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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低头看着台下重重层叠的素白帷幔,隔着濛濛的烟雨,王宫北角的湮尘抽离成黯淡朦胧的幻影,像是静静浮在虚空中的仙阙玉宫,超脱了尘世中的一切而存在。又恍若一名女子单薄的剪影,萧萧细雨中披离的花枝如同女子纤纤的月眉,湖水倒影出昔日人面如玉。
“那是哪里?”奕析随着我的目光看去。
“湮尘。”声音中没有一丝的波澜,“母亲在伏眠的旧楼。”
“浣昭夫人。”他道。
渐渐地雨势紧密了起来,凌虚台上檐雨如注,玉阶如洗。素帷被高高地卷起,纷乱的雨丝濡湿衣襟。一眼看去宫殿重楼,已是混沌,湮尘似乎是渐行渐远地模糊。手中的白玉盏砰然落地,琥珀色的液体四溅横流,在地上如同一朵开败的恹恹残菊。
湮尘。
往事湮灭尘久栖。
我像是中了魔障般地冲上去将帷幔猛然扯下,巨大的素色纱幔如白鹄颓然坠地。在天地间飘洒穿梭的雨水,兜头兜脑地浇在我身上,冰凉透过衣衫渗进四肢百骸。我丝毫不畏惧地踏上凌虚台边缘的白玉雕阑,在风雨飘摇中孑然独立,高台其下足有十余丈。
“颜卿,你不要命了!”焦虑激动的声音响起,一双有力的臂膀紧紧搂住我的纤腰,非是生拉硬拽地将我从凌空的阑干上抱了下来。
“你做什么?”我质问道,雨水顺着我的脸庞簌簌地流下,暗下使劲要分开奕析牢牢箍在我腰间的双手,却是徒劳无功,他的力气要比我大上很多。
“倒是你要做什么?寻短见吗?”他一双墨玉般深澈的眼睛盯着我,乌发已被雨水溅湿,玉冠下溢出几绺湿发贴着前额,箍在腰腹间的手臂收紧,我感觉全身骨骼被勒得一阵剧痛。
“你……”浓密的羽睫上沾满了雨珠,沉沉地坠着,几乎让我睁不开眼睛,迷蒙中看见他将我横抱回凌虚台中央的亭阁。
“你放开我!”我近乎疯癫地推开他。
“你闹够了没有!”奕析怒喝道,将我用力地放在地上,见我神色悲戚,清泪盈盈,他又蹲下来柔声哄我道:“好了,好了,你难过就摔杯子,千万不要摔你自己。”
听得他温柔的话语,瞬间压制在心中种种情绪仿佛被魇镇的暗魅,以决堤之势要汹涌而出。
我绵软地将头靠在他的右肩上,任由他将我紧紧地抱着,他身上温润清宁的气息让我感到一丝心安,霎时间泪水肆意地流下,“其实……自从若菡婉仪说出曾在凤翔楼,我就已经模糊猜到她在集州可能是假死……”
我蜷缩在他怀里,感到前所未有的脆弱与无助,双手颤抖地紧紧抓住他的衣襟,好像这是人世间我还唯一抓得住的东西,泪水点点滴滴地漫洇在他白色柳叶纹起伏的衣袍,又很快地被吸干,“……只要她还活着……无任这些年再艰难……我心中始终存着一个念想……她还活着……”
“她还活着……就一定会来找我的……”
“可是她死了……她死了……歌珞让她死了……”我像是哭到竭力般,猛地一口声息咽在喉咙里,竟是生生地卡住,“咳咳……咳咳……”我一手震颤着覆在胸前,窒息的痛苦渐渐清晰起来。
“颜颜!”奕析轻拍我的后背,见我慢慢缓了过来,他问道:“你好点没有。”我狼狈地抬头,眼眸中撞入他疼惜关切的面容。
“咳咳……”我以手掩唇,像是一口在心肺间郁积已久的淤血要不受控制地喷出,最终“啊”地一声,我趴在凌虚台的角落将刚刚喝进去的“昔人醉”悉数吐了出来。
奕析将近乎虚脱的我从发凉的砖石地上扶起,我一个趑趄又跌倒在地上,他温热的手指触到我肩膀上的衣衫,已经尽数湿透了,几道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蜿蜒地顺着脖颈的弧度滑入素锦小衣,我双手支地,浑身湿透后的冰凉让我冷静下来。
“你现在舒服点没有。”奕析蹲在我面前看我,戏谑中蕴藏着深切的关心,“坠楼未遂,又发过酒疯,认识那么久,好像还没见过你如此失态。”
我看着青砖地面上,映出发髻凌乱,衣衫不整的倒影,脸上泪痕纵横,我想象得出我现在应是狼狈不堪,无一丝半点的名媛姿仪,他湿了半边身子,胸前洇湿了一大块,黯淡的色泽倒愈发显得衣料的柔软服帖。
“你刚才为什么会说‘歌珞让她死了’?”奕析犹豫着问道,“难道夫人是死在老北奴王手上的?”
我木然地坐在地上,并不回答。
“那么,琅嬛,你究竟想怎么做?”奕析正色问道,这是他第一次叫我“琅嬛”。
颜卿死了,现在活着的是琅嬛。
“我会杀了他。”充满戾气的话从我嘴中轻轻吐出,面无表情,然而我看到奕析眼底的微光陡然一颤。
“杀了他?”奕析不可置信地看着我,眼前的我就像凤凰浴火重生,脆弱与稚弱从我身上剥离,取而代之更加的坚韧与沉毅。
“耶历歌珞这等冷心冷肺、自以为是的人,枉费母亲为他所做的一切牺牲与让步,不值得,一点都不值得。”
我眸光清泠地看着湮尘的方向,那冷雨仿佛一记记地抽打在我的心腑上,在伏眠的时日,我所知道她的往事也渐渐完整,“曾经傲视群雄的琅嬛女侠,如此倾心对他……他却至始至终视她为可以操纵的棋子……是他害得母亲武功尽废,后半生宿疾缠身……他还勾连朝中薛氏,用锦溪案压垮颜林两家……为的就算以亲人承受的痛苦来折磨母亲……”
奕析淡淡笑道:“你这样的性格,说得出做得到。”
“王爷,琅嬛愿意为王爷的北伐助一臂之力。”我眼神清亮地看他,身上素白的衣衫宛如一朵开合的白莲,我说道:“伏眠国,可以假道给胤军。”
“你说什么?”奕析惊声问道。
我用指尖蘸了酒在地上划着示意给他看,“胤军若从伏眠国通过,就可以绕开覃积山脉,这样一来,北奴在南面的铁锁屏障就如同虚设。胤军就可以直抵邱鹿原,杀他个措手不及,甚至还可以取得像二十年前那样的邱鹿原大捷。”
“那是浣昭夫人的赫赫功勋,晚辈望尘莫及。”
“琅嬛。”奕析看我的眼神中透出清绝,“你真的愿意借道吗?你不怕发生‘假途灭虢’的事吗?”
“你不是野心勃勃的晋献公,我也不是愚不可及的虞公。”明眸中氤氲着一片莹莹清辉若水,我就这样看着他。
“那么你愿意相信我吗?”奕析问道。我们的手掌交覆着,他的手心温热,我的手心冰冷。
“不相信。”我垂眸道,“请见谅,我现在不想,也不会去轻信一个人。”想想就觉得齿冷,连与我有着血缘之亲的姥姥,对我竟还存着凛冽的杀心。
他的眼中有一闪而过的失望,自嘲般地说道:“可以谅解,我与颜卿相识了整整六年,与琅嬛却只相识了短短数月,况且,有能力借道给我的人是琅嬛。”
“胤军过我伏眠国境之时,邀请王爷来伏眠王宫中小住。”我口气澹澹地说道:“胤军若敢作出践踏屋舍、强抢民女等劣行……”
“表妹你不会伤害我……但是会让我活得不安生是吗?”奕析在我耳畔轻声道,削尖的下颚抵在我的肩上。
我感到肩上些微的酸痛,别过脸看到腮边有一片薄如蝉翼的东西卷起,指尖一勾就将那张易容给撕了下来,露出一张俊美如俦的脸,我说道:“你现在可以换个身份了,王爷。”
此时,我似乎看见层层漫卷的素白帷幔后,绰绰约约地立着一名身形妙曼的女子,随即又像幻影般一闪而过。
颜倾天下 《颜倾天下》 第二部 雪暗孤城草木稀1
章节字数:3055 更新时间:10…07…02 21:32
我后来才知道,在不显山不露水中,奕析已经将胤军中的四名副将全部更换。听到这个消息时,我并不惊讶,因为早在锦溪时我就说过,古均好军妓,南霁雪好娈童,几位副将恃有军功,就恣行无忌。桁止一走了之后,留给韶王的就是一个烂摊子。不过心中还存着小小的钦佩,他可以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将军中的首要人物换成自己人,扫除积弊,杜绝受来自内部掣肘的可能。
宛心阁外一座古雅的水榭中,檐角斜飞,三面临水,四面来风。湖中层层碧漪簇拥着最后一拢残荷,花瓣中已隐隐透出颓败的焦黑。近日来淅淅沥沥的雨终于停了,天空是明净的湛青色,空中漫卷着丝丝缕缕的羽云,像鸟展开的翅膀上整齐挺拔的翎毛。
水榭正中的石桌上铺开一张棋局,我意兴阑珊地手执着白子,久久不落,我本是不喜欢在战事当头下棋,棋子受人的意念支配,成与败之间的微妙关联,福与祸之间的唇齿相依。通过环环相扣的棋招显示的都是触目惊心、险象环生的预兆。
而他,却是手执黑子,气定神闲。
那时我半开玩笑地问他:“如何遣走了那些人?”
奕析淡淡笑着说:“受到慧妃娘娘的启发,事在人为。”
我忘记当时说过什么话,只记得偌大的棋盘上疏疏落落地落了几颗棋子后,我们之间的对弈也就结束了。
据《胤书》记载。
轩彰六年九月初六。伏眠国主琅嬛假道给胤朝韶王,韶王拨下部分胤军在锦溪、通州,还有临近北奴境内的柯尔一带发起进攻,使用障眼法诱敌。而十万主力大军从盛庸城出发,历经两天两夜穿过伏眠境内,然后翻越苍括山余脉,直逼近雪涵关。
轩彰六年九月初八。在雪涵关外,胤军与北奴军开战以来第一次正面猛烈交锋。胤军首攻出其不意,北奴料想不到胤军竟然可以绕过前线坚固的壁垒,将大军从柯尔前线匆忙遣回,仓促应战。
轩彰六年十月十三日。胤军攻破雪涵关,逶迤龙吟台。
轩彰六年十一月二十九日。胤军占领龙吟台,长驱直入,驻扎狄那城外。
轩彰六年十二月二十一日。狄那城坚壁清野,胤军滞留此地将弥月,却久攻不下。
……
此时已临近漠北年关,天气异常严寒,滴水成冰。朔风凛冽,砭人肌骨。于胤军而言,已失天时。目前看来只能暂时止戈,养精蓄锐,攻陷狄那城的事拖到来年开春之际。
宛心阁暖阁,落地鸾纹铜炉中荣荣地燃着银炭,几片风干的蘅芜花瓣撒进去,霎时一股沁人的清馨幽香萦纡在鼻间。
我半倚在杨妃塌上,膝上漫意搭着质感致密的深紫软绒。如葱指尖拈着一卷玉帛纸,笔迹清逸流畅,无一丝滞碍,尽管战事踬踣,看来他很沉得住气。我看完之后就将其揉碎,扔进铜炉中烧化了。
我慵懒地从杨妃塌上站起来,膝上一袭轻柔的紫色静静落地,悄无声息。
天色暝暗,先是细小的雪子,随即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又落雪了。每逢秋雨凉透之后,就是冬雪肆意的冰封。
恍惚寒山暮,逶迤白雾昏。山虚风落石,楼静月侵门。
我仰望阴晦的天空,一首诗轻轻地从唇际吟出。轩彰六年末,即将来临的也就是我将在伏眠度过的第一个新年。放眼看去,伏眠王宫中处处红绸飘飞,张灯结彩,这也是要给经历连续两场丧事的王宫带来一些喜气。
琅修与姥姥相继病逝,经此事后,伏眠王室中成员更加寥落。伏眠中先是有人试探性地提出,后来响应的声音越来越多,资历最深的珷玞姑姑也曾多次向我进言,完成伏眠与萧氏的联姻,让我以凤祇圣女的身份嫁给萧氏长公子萧隐。
每次我都是借口推诿,经历一次梦魇般的婚姻。我反感婚嫁之事,尤其是厌恶以政治联合为本质的婚姻,我不想再次让自己像棋子一样的受人摆布,成为凤冠霞帔下的傀儡。尽管江湖盛传萧郎玉貌,萧隐哥哥的确是极好的男人,但是在伏眠的那些日子相处下来,感情总归止于兄妹之谊。
与此同时,我借新年庆典之机,低调地邀请凤祇旁支中的女童入宫。名为教以凌波舞,实为我暗中遴选钟灵毓秀、心思灵慧的女子,将其悉心栽培。在我离去之后,好成为下一任的伏眠继承人。
进宫的六名女童大都是十三、四岁,柔曼娇娆的身段刚刚长成,个个都生得明眸皓齿,嫩脸修眉。眉梢眼角模糊存着一点点与我相似的影子。
看着青稚未脱的她们,让我不禁感到远在帝都的凝玉妹妹,还有更年幼的芳芷妹妹。不过六年的时间过去,当初稚弱的女孩应该已经长成风姿绰约的女子,如花苞般娇嫩的年纪,也都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作为颜府的小姐,受着颜氏的福泽庇荫,她们应该可以得到一个好归宿吧。
我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