,自是闻弦歌知雅意,笑着点了点头,“也好,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