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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在没有必要卷进其他人。
从轩彰七年至今,转眼间姥姥过世已有两年。我看到丹姬身着缟素,容颜清隽素丽,眉宇间自然流露出一股摄人的凛冽,她身形峭拔地站在虔诚朝拜的众人面前,诵读祭献姥姥在天之灵的谥文,洋洋洒洒千言,抑扬顿挫,字字悲泣,声响九霄,令生者闻之无不垂泪动容。我远远地站在一个角隅里,冷眼看着面前的场景,看着正中那巍峨青铜巨鼎上,密密地竖满轻烟缭绕的紫香,看着那个素来心性冷冽的女子,在做着原本应由我来做的事情。
漫目看去,尽是高高扬起的苍白的绫幔,在风浪中烈烈翻滚,冥纸燃烧后化作轻虚若烟的灰烬,忽的被卷地风一剐,就纷乱追逐着沾上衣衫,无数枝描金蹙银的擎天香烛晃晃高烧,袭面而来的滚滚烟尘熏得让人口鼻发涩。
我一生不知经历过多少次这样的场面,沉郁,压抑,凝滞,窒闷,却没有一次让我感觉如此难受,像是一口将续未续的气憋在胸腔中,那种将要窒息的错觉压迫着我的五脏六腑,这些日子来因身体染恙饮食乏味,近乎不曾进食,现在脆弱的胃像被谁粗糙的手大力地揉搓着,终于强忍不住一口酸水呕了出来。
按照礼节,凤祗族中每个人都要亲自上青铜巨鼎,为凤祗上一任尊贵的女主敬献上一炷香。我摸索用绢子拭净唇角的秽物,却在此之前悄然离开。前朝隆重盛大,声势赫赫的祭祀还在继续,而我在伏眠王宫中漫无目的地行走着,无意识走近湮尘宫,那是母亲在凤祗度过少女时代的宫殿,也是姥姥在暮年常居的铭心阁。
也许是曾被尘封太久,也是怨气凝结深重。宫门重启经年,湮尘宫中永远都是阴寒湿冷,每此踏入这里的时候,我总感觉从骨子里渗出潮湿幽凉的寒意,阴恻恻地像是不怀好意的蛇盘踞在背脊之上。但是我不知道,为什么一直以来,这里对我存在着某种莫名的吸引,母亲最鲜活明媚的生命曾经在这里黯淡,而姥姥强势凌厉的一生也是在这里走向枯竭,在这座宫殿中留下的,是这世间血缘与我最亲近的两个女人的印迹。
进入湮尘宫,我熟门熟路地走向寝殿,最先看见一张镌刻展翅风凰的紫檀木椅,失去旧主后就空落孤寂地摆放在那里,铺满落寞的余晖。我微暝双眸,默默地走过去,伸手去摸搭在椅靠上的白狐袭垫子,触感依旧蓬松柔软,只是狐裘的色泽暗了许多。
当年,她就是坐在这里溘然长逝,我极力回想着她的模样,那时的她脸色上虚浮一层青白,昔日如瀑墨发隐隐地映出银色,凤眸中箍后燃起的一线光亮如潮潮的夜雾暗卷月华。我与她相处之日甚短,头脑中留存的记忆也十分有限,零零落落地缀连在一起,模糊地印象中,她对我总是冷颜相对的时候多,都不曾有过人家平常祖孙孺幕慈爱的场景。
她逼我学会我不想学的东西,逼我学会武功,逼我去亲手杀死耶历歌珞。我的手指攥紧凤座上的狐裘,密实皮毛间散发的幽森潮意渐渐深入掌心,我也曾数次拂逆她的心意,在她气绝后就擅自焚毁遗诏,一意孤行地深入北奴王陵夺回母亲的骨灰。之后,动辄就分解她耗尽一生心血而在伏眠组建起来的兵力。
她过世的那晚,我曾频频地出言激怒她,她的手颤抖得连椅靠都扶不住了,怒不可遏地抓起盛满滚水的茶碗,就狠狠朝我脚下的地面砸来。最后,我选择离开凤祗,凤祗中的一切应该都与我毫无关系了,可是当丹姬信中提及“族姓可舍,不废懿亲”时,原本冷硬下来的心竟还是无端地抽动一下,我最终还是来了。
不知我这般出神地想了多久,渐深的暮色自窗格的缝隙间漫延入室内,原本的阴晦更添了一重浓重的暗色。
轻微的“吱嘎”一声,宫门被人推开,一个窈窕细挑的身影踏着余晖走进来。她仰首,斑驳的光线中映出一张清素静洁的脸,深不见底的眼底沁出一抹幽峭的浅蓝,神情疏高傲然,是姽婳丹姬。
与她此刻的庄重肃穆不同,我神色宁静,斜身靠着紫檀椅背,顾自看着落在手心中的一缕绯红霞光渐渐消失。
“琅嬛。”丹姬的目光驻留在我身上,声音颇带威严地道,“姥姥的生祭还未结束,你为何中途离开?”
“我累了,不想再看了。不是还有你么?”我淡淡道,漠然地转过头看她,良久才反应过来这声“琅嬛”唤的是我。
丹姬看我的神色肃穆,珠唇抿成绷紧的弧度,嘲道:“原来这就是你对长辈的尊敬。”
我知道丹姬不满我对祭礼的怠慢,还未为姥姥亲手敬上一炷紫香就中途离开。我其实是身体不适,但是我却懒得与她辩解。
“随你怎么说。”我闲闲地用手掌掩盖了双眸,唇畔梨涡浅现,一句话不知怎的就脱口而出:“况且,姥姥也不少我的一炷香来祭奠。”
丹姬凝视着我的脸庞,沉默,一如此时渐深渐重的暮色悄然在我们之间蔓延开去。我撇过脸去刻意去忽视她眼睛中那抹令人悸动的幽蓝。
“琅嬛,你在这里,莫非是凭吊么?”寂寂中清冷的声音中含着一种难以形容的嘲弄。丹姬生着一双俊俏妩媚的丹凤眼,眠角微微上挑,她曼步朝我走来,轻轻地将手覆上凤座的狐裘,她的声音极轻,像是梦呓般的模糊,“你记得么?当时就是在这里,姥姥咽下的最后一口气。”
我听得眉心悚然一跳,抬眸猝不及防地撞入丹姬一张似笑非笑的秀脸,眉如墨画,眸如漆点极其秀丽的轮廓,半明半昧地浮凸在透进室内的一片凝紫沉沉的霞光中。
“也是在这里,姥姥的身子还未凉透,你就亲手焚毁了姥姥留下的遗诏。”她直视着我,冷剔的眸子将我瞬间的表情一览无余地尽收眼底。
湮尘宫中的阴潮湿寒让我生生地打了个冷噤,但也不及丹姬此时的话让我觉得幽森。多少年来,我从未畏惧过什么,却唯独害怕这种眼神,这种眼睛过于犀利,宛如无坚不摧的刀刃般深入经脉丝络,分条缕析地看透—个人。
“丹姬,你到底想说什么?”我不由沉声问道。
丹姬神色淡泊地抿唇一笑。她靠近我,呼出的温软幽长的气息,道:“可是,那份遗诏现在却在我手中。”
我眼神一滞,手指勾拢了鬓角的碎发,缓缓问道:“哦,那么遗诏上说了什么?”
丹姬倒是不急于回答我,浅笑着离我退开几步,优雅地在黢中踱步,姿态如同一只魅行的猫儿。她的眼神落向一个莫名的方位,“琅嬛你好像做了很多违逆姥姥心意的事。其中最过分一件,就是你擅自下令削减伏眠的军队。”
“是吗?”
“无知!”此刻,丹姬丝毫都不肯掩饰语调中的轻蔑,“你知道姥姥为了培植兵力,几乎耗尽了一生的心血。多年苦心经营,就让你轻易地毁了。”我闻言,不为所动地道:“丹姬你让我来,难道是为了在姥姥灵前罗列我的罪状?”
“你知道遗诏中怎么说吗?”她霎时收敛笑意,神色如冰山般凝寒,她的每一个字都说得极慢,像是一边说一边端详着我的反应,“上面说琅嬛若有异心,姽婳可无视僭越之罪将其弑杀,万不能让其离开凤祗,遗祸后日。”
每一个字都仿佛锋利的冰棱割过心间,浑身温热的血液瞬时冷凝下来。素色广袖下的双手蓦然紧握成拳,我极力地让自己平静,甚至做到麻木也好。我早已隐约猜到是这样的结果,可是当被人字字清晰地说出时,我似乎还是不够冷静。
琅嬛若有异心,姽婳则可手刃之。我感觉一阵恻恻的阴风贴着头皮剐过,原来姥姥真的是这么说的。
殿中的光线彻底黯淡下去,一排青玉底座的云凤烛台上,微弱的光亮如萤,我看不清她的表情澹澹地道:“怎么,你可要践行姥姥的遗命?”
丹姬看着我,淡淡吐出道:“琅嬛你这是在挑衅我的耐性。”声音极轻却透着压迫。
“是,又怎样?”我眼神清冷地回视她,其实一直以来,在挑衅我的是她!自从我被姥姥接来伏眠的那刻开始,丹姬对我的那种冰冷的敌意就未曾减过一分。我感觉得到她恨我,可是偏偏就不明白为什么。
我分不清丹姬此刻是戏谑还是认真,湮尘宫中,一股暗涌的旋流触动了我隐隐的不安,我不想久留,眼见姥姥祭日已过,索性拂袖离开。
颜倾天下 北阙青云不可期7
出乎意料地,丹姬迅疾出手,猛地隔着衣袖拖住我的手腕。
“放手!”我修眉间漾起薄怒,使劲将手狠狠地抽回。
丹姬脸上是一掠而过错愕,用手将信将疑地指着我道:“你……有了……身孕?”
丹姬不愧是姥姥一手调教出来的医姽婳,刚才她抓住我手腕,触及脉搏仅仅是瞬间,已然判断出我的身孕。
她的判断不错,我脸上微微赧然,我近来身体不适,除了偶感风寒之外,更重要的原因是有妊。对此我简直不敢相信,直到回到宁州后,经王府上御医反复确认,我方才又惊又喜地接受这个事实。
“借你的吉言。”我云淡风轻道,“你当初说过世事无绝对,往后的事还要看天意,就像我的母亲浣昭年轻时被人废尽一身武功,受过这样的重创到头来还是生下了我。”
“琅嬛。你可不可以……”丹姬的眼神迸射出阴戾,喝断我的话,她咬着牙,一字一顿道:“不——要——生——下——这——个——孩——子!”
我霎时震惊,努力使自己平静着,还是忍不住朝她怒喝道:“丹姬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可能不要这个孩子!”
丹姬从未婚嫁,她怎么知道这个孩子对我有着如何的意义,她又怎么理解这是我人生中最珍贵的失而复得!
丹姬仅是木然地重复着说了一遍,“不要生下这个孩子。”
我愕然看着她,质问道:“丹姬,你知道你现在说什么吗?”
她此刻的眼神清粹冷冽如秋日寒霜,咄咄逼人道:“琅嬛,你很看重这个孩子,爱护之情应该要超过你之前失去的,是因为他们的父亲不同吗?”
“够了!”我怫然发怒道,“丹姬,我对你已是忍无可忍了!”
“哈哈,你的心肠向来都是这般冷硬。”丹姬忽然仰首狂笑一声,那笑意中深敛着讥诮,“姥姥死的时候你不曾流一滴眼泪,那个人死的时候你也不曾流一滴眼泪,你会为谁流眼泪?如果韶王死了呢……”
“闭嘴!”我神色严峻地斥断她的话,容不得任何人诅咒奕析。
那个人,丹姬口中的那个人,我敏锐地觉察到她指的应该是……想到这里心间冷冷的一个激灵,我霍然举起一只手直指她的方向,素白宽大的衣袖携着气流猛地一翻,厉声喝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丹姬冷笑出声,水葱纤指轻点着薄玉般的眼睑,“你不是一直很疑惑我的眼睛为什么不是纯黑而是透出幽蓝么?”
心中那呼之欲出的猜疑一下子被证实,我自从十六岁第一次见到她,就被她眼中那抹奇异的幽蓝吸引。现在她亲口承认了,眼前这个名为丹姬的女子真的与北奴有着莫大的渊源。
“枉姥姥多年来如此看重你,你居然是北奴安插进伏眠的细作!”我震惊地掩住口,唇舌间不自觉地滑过一个名字,一个在我生命中湮灭多年的名字,“耶历赫是你什么人?”
“你没有必要知道。”她的回答干脆利落,几乎从齿缝中撕扯出道:“但是因为你,让他死了。”
“时至今日,你终于坦白了。”我垂眸道,想起与此前后相关的种种,在脑海中浮光掠影闪过,在此刻豁然明朗起来,我肺间倒抽入一口寒气,“其实当年我逃出北奴军营,他率领心腹护卫黑甲士紧迫而至的时候,你们就应该见过。”
“是的。”丹姬倨傲地看向我道:“那时的你一定不会想到,其实我是有意放走你的。”
我感觉心腑间像是被缠绕上无形无质的丝线,渐渐地收集,惊声道:“那么北奴王陵倒坍,也是你在暗算我。”
丹姬点头承认时,脑后半匹乌亮柔细长发顺着脖颈的弧度滑落,遮去了她大半清丽的面容,她的回答没有一丝一毫地回避,冷笑道:“你猜得不错,我私下改动了那两名工匠呈上来的墓室图纸。”
“你想让我死在王陵中么?”我竭声问道。
“是的,为的就是让你给他陪葬!”丹姬冷冷地迫住我的视线,一字一句都像是从唇齿间酷烈地撕扯出来,连带着翻出新鲜染血的皮肉。我心神一错,好像当初在繁逝,美娜也是这样对我说的。她一步步地逼近我,被她此时散发的气势震慑,一晃神趔趄着朝后退了一步,后背蓦地撞上那张流云细琢凤凰翱翔的紫檀椅,身体微倾着跌坐在柔软的狐裘上。
她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