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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身告辞。因这是娘家的姻亲长辈,她自然是亲自送到了二门。临别之际,已经下了两级台阶的平江伯却突然停住了脚步,随即头也不回地叹了一口气。
“阿澜,我还是那句话,令堂若能看到你今天的模样,那就真的圆满了。”
一次会面,方翰两次提到了自己的母亲方氏,陈澜心中不免纳闷。待到回了院子,她思来想去,最后就把跟着自己时间最长的芸儿叫了来,径直开口问道:“芸儿,你可听说过我那已故娘亲和平江伯府有什么关联?”
“已故的大夫人?”芸儿看陈澜一本正经,原本还以为要问什么,此时听到这一说,立时愣住了。歪着脑袋斟酌了好一会,她才突然一拍巴掌,又开口说道,“夫人您不说,我还差点忘了。已故大老爷和大夫人的婚事,是平江伯太夫人先提起的,听说和平江伯府是同宗,不都是姓方吗?不过,大夫人去世之后,也没见平江伯府和咱们长房有什么往来……”
芸儿这一说,陈澜立时明白了过来。然而,她从一苏醒开始,就是和弟弟陈衍相依为命,祖母朱氏的回心转意之后,伴随的便是真心实意,而她没法接受这样在困窘时不闻不问,在腾达时却嘘寒问暖的亲戚想到这里,她一下子深深吸了一口气,又赞许地对芸儿点了点头。
“我就知道,这些话问你果然是没错亏你亏你,否则我还不知道上哪打听这些去。”
“夫人若是还要打听这些昔年旧事,问我就对了”芸儿喜滋滋地抿嘴一笑,随即又自鸣得意地说,“我打小服侍夫人,因为下人冷落怠慢,我也就只能从这些话里话外打主意,府里那些拿腔拿调的妈妈嫂子们,没少让我拿捏话头卡住,否则咱们的东西克扣得更厉害……”
那一段只存在于记忆中的过去,对于陈澜来说已经很遥远了。但今天先是被平江伯方翰勾起,接着又是芸儿这一番话,无数记忆仿佛翻江倒海一般在脑海中翻腾,陈澜不得不一只手按在桌子上,但额头上却已经是隐约见汗。很快,芸儿就察觉到了这异状,立刻上前搀扶陈澜在椅子上坐了,又忙去沏了茶来,见陈澜只是摆手,她更是慌了手脚。
“夫人,都是我不好,提起这些没头没脑的事情……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您别再想了。要是那平江伯说了什么,您也别理会,这些自认亲戚的人其实最不讲情分……唔,只知道锦上添花,不知道雪中送炭”
“你呀”
陈澜终于扶着额头渐渐坐直了,随即长长吁了一口气。见芸儿满脸惴惴然地站在身侧,她冷不丁伸出手指在其脑门上轻轻点了一点:“别担心了,我就是想起了过去的事,心里有些不舒服。记得待会不要对别人叨咕这些,免得老太太担心,云姑姑柳姑姑又过来探问。”
自己惹出来的事情,芸儿巴不得不要给人知道,此刻自然把头点得犹如小鸡啄米似的。陈澜见状也不再多说,待到把人打发了出去,就一下子靠在了那张藤椅上。她一直以为自己已经完完全全接受了这个身世这个身份所带来的一切,可如今才知道,有些东西恰恰是原本那个陈澜就希望舍弃,希望尘封心底的。
“不是每个人都能算得上亲戚的,如平江伯那样,和陌路有什么两样?”
浅笑一声之后,她终于也想明白了,便一推扶手站起身,整个人一下子轻松了下来。
先头紧赶着坐船从扬州到南京,昨夜又还要收拾屋子料理一些杂务,因而这一夜,江氏和陈澜都早早地睡了。而这一觉竟是少有地没有任何梦境,陈澜再一睁眼时,竟然已经是天光大亮,睡得异常香甜。只是在洗脸的时候,她却听到外间传来了喝哈之类习武练剑似的声音,忍不住一下子丢下了手中软巾。
“这是……”
“夫人,是老太太在外头。老太太说,病了那几天,整个人都快生锈了,大清早起来活动一下身体。庄妈妈在旁边看得心惊胆战,可劝也劝不听。”说到这里,柳姑姑忍不住笑开了,“都是长镝和红缨那两个丫头,她们还在旁边鼓噪,竟是陪老太太一块练着”
“老太太高兴就好,让长镝和红缨多多陪一陪也不坏。”
陈澜这时候才放下了心,重新洗了脸,接下来便是匀面上妆。她一向不喜欢浓妆艳抹,如今自然也只是淡扫蛾眉薄施脂粉,待到全都收拾停当之后出了屋子,就眼见寒光一闪,那棵院子中央的大槐树竟是一下子被打落下了好些枝叶来。吓了一跳的她正要发问,那边厢的几个人已经瞧见了她,红缨赶紧一溜烟跑了过来。
“夫人,是长镝在那试箭呢”
“好啊,你竟敢反手就卖了我”长镝也忙上了前,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就讪讪地屈了屈膝,“夫人,我不是故意的,只想着好久不练手生,怕失了准头关键时刻捅娄子。再说了,是老太太答应的……”
“看把你吓的,我说过要怪罪你么?”
见长镝一下子愣住了,陈澜不禁哑然失笑,就连红缨也扑哧笑出声来,没好气地用胳膊肘使劲撞了一下长镝:“夫人的脾性你还不明白,啰啰嗦嗦解释这许多干什么?”
“就是,你们夫人疼你还来不及,哪会为了一棵树弹你一指头?”江氏揉着手腕走上前来,又对陈澜说,“在别人那儿借住了个把月,如今到了你母亲家的地方,我都一时忘形了,更不用说她们这两个丫头。我还是头一回像昨晚上睡得那么香,一晚上竟是连个梦都没有。”
“娘怎么和我一样?”陈澜和江氏对视一眼,同时笑了起来,待看见骏儿在那边探头探脑,她便伸手叫了其过来,又问了他几句,见这虎头虎脑的小家伙也说一觉醒来就是大天亮,她忍不住摩挲了一下那小脑袋,又叹道,“这地方虽不如偶园和万泉山庄宽敞大气,更没有前临瘦西湖,后有温泉,可终究是住得惬意舒服。”
话音刚落,云姑姑就从外头快步进了屋子来,屈膝行过礼后就开口说道:“老太太,夫人,外头阳宁侯府郑管事来问安。”
住的是阳宁侯府的地方,陈澜就是图个轻省安静,但自然也就想到了少不得会有家下人来给自己这个姑奶奶请安问好。然而,她却怎么也没想到,来的人竟然是朱氏心腹郑妈**丈夫郑管事。如果是寻常人,她此时懒得费工夫,兴许就让云姑姑代为接见了,但郑管事究竟身份不同,因而她就扭头看了看江氏。
“娘?”
“你去见吧,我也不想大喇喇受那些礼,毕竟是你的娘家人。”
有了婆婆这句话,陈澜方才带着人到二门西边的小花厅去。如今这趟下江南,她大大方方见人惯了,此时也就懒得再设什么屏风之类,在主位上受了郑管事的礼,道了辛苦之类的客套话,她就只留下了云姑姑。果然,这一位原本是斜签身子坐着,在闲杂人等都退下之后,立时又一下子站起身来,竟是疾步走上前去,离着陈澜还有三四步远才站住了。
“三姑奶奶,自从您下了江南,老太太一直不放心,所以二月里就差了小的过来,顺便巡查一下江南这边的产业,毕竟是老太太明言留给您和四少爷的东西。不查不知道,这私底下悄悄一查,小的果然查出了好些纰漏。这边的两个御赐田庄,地界碑不知何时被人移过了,两边相邻的田主据说和平江伯府有涉。小的今次来,是因为老太太说,之前把管理这些的印章给了您。小的此来,原本是打算把这些地转到四少爷名下的,所以……”
“你不用说了”陈澜霍地站起身来,沉吟片刻就说道,“此事我自有理论”
第一卷 京华侯门 第三百八十六章 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第三百八十六章 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位于淮安的漕运总督府在旁人眼里早已经成了平江伯府的私产,相形之下,位于南京新街口的平江伯府别院就低调许多。只是朴实无华的门楣围墙之内,却是叠山堆石小桥流水中间点缀着亭台楼阁,竟是别有一番婉约的园林风味。只这活水引的是地下泉水,少了通往外头的水闸,因而身在墙外,更是想象不出内中究竟是怎一番景致。
园是好园,但内中的主人却没有赏花看月的大好心情。这会儿,横跨小溪的一座精致石拱桥最高处,平江伯方翰凭栏而立,手里却捏着一封信。那字迹口吻他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往日接到第一时间就会写了回信捎去,可现如今三天了,他却总有些举棋不定。昨天去见陈澜时,他甚至有过一时冲动,几乎当场把这封信撂出来。
“二十年河东二十年河西,眼下这时节还真是说不准谁占上风……陈兄啊陈兄,想来你意气风发回京的时候,绝对没想到会被侄女挤出了京城吧?只不过眼下她自己也是麻烦重重,金陵书院可不好惹。听了我昨天那话,她若是聪明,应当会记起在江南还有方家这门亲戚……”
“老爷,老爷”
方翰正轻声嘟囔着,一个小厮突然从拐弯处奔了出来,疾步走上前,到了石桥下头才双膝跪了下来:“回禀老爷,小人刚去过江家,那边还是闹得不得消停,江大老爷眼看是撑不下去了。不过小的没看见江四公子,听说人之前被人打了,后来人就没在老宅出现过,想来也是知道独木难支的道理。三老太爷也没出过面,说是老毛病犯了。”
“什么老毛病,江大老爷没能耐,这才衬得出那位三老太爷来。”方翰淡淡地说了一句,随即不动声色地将信又拢回了袖子里,这才转过身来看着那小厮,“继续去江家盯着,有什么动静随时来报。另外,对外传出消息去,就说我这三两日之内就要回淮安。”
“是”
见那小厮磕了个头就转身一溜烟跑了,方翰这才沿着阶梯缓步走了下来。穿过一处月亮门到了书房,见书童已经整理好了一摞书信和拜帖放在书桌上,他就不紧不慢地一封封拆看了,当看到其中一封时,他突然又惊又怒,猛地重重一拍桌子。
“来人”
原本在门外伺候的书童连忙快步走进了屋子,见方翰满面怒容,慌忙一下子跪倒在地。书桌后头的方翰撂下那份拜帖在桌子上,旋即怒喝道:“你这狗才,为什么这等要紧的帖子居然不立即回禀”
那书童被训得满脸的莫名其妙,好半晌才期期艾艾地说:“老爷,小的知罪。可小的全都仔仔细细看过落款,没有一份是写着官衔的,而且也没有平日常常往来那些人家的名姓,更没什么朝廷大佬的,小的以为……”
“你以为”方翰气不打一处来,指着人就怒喝道,“滚出去到院子里跪着跟了我这许多年,连该记的名字到现在都记不全,昏了你的头”
等到那书童狼狈不堪地退出门去,他才低头再次瞥了一眼那份拜帖。那既不是什么竹木名刺,也不是什么印花洒金,而是普普通通的一份帖子,落款竟只有曲永两个字,也难怪以物取人的书童竟然会遗漏了。然而,也不知道曲永是让人送了帖子,意指近来要见他,还是亲自拿着此物来却被人挡在了门外。若是后者,那他的麻烦就大了
想到这里,他更觉得胸中满盈怒气,突然又高喝传了人进来,继而气冲冲地说:“把那个狗才拉出去打二十板子,革了他书房的差事我这儿不用这等没长眼睛没长心眼的人”
就在方翰烦乱地在屋子里来回踱步的时候,外间突然又传了信来,说是杨夫人来了。得知这讯息,大感意外的他一下子停住了步子,背着手站在那儿好一阵子,随即才若有所思地问道:“是来见夫人的,还是有其他说法?”
“回禀老爷,杨夫人是来拜会夫人的,这会儿夫人正带着二小姐陪着一块见客。”
这意料之外的回答顿时让方翰眉头拧成了一个大疙瘩。虽是坐下来勉强看书,可他颠来倒去一个字都没看进去。良久,他终究是觉得妻子事先没得到风声未作预备,心里大感不放心,于是一把撂下那卷书,叫来书童吩咐了两句,随即就立刻出了书房往后院赶去。沿着甬道才到了那五间大正房门口,他就听到里头传来了女儿欢快的笑声。
“三姐姐,京城白云观的燕九节真那么好玩?等我去了京城,你也带我去瞧瞧好不好?”
“好啊,这还不容易?”
“那可是说定了,咱们拉钩”
听到这里,方翰顿时只觉得一阵头疼,不等门口那丫头打帘子,他就自己一把扯起了门帘迈进了门。径直穿过珠帘到了隔仗后头,他就发现妻子不知道上了哪儿去,只有次女方静和几个丫头在。年仅十一的方静此时此刻根本没发现他进了屋子,竟是只顾眨巴着眼睛看着身边的陈澜,右手的小指高高翘着,满脸都是期冀。
当方翰看到陈澜丝毫没有在他面前时的冷淡防备,竟是真的笑吟吟地伸出手来,他终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