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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周阒然,死寂得让人心生怖意。隐忍,将心中翻涌的情绪掩藏得滴水不漏。他的笑意中侵染些许淡倦,“经年不见,皇姐的口齿一如昔日的凌厉。”
千鲤池中的一池静水,完整地映着下弦月光泽蒙昧的倒影.那一刻,天上池中,仿佛两只心事幽深的眸子在冷冷地对视着,但谁都看不到彼此瞳孔中藏着什么。
“七弟,可会记仇么?”端仪斜挑眉尖,问道,她侧目瞧见奕析澹澹的眼神,一句话如同一根刺尖亮地逼出唇际,“当年在定南王叛离朝廷时,曾百般要构陷你于嫌隙猜忌之地。”
恍若那千鲤池涟涟清波层层漫漫地覆上心头,奕析的声音轻轻,却足以让端仪将每个都昕得清清楚楚,道;“可小弟似乎不曾得罪皇姐,皇姐何必要为我劳心伤神地算计什么。”
“可我原本偏偏就是一个好事的人,看着那里一滩稀泥搅和起来,就忍不住要推别人进去一起弄脏了才算痛快。”端仪脖颈朝前一横,在月色映衬中拉扯出锋利的线条,冷嘲热讽道:“你当年厉害啊,一推兵权二推王位,撇得倒是一千二净,皇兄就算有心疑你与王叔暗中往来,也不能再追究什么。”
端仪言辞字字辛辣,咄咄逼人,奕析轻叹声,容色依然云淡风轻,“皇姐,随你怎么说罢。”
“呵呵,看不出这些年来,七弟的脾性倒是磨砺得沉稳深厚不少,若是以前还能这么面不改色地听我说完?”端仪将眼光移到天颐宫的方向,说道:“我记得大概才五六年前,太后曾向皇兄提及,皇族之中雍雍睦睦、兄友弟恭,方是德处其厚,善得其位,言下之意是要善待血脉相连的族人。在父皇那朝,晋王因谋逆篡权,犯下重罪而被削除王位,后世皆以‘隐’称之。而皇兄依从太后之言,广施隆恩厚泽,下旨令其梓宫停入皇陵,得享太庙香火供奉。”
“啧啧,想不到这才几年功夫,就出了定南王叛乱这档子事。太后彼时那是如何的深明大义,此时怎么就不出面劝劝皇兄了?”端仪眼角衔着一缕骇人的冷笑,目不转睛地盯着奕析脸上的变化,意味深长地道:“太后对晋王这位小叔叔可真好。这也难怪,自古到今都是如此,嫂嫂非得心疼小叔叔,而姐夫偏要跟小姨子不清不楚的。”
端仪朱唇中优雅地吐出的话,看似轻绵绵无力,却每一句都暗藏锋利尖锐的刀刃。众所周知,温宪太后乃是皇宫中最尊崇的女人,宫中还不曾有过一个人,敢这般肆无忌惮、不计后果地非议和毁谤太后。
奕析幽遵深澈的眸子看着端仪,半响无声,挨着她擦身而过。端仪是擅于玩弄心术之人,气定神闲地站在那里,倨傲地微扬起脸,身形纹丝不动。她身后的名叫甘霖的娈童,却无如此定力。当奕析眼神冷峻地扫过,早被他周身凛冽的气势惊得连退几步,胆战心惊地瑟缩在端仪身后。
奕析猛然从喉间笑出一声,冷峭道;“皇姐,差点忘记了要恭喜你再获新宠,心疼新人固然是好,但皇姐不要忘记去心疼你那几位小叔叔。”端仪与庞家的几位小叔子之间有诸多流言,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端仪睁眸冷然一笑,齿缝辗转着间逼山,阴恻恻的六个字,道:“有劳七弟提醒。”
颜倾天下 心伤愁痕剪不断5
我撑着一把乌木柄湖绿绸伞,慢慢沿着鹅卵石铺小径走着,漫然地看着那清澈见底的池水。
玉笙并四五个侍女皆是屏息凝神地跟在我身后。一行人寂寂无声,终于,玉笙犹豫着开口道:“小姐,您绕着千鲤池走过好多遍了,您到底在找什么。您告诉玉笙,玉笙才好帮您啊。”
转首时,我惘然的目光正好对上她焦急的眼神。我木然地摇头,其实连我自己也不知道我到底在找什么。仿佛是冥冥中滋生而出的感觉,这千鲤池对我似乎有着一种神秘的吸引。那日在上林苑,脑海中一闪而过的幻象,红裙娇妍的少女,丰神如玉的少年,年轻的面庞带着一丝青稚未脱,映着身后大片大片流波潋滟碧池的背景,蓦然回首的刹那,恍若惊鸿的一瞥。再往深想,所有的景象却都瞬间搅匀在一起。
我兴许是走累了,在池畔突起的一块黝青大石上坐下。早有侍女眼疾手快地铺上厚密的绣褥垫子,唯恐让我受凉。
“玉笙。”我的视线依然不曾离开那一汪碧玉似的池水,喃喃道 “我……是不是来过这里。”
这两年多来,除了奕槿之外,我极少跟别人说话,玉笙乍一昕我问她,竟愣神片刻刚反应过来,轻声道:“奴蜱不是很清楚,不过这皇宫中,小姐很多地方都应是去过的。”
我淡淡应了,坐在石上朝下看,明澈的池水中映着出一个稀薄消瘦的倒影,是我。冷清地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如同一座石刻的雕像。
此时,水中一尾红鲤悠闲地游来,张开铜钱大小的嘴吞吐着气泡。我忍不住想伸手去拨弄底下的池水,却被身边的侍女惊呼着拦住,“娘娘,这池水太凉,实在沾不得,您若伤着了,皇上怪罪下来,奴婢可是万死都承担不起!”
我意兴阑珊地缩回手,那些人皆是昕命于奕槿,整日提心吊胆地看着我,生怕我会有一丝一毫的闪失。
“宸妃姐姐,原来在这里。”语笑轻灵,我抬首间正看见灵犀曼步走来,她今日身着浅葱绿薄烟纱衣,底下漾漾地散开翠纱凝露百合裙,臂间挽着屺罗翠软纱,素颜清净,峨眉淡扫,一双灵眸剔透如昔,倒有三分“经珠不动凝两眉,铅华销尽见天真”的意境。
她身量纤纤,行走时步履格外轻盈。刚刚还有些远,宛如碧蝶轻盈地穿花拂叶,不消眨眼功夫就含笑俏立在我眼前,一直安静立在我右侧的女医晦奴,苍黄衰老的脸上霎时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惊疑之色。
灵犀端详我的面庞,悠然叹道:“姐姐精神尚好,只是这面色过于苍白了,想是虚不受补,血不归经啊。”
她话落,我旁边有人的嘴中发出轻微“嗤”的一声,我知道那是晦奴。但灵犀真是一分都未说错,我气血亏损早不是一日两日,无奈身体孱弱,肠胃单薄,根本承受不住那些大补的药材食材,多年来唯能循序渐进地用温养之药。
我徐然笑道:“你说得不错,这面色苍白得连我自己从镜中瞧见也害怕。不过都两年半了,一直如此,想必以后也不会好了。”
我身下的那块石头极大,她落落然挨着我坐下,那双眸子灵动如珠,笑道:“姐姐,何必说这般消极的话。妹妹心中可一直念着姐姐能跟皇上厮守一世,携手百年,活到七老八十、鬓发如银的时候,还能看着满堂子孙,共享天伦。”
我唇角浮起浅笑,宛如千鲤池中的涟漪,“我怕是没有七老八十的命了。”
灵犀的眼底极快地掠过一线异色,但片刻被那轮深邃剔透的眼珠吸得无影无踪,她凑近我耳畔,幽幽地细声道:“你知道么?曾经有个人也对我说过这样的话,我看她当初的样子的确是活不长了,可是她现在亦是活着,只是不知道好不好罢了。”
她的话极轻极轻,仿佛冬日里领口细密的风毛拂过脖颈的感觉,我侧首含着讶然看她,而她却是粲齿一笑,面朝那些侍女们,大声地打趣道:“姐姐爱说笑,皇上不是万寿无疆么?姐姐何必感叹会没有七老八十的命。”
那些端正立在旁边的侍女们都忍下住笑了。
我默然看着她们,笑意如春,好像唯有我一人的是面容清清冷冷,一句话竟是想都未想地脱口而出:“他是否万寿无疆关我何事?”
轻绵无力的一句话,让那些侍女的脸色瞬间都骇得煞白,她们一个个皆是声音打颤,牙齿哆嗦地劝道:“娘娘,这种大不敬的话可是万万说不得!说不得!”
一贯恬然自若的灵犀的神色亦是变了变,随即如常,烟眉欲横地嗔责道:“看你们一个个急成什么样子。本宫刚就说过,姐姐不过爱说笑罢了。你们都退下,少在那里一惊一乍地打扰本宫和姐姐说话!”
灵犀说笑的时候说笑,若训斥下人时,亦是颇有几分令人不敢违逆的威势。
我点头示意,那些侍女都噤声退下,唯留下玉笙和女医晦奴留在我身边。
我身着梨花白如意云罗裙,肩上罩着一袭孔雀绿翎披风,绎紫色的丝缎将纤细的腰堪堪地束住,柔软云袖下露出半截纤细的手臂,皓腕上戴着一只玉镯,其上凝光的红点胭红鲜润,颗颗状若相思子。
灵犀目色漫意地扫过那玉镯一眼,柔声道 “姐姐,其实表哥真的对你很好。”
千鲤池畔多植苍松巨柏,葱茜茂盛的树冠间隐约可见远处的殿宇森繁,清脆婉转的鸟鸣声间或传来,经历层层数枝林叶的过滤,空灵邈远得有些不真实。
我腰间绎紫色的丝缎一搭一搭地拂过裙角,良久,启唇时,齿舌间有些干涩道:“是……很好罢。”
灵犀妙眸流转,眼角落漆般极小一点黑蜷,亦是盈盈灵动,说道:“表哥深爱姐姐,婉辞旁观者清,看得出姐姐对表哥亦是有情,不过请姐姐莫介意婉辞的身份,而与婉辞生疏。说实话,婉辞轩彰八年入宫,虽身居高位,但常在太后身边侍奉,名义上是帝妃,事实上应算是太后跟前的人。”
我凝眸看着池水出神,淡然道;“你多心了。”
灵犀笑道:“按宫中祖训帝王每隔三年选秀,上回选秀本是轩彰十年,但表哥因滇南战事为由而延后,一直拖到十一年开春,也不过随意点了几人虚应场景罢了。其中缘故,婉辞不用说,姐姐必然也明了。”
我转头看她那张素洁如月的脸,姣好的面容上两弯娥眉色若远黛。
她接着说道;“表哥登基十余年,膝下子嗣不广之事想必姐姐是听闻过的。当年就是婉辞向表哥进言填埋扬碧湖,御苑中的扬碧湖地处皇城正西,乃是八卦离位,离位属火,而扬碧湖水扑离位之火,致使皇嗣香火不盛。理应填湖为丘,上建道观,内设一座三丈高福寿绵延青铜大鼎,熊熊火焰日夜不熄,方能保皇族香火旺盛。”
灵犀伸出玉纤理着额前吹乱的发丝,青葱素指滑过眼角,不偏不倚地点住那堕泪痣的位置。令人眼神泠泠地一错,恍如是她的一颗幽深的眼珠阖上了。
“当年表哥依我之言,随后一年宫中果然多闻啼声,毓妃诞下四殿下,熙贵嫔诞下颐蔚公主,而冯昭仪诞下颐柔公主。宫中骤然平安地降生一子二女,这是轩彰开朝以后,从未有过的盛况。”
我笑意敷衍,“妹妹果然是奇人。”灵犀既然能得到谪仙人清虚子的青眼有加,破例收为弟子,必然不是寻常女子,而奕槿与先帝一样崇敬道学、信任术士我亦是有过耳闻。
“承蒙姐姐如此褒美。”灵犀仅是倩然而笑,“不过现在,那座福寿绵延青铜大鼎中的火,燃烧得再旺再盛恐怕都……”她话锋陡然一转,硬生生地将后半句话掐灭了,接上一句道:“都不及祈求姐姐身体早日康复,好为表哥诞育子女,增宫闱之祥和,添天下之喜庆。”
我念及前事,不免淡然叹道:“怕是难如妹妹良缘。”
千鲤池碧水粼粼,冰沁入心。幽凉的感觉渐渐地覆上心壁,她极尽话语委婉,但言下之意,我怎会昕不明白。奕槿在我身上投注的心力过多,又因为我而疏远其他嫔妃。最要紧的是,以我的体质难以侍寝,就算侍寝而强行有孕,也是断断生不下来。奕槿此举于皇嗣不利,而灵犀长久侍奉在太后身边,的确不似一般的宫妃。她处事一贯清逸出尘,不大理会宫中闲杂诸事,今日她如此说,泰半是在转达太后的意思。
果然,她见我半响无言.只道我是心绪黯然,劝道:“姐姐,请见谅,婉辞是为完成他人所托,绝不是存心要冒犯姐姐。姐姐尚年轻,来日方长,子嗣之事,必有后福。”
我正想说话,忽然从胸臆间逼出一阵咳嗽,用素帕掩唇咳了几声,道;“这眼下都捱不过去,谈什么后福不后福。”
“姐姐,太后是婉辞的亲姨母,婉辞十三岁的时候就到姨母身边,是姨母收留了我这名孤女。为报此恩,婉辞愿长伴姨母身侧,也从未敢拂逆姨母的意思。”灵犀看着我,字字恳切地说道。
“孤女?”我顿时惊诧地道,“你不是出身上官氏么,怎会是孤女?”以前我听奕槿略略提起过一次,上官婉辞其母亡,其父健在,在朝中官拜御史,她上官门楣尚存,除父亲外还有好几人兄弟姐妹,怎会是她口中所言的孤女。
“姐姐不知婉辞的往事。”灵犀眸心莹莹之光,如若是深谷幽兰衔着一抹彻凉的清露,她轻轻握住我放在石上的手,我的手冰冷,而她的手心透出淡淡温热,温润的触感如蓝田暖玉,“自婉辞出世后,就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