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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闻言,登时没了好气:“我还有事,烦神君放我下来。”
子螭不理我。
我着实恼了,挣扎起来。
“乱动什么?”子螭终于转过头来,不耐烦地瞪我:“你这女子怎如此不识趣!我专程救你,陪我片刻都不行么?”说罢,他突然松开手,我来不及叫唤,跌在了云彩上。
“罢了!谁稀罕抱你。”子螭嫌恶地瞟我,冷冷道。
我却有些发愣,坐在云上望着他。
“你专程来救我?为何?”
子螭却面无表情,高高昂着头,看也不看我一眼。
正要站起来再问,这时,云雾忽而收下。我晃了晃,臂上复又被那手有力地握住。
“站稳。”子螭侧脸对着我,声音像是从牙关里挤出来的。
自从千年之后再见面,这个神就一直表现得反复无常,我不与他多费口舌,却好奇地望向云彩下方。
那里仍是一片大海,对应星辰方位,却是八荒的边缘。
没想到方才只与他说了那么一小会话就已经行了千万里,神君的云车果然非比一般。我望向远处,只见天似乎也到了尽头,苍穹似被隔断了一般,飘着浓浓的白雾。
“那是何处?”我不禁问。
“苍渚。”子螭道。
我怔了怔。
苍渚我知道。那是上古分混沌时,诞生于天地之外的一片地域。传说那里荒凉不毛,山川险恶,连神仙也生存艰难。过去没有刑律时,神界曾将苍渚作为流放之地,将那些作了恶的罪神流放到苍渚,永世不得出来。
可是苍渚诞生天地之外,向来掌控在神界手中,即便出了八荒也无处可寻。况且如今神界远去,苍渚更应当消匿才是,怎会突然出现世间?
子螭却不再说什么,拉着我,直到云彩降在一个海岛上才把手放开。
“小臣拜见神君。”前方,几名神仙已经等候在海岛的滩涂上,见子螭来到,纷纷行礼。
我看去,那几名神仙有几分眼熟,似乎都是天庭上的仙官。他们看到我,似乎也有几分惊异,却很快敛起。
“如何?”子螭问略一答礼,即开口问话。
几位仙官互相对视,为首一位向子螭揖道:“小臣等已在这海岛之巅设下窥池,请神君前往。”
子螭颔首,片刻,转头瞥我一眼:“你候在此处。”
我看看他,“嗯”一声。他丝毫不用担心我会自己走掉,因为海目还在他手上。
子螭自然很明白这一点。他不再管我,神色从容地领着几位仙官腾云往海岛的上峰上而去。
我望着他们的身影隐没在苍翠的海岛山峦之中,四周望了望,只见白色的沙滩上空空如也,只有我在此处。
细细的海沙踩在脚下,很松软,我慢慢踱步,眼睛却望向远处那片白雾。
苍渚么?我对它知之甚少,现在更是第一次见到。只觉那白雾像遮掩的屏障,似乎正隐藏着什么似的,教人觉得诡异。想着想着,我的思绪又回到方才。
南海龙君向来气焰嚣张,在句龙面前也不完全收敛。可他见到子螭时却似全然换了一个人,眼神那般敬畏,倒似个害怕夫子教训的真正少年了。这二人究竟又是何等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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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转头望去,只见滩涂一片茫茫。
那声音一声一声,片刻,愈加清晰。转眼间,我忽而望见十丈开外的白沙上,有一个小小的襁褓,里面有什么在动,似乎真是个婴儿。
我看着那里,却倏而收住脚步。
四周已经起了些变化。
风似乎静止了,海水的声音消失,只有那婴儿的啼哭声愈加响亮。日头仍在当空,天光却不再白灼,而是变得发红,似乎蒙上了一层纱。
是引人入陷阱的幻术。
我眉头微蹙,这感觉不是一般邪秽所为,非妖非仙,怪异得很。
天庭的神君和仙官就在岛上,谁人这样大胆?我不动声色,知道施术之人一般都藏在幻景之后,只将目光望向四处。
这时,面前的光景却忽而一变。
宝霓花树长满视野,花朵开在枝头,一眼望去,皆是绚烂的颜色。不远处一棵高大的树下,落英点点,一个雪白的身影伏在那里,似在沉睡。
心壁似乎被什么触着,忽而裂开一道口子。
一阵低低的笑声传来,阴阳怪气。那婴儿不再啼哭,一个影子从襁褓中暴涨而出,未几,渐渐凝成人形。
“潋滟的幻景,看到的乃是心中渴望,但凡一丝心动,便已是潋滟盘中之物。”那声调似男似女,只一名玉冠男子站在面前,柳眉杏目,身着明艳的紫红衣裳,白皙的脸上施着红妆,看上去雌雄莫辨。
那气势非同寻常,我并不说话,直觉这人来头不小,暗暗准备招架。
潋滟看着我,秀美的脸上勾起笑容,手指似含羞一般勾在唇边,声音娇媚:“不想今日来的是个女仙,许久不曾尝过了呢。”
那摸样引得我一身鸡皮。
我冷哼,今天先是着了南海龙君那臭小子的道,接着又让子螭那莫名其妙的神君损了一路,肚子里早已憋了许多火气,如今这怪里怪气的东西来了却是正好。我二话不说,手中聚起杀气朝他劈去。
风雷呼啸扫过,宝霓花的幻景骤然扭曲,瞬间消失殆尽,紫红的迷光中,潋滟却不见了踪影。
“咦?这气韵倒是不错,想来定必那些男仙可口。”蓦地,潋滟带笑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愈发娇柔。
我大惊,潋滟紫红的眼睛已到了近前,笑容中杀气腾腾。
正想回手,此时,一道强光从天而降,潋滟的脸突然破碎,神色定在不可置信的一瞬,既连着身体被神光吞没。
我用手背挡住那刺目的光芒,片刻,周围回复平静,却见潋滟的迷光也消失殆尽。面前海风徐徐,浪涛的声音复又传来。
“才离开一下就差点又被打倒,真没用。”子螭淡淡的声音传来。
我望去,却见他正在半空,瑞气环绕,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谁要你救!”我终于忍不住,朝他怒目而视:“不须你来我也能对付!”
子螭却恍若未闻,转向身后一名神色尴尬地仙官,正色道:“苍渚乃罪神流放之地,不可小觑,尔等严加监视,如有异动,当火速报往天庭。
那仙官肃然一揖:“小臣遵命。”
子螭颔首。
仙鹤引着云彩飞来,伴着霓虹降下,子螭腾云而起,看向我,朝我伸出手。
我看也不看他一眼,自己登上云车。
天空浩瀚如海,澄净得没有一丝杂质。日头已经离开中天,正往西方移去,四周仙鹤张开的翅膀映着光辉,洁白而优美。
云彩变作一张榻,子螭悠闲地坐下,眼睛朝我睨来,片刻,问:“坐么?”
我转开眼睛,没有理会。
腰上忽然一紧,我不及出声,跌倒在那云榻上。
子螭的脸正在上方,看着我,深邃的双目泛起笑意,声音低低:“你还在恼?”
太阳下,他的眼中光芒隐隐,似带着温热,衬得面庞愈加丰神如玉。
心里长叹一口气。
我望着他,却并不反抗,少顷,脸上渐渐露出笑意。
“神君怕撷英恼么?”我唇角勾起,嗓音柔缓。
子螭眸光似乎微微一怔。
他没有说话,与我对视着,目光静静。那面容很近,幽瞳中,我能看到自己的样子映在里面,清晰可见。
我仍是笑,突然发力,用膝头撞向他的小腹。
子螭闷哼一声,手臂松开,我乘机迅速抽身。
“多谢神君。”我手里拿着从他袖中取来的海目,微笑道。
说罢,纵身腾云,扬长而去。
四十三章
当我拿着海目回到云来阁的时候,妖男正带着灰狐狸在我院子的一棵老桃树下消遣。
他从屋里搬出一张矮榻来,摆起棋盘,正对着棋盘深思。棋盘对面,灰狐狸正趴着呼呼大睡,旁边还放着半张油饼。
和风吹来,桃枝摇曳,满院芍药花瓣轻动。除去那煞风景的半张油饼,繁花似雪,君子如玉,若有心人想要入画,此景绰绰有余。附近,一干少女躲在门背和回廊里偷眼张望,满脸痴迷之色。
“咳咳!”罗言一阵大声的咳嗽。
少女们惊起,见是罗言,脸色乍变,纷纷四散开去。
“总偷懒不做事。”罗言一脸无奈,看着她们的身影对我苦笑道。
我看向庭中,径自往里面走去。
许是听到脚步声,妖男抬起头来。
我莞尔,却疲惫得不想说话,在他对面挨着灰狐狸坐下,拿出海目,放在棋盘上。
日光下,海目透亮,闪闪发光。
妖男唇角弯起,大方地将海目收到袖中:“谢了。”
我微笑不语,看向棋盘。只见黑白二色棋子密布,皆势均力敌,各自咬住不放。
“自己与自己过不去,不累么?”我把目光移开,换个姿势倚在榻上。
“累些也好,静下心来,能把好些事想透彻。”妖男眼也不抬,盯着棋盘,眉头微锁。
我不以为然。下界来的仙人就是这样,爱钻研些玄乎又磨人的东西。
“你何时炼丹?”我问。
“须再等一等。”妖男说:“下月才有吉时。”
我颔首,少倾,将目光看向旁边的灰狐狸。她睡得正香,嘴边还粘着些油饼的碎屑。心中浮起一阵怜惜,我将手轻轻抚过她的脑袋,只觉温柔如故。再看向妖男,他虽一脸沉思,却神态安详。
从前,他们一个爱讽刺,一个脾气直率,吵吵闹闹几乎每日不断。可就连我也不曾想到,灰狐狸出事之后,妖男能守一心一意地守在她身旁十几年。此事,我也曾好奇问过妖男,他却淡笑,说他不爱欠人情。
“初雪恢复之后,公子可要继续登仙?”少顷,我问。
“嗯?”妖男抬眼看看我,颔首:“正是。”
我亦颔首。这样也好,灰狐狸即便醒来也不必继续内疚。
“公子修为已到,天庭本来亦对公子有意,魄血之事,当还可通融。”我说。
“不必魄血。”妖男却道,神色平静:“待初雪痊愈,某自去迎雷劫。”
我吃了一惊,看着妖男,魄血中那惨烈的事又浮上脑海。当年,妖男就是因为那念想过不得雷劫,终以魄血术辅助。
“公子可有把握?”我问。
妖男笑笑,没有说话。
我默然。
心底的那些长久的思绪又闪过,牵牵绊绊,总徘徊不去。
少顷,我低低地问:“公子以为,前尘皆可放下么?”
“并非放下。”妖男将一颗棋子落下,缓缓道:“那些事在某心中永远也忘不掉,可若是一味沉溺,就连眼前人也珍惜不得。”
说罢,他的目光看向灰狐狸,自嘲一笑:“此事也是这十几年才明白的,可笑某当初竟还去用魄血那等拙术。”
我望着妖男,想说什么,却又终究无言,只移开眼睛,久久盯着棋盘,
既然不赶着回蓬莱炼丹,妖男和灰狐狸仍然要在云来阁多留几日。
每天,云来阁的后院里都热闹极了。灰狐狸上蹿下跳,如妖男所说,非要他出手打屁股才肯屈服;而他们安静下来的时候,云来阁里的少女们就开始围观,前堂每日都有罗言的呵斥声传出。
我则继续做我的云来阁主人,每天看看账本,或巡视厅堂,或招呼客人,安然自得。
空闲时,我曾和妖男说起苍渚和在海岛上被潋滟袭击的事。妖男与我一样,对那潋滟的来路一无所知,却也觉得苍渚出现在八荒边缘感到疑惑。
“近来天下确不太平。”妖男深思一阵,道:“就拿人间来说,有几个山门遭血洗,听说是妖物所为。”
我点头。这些我也听说过,方士和妖怪之间的冲突历史久远。不过经历过灰狐狸的事,我对那些嚷着除妖修仙的人实在无多好感,这些消息听来,我并未作多想。
撇开这些玄虚之物回到现实,有一件事倒真正教我烦心不已。云来阁隔壁那老宅,我两个月前回来就打算要买下来扩建店面的,可使人去问,却说那老宅刚刚转了出去,新主人是谁,却怎么也打听不到。云里雾里过了些日子,就在这月,那老宅却忽然开门了,每日泥水匠人进进出出,又是盖屋又是修墙。我遣人再去打听那新宅的主人,匠人们却说他们只管接活,来人从未跟他们说过名姓底细。
我着实困惑,什么人搞得这样神秘?
这事还没完,这两天,另一事却突然将众人眼球夺尽。
那个从未露过面的斛珠居主人,据说露面了。
把这个消息带来云来阁的是一个人称菜娘子的女人。她专以贩菜为生,闲暇之时最爱走街串巷与人蜚短流长。
“老妇我可亲眼看到了!那长相,那身量,啧啧!”菜娘子的大嗓门从前庭传来,我在三楼的雅间里也听得清清楚楚。
“什么人能让娘子这般吃惊?”有人笑道:“再好看,能比得过我们云来阁白公子?”
“白公子自然无人可比,老妇看来,能与白公子站在一处的,大概也就是那斛珠居主人呢!”说着,菜娘子又“啧”了两声,道:“当今天下这一等一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