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眸间沁出一漩摄人心魂的灵性。她盈盈曼步走来,朝凝玉微微颔首,算是互相见过了礼。
“宸妃姐姐病了好些日子,清减了不少。”灵犀凝眸看着我,语调中带着几分关切道
“劳妹妹挂心了。”我笑意淡然,随意虚衍着道。我常年缠绵病榻,身体早就是瘦弱不堪,再加上前些日子重病一场,形体看上去更加单薄。
我这时看见灵犀并非一人,同行的还有一女子,待她走近后,细看容貌,竟是韶王妃庞徵云,她身着古烟纹碧霞罗,掩着藕荷色织银丝百褶裙,面容清雅秀丽,秀婉的眉宇间衔着一抹温柔之色
不知为何,凝玉看到她时神色一怔,如是错觉,我再看去时一如常态。她正倚着阑干出神,看着底下碧水莹辙,卷着些许白沫一漫一漫地拍在池畔苔锈斑斑的岩石上。
“倒是难得见到王妃在宫中。”我浅淡笑着,以前太后居于天颐宫中时,韶王妃自然来得殷勤,前段日子太后迁出皇宫.前往阴山行宫养病,除却宫中偶尔家宴,匆匆看到过一面,再难在宫中遇见。
“回宸妃娘娘的话,嫔妾此次进宫是探视一位老太妃,不料想能在这里偶遇娘娘。”庞徵云在我面前落落站定,通身气质流露出来自名门士族的端庄和从容。
灵犀见我疑惑,解释道:“先帝的一位太妃曾是王妃在庞氏族中的姑姑,王妃平日不常会来帝都,虽非亲姑姑,但为着亲戚情分自然要探视一番。”
“王妃如此有心。”我道,我在宫中刚日尚短,仅有的那几年也是长时病着,形同避世。于宫中的很多事,我都是不知道,大概是先帝有过庞姓的妃子罢。
烟波浩渺的太液池那头,遥遥地传来清喉而歌的声音,婉转悠扬,像是极年轻的女孩子在唱,想想应是宫中教坊排演歌舞。离此处有些远,模糊地听不太清,隔着千顷碧波更笼上一层烟水迷漾的情致。
我凝神听了一会,却是不再说话。庞徵云也有辞退的意思,灵犀眼角觑了她一眼,却是拉住她的手,“王妃姐姐难得遇见,眼下逮住了可不轻易放你走。”她脸上笑意促狭,“太妃所居的西福宫还离得远,此时再去碰上午膳倒是不方便,索性再晚些过去。”
庞徵云略略为难,见灵犀如此盛情,也不得再推却,她们往日常在太后跟前碰面,而灵犀与庞徵云说话间全是亲近之意,想来两人应是不会陌生。
灵犀见到我跟庞徵云说话时彼此态度淡漠,言辞客套至极。她葱玉指间缠绕着一条轻薄的雪绢帕子,笑着道:“王妃姐姐,好些日见不着樱若郡主,以前天天往宫里来,如今怎么不见人了。”
“本是不想说,难为夫人如今问起来了。”庞徵云秀眉淡拧,道:“前些日子在御园,郡主贪玩,却不慎从一匹枣红小马上坠落……”
我听闻一惊,一时按捺不住,就脱口问出:“郡主可有受伤?”
我忽然就出言截断了庞徵云的话,这样有些偏激的反应,令她微地一惊,旋即温婉含笑,“郡主无事,就是受了些惊吓,所以在王府好好地休养几天。”
“有这样的事?”灵犀露出惊异神情,她虚虚地一扶髻侧翡翠赤金簪子,流苏上垂落的金累丝托镶茄形坠角,“簌簌”地打在白皙的掌心,“郡主年仅五岁,纵然比别人顽劣好动些,怎么好端端地想到要骑马?”
灵犀这样一问,我也是觉得奇怪。修习骑射原是男儿之事,我朝女子对于辔鞍、剑弓之类,大概是一辈子都不会有所沾染,就连慧妃紫嫣乃是出身煊赫将门,到底是女儿之身,也未曾见过她在皇宫大内纵马。
“这骑术是王爷从小教郡主的,王爷或许是一时兴致,谁想得到郡主会这么大胆。”庞徵云轻轻叹道,“那天在御园中,幸好是落在草甸上,郡主福大命大,身上没有什么损伤,倒是将那些旁侧的人吓得三魂去了两魂半。”
灵犀明眸流转,涟涟若流波,却是“呵呵”笑起来,轻啐道:“七表哥怎么不好教郡主,偏要教骑马。他的丫头比别人野,也是自己惯出来的。”
昨夜暴雨如注,但雨过天晴后,碧空如洗就像莹洁玉璧,透出温润清明的光泽,将空气中的闷热凝滞之意冲刷去了大半,石径上落花凌乱。虽有日头,但是不猛,单薄的瓣儿水迹未干。有苍幽峻拔的林木夹道,群裾长长轻盈的后摆拂过,沾着些许湿意和幽花的馨香。
我们几人沿着石子路慢慢地走着,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些无聊的闲话。现在是轩彰十二年,帝都中正逢上三年一回的进京赶考,闲闲地说起往年宫中女眷簇拥在城楼上,争相看前三元进宫参加试的情形。
灵犀瞥过庞徵云,道:“王妃姐姐,眼下正值科考,婉辞听闻庞二公子亦在帝都,咱们这位胤朝数一数二的才子,可是有意一试?”
庞徵云笑道:“夫人说笑了,家兄不过就是闲时爱弄几下笔墨,偶尔写出几篇能勉强八眼,且又是承蒙文坛的朋发抬爱,哪里称得上才子?”
“王妃哪里的话,人人都道庞家之子堪比谢家之宝树,庞二公子的手笔都是勉强八眼,那么其余学子所撰所述岂不更是残糟余渣?”灵犀展开笑靥,双唇红妍若两瓣娇花,若隐若显地勾起一抹耐人寻味的笑意,“庞二公子满腹锦绣之才,好像还尤其擅长美人赋。”
听到美人赋三个字,庞徵云的笑意有一瞬的凝结。
此时起风,高处横斜的枝桠在风中摇晃,悬在叶上水珠一阵簌簌飘坠,直如飞瀑连珠。陪侍的宫女们见了忙去遮挡,还是恰好有一滴落在庞徵云的额角,她不疾不徐地拿绢子拭去时,手腕扬起宽宽落落的云袖,遮去了大半脸庞。
待到擦拭完放下手时,她脸上依然还是得体的笑容,不动声色地岔开话去,“有这样的事?嫔妾倒是不清楚。不过嫔妾记得刚刚夫人还问家兄是否有意参加科考,但依嫔妾愚见,家兄生来就是闲云野鹤的性子,一向松乏随意惯了,想是受不得官场拘束。话说回来,虽说兄妹年纪大了后要疏远,但嫔妾对家兄还是有几分了解,他纵然写得几篇好文章,对于为官之道却是不通。”
“夫人还说家兄有锦绣之才,跟几位文友一道时是鸿儒,进了官场恐怕就是白丁了?”庞徵云半开玩笑地说道。
灵犀站得离我最近,她悄悄地用手肘碰了我一下,脆声道:“宸妃姐姐你瞧王妃说的,婉辞就听闻庞二公子曾在朝中任职,公子出身世家,若是留在朝中亦是仕途大好,后来不知为何去职,哪里是王妃口中调侃的‘白丁’。”
庞徵云手中捏着把墨蝶湘绣团娟扇子,说话间轻抵着下颚,笑道:“家兄索来懒散,闲时喜欢舞文弄墨,清玩雅趣还通,真材实料却是没有,先父就说过不成气候。想想嫔妾那位兄弟,族中前有父亲,现有长兄,怎么也轮不到他来担待什么,自然也就随他去了,非逼着他入仕做什么。庞家再是表面光鲜,也养得起一个闲人。”
“难怪姨母常夸王妃谦逊懂事,果然不假?”灵犀笑道,“王妃出身的鹿氏可是咱大胤最显赫的名门世家,哪里是表面光鲜了。何况,韶王与庞二公子且是旧识,七表哥一向眼光高,能让表哥看在眼里的人怎会逊色。”
“王爷的事,嫔妾大抵是不知道的。”庞徵云淡然一笑,笑容客气却多少有些敷衍在里面,我冷眼看着她们看似热络地闲扯了好些话,静静地听着,倒是末说一句。心中觉得有些异样,历来宫中规矩,妃嫔女眷不得议论朝政,为着避嫌也不得随便议论皇族世家中的男子。
而且据我所知,灵犀师承清虚子,在宫中是太后信任有加的亲侄女,奕槿对这位表妹亦是看重,因此她心性中颇有几分清傲自诩,寻常人皆是入不得她的眼。今日倒是一反常态,数次地提起庞家二公子,反观庞徵云,虽说她言辞合宜,应对如流,但是不难看出,她的神情,在从容中暗藏着一丝忸怩窘迫之色。
彼时,有名侍女恭眉顺眼地上来,朝着灵犀说了些语,想必应是有事,灵犀朝我们点头示意主仆两人就退到旁侧去说话。
我与灵犀她们刚遇上时,凝玉就推说不放心芳芷,先是独自回去了。此时,唯有我跟庞徵云漫步走着,我略前,而她稍稍退后我半步,旁侧仅有一两名贴身侍女,其余人皆是屏退得远远地跟着
一路而行,渐渐地远离了上林苑。我们走的这条路通向玉林、宜芳一带,抬头远远地能看见走势低缓的土坡,绵延数亩,铺着葳蕤幽草,草叶细如针,风拂动时露出草茎底,有着明洁如玉的颜色。一段又一段六棱石子路衔接着台阶,抬头能远远地看见一座精雅别致的亭子,亭檐四角,飞翘如鸟喙,正静静地伏在最高的坡上。
我拢一拢鬓角的乱发,触感微痒,极纤细的一缕贴在限睑上,庞徵云犹豫着道:“嫔妾听闻娘娘近来身体不适?”
我原先不想她会这样问,虽是嘘寒问暖的场面话,但到底是要略略尽了礼节,淡道:“终归都是积年旧症了,一时半会也好不了。”
庞徵云眉心微蹙,声息中带着惋惜之意,道:“娘娘尚还如此年轻,旧症若是能在这时根治了去,也免去日后许多苦楚。”
“王妃是美意,不过本宫都到这个年纪,哪里还算得上年轻。”我淡淡自嘲道
庞徵云凝眸看向我,唇际含着的一缕浅笑如绯薄如云,笑道:“娘娘天人之姿,受上苍眷顾,所以容颜不老。恕嫔妾冒犯地说一句,若是娘娘与嫔妾并排而立,不知情的人一看还以为是嫔妾要虚长许多。”
闻言,我轻轻一哂,其实论年纪,我要比庞徵云年长很多。每日引镜自视,十数年光阴过去,看镜中人依然还是十六、七岁的样子,奕槿好像也曾美言上天格外眷顾我的倾世殊色。玉笙也说过,我现在除了清瘦憔悴些,模样跟从前在闺中时一分一毫都末变过。
这世间女子皆是渴望能青春荣华永驻。女子爱惜容貌,大概是因天生爱美之心,但泰半也是因着“女为悦己者容”这句话。女子在自己心仪的男子,无不是殷殷切切地想要做到“一肌一容,尽态极妍”。为君生得如花美眷,我此时凉薄地想,若是这个“君”,并非心中期许,纵然颜如美眷又有何用?
我不能让她看出心中黯然,看着漫目碧草萋萋,随口问道:“王妃以前到过帝都吗?”
庞徵云神色恭婉,答道:“嫔妾记得以前有过一回,不过那时还极年幼,大抵是不会再有什么印象。”
我们走过一段六棱石子路,一级一级地走上石阶,刚刚被残露润湿的群裾后摆,轻薄的料子服帖地覆在石阶上,走路时觉得步子有些发沉。
庞微云仍旧是落后我半步,我抬首看着皓蓝的天陲横陈着些许流云清浅,心中微微触动,问道:“王妃是否不日就要返回宁州?”币过就是一句平常的问话,妯娌娣姒间无谓的闲聊,我问出时觉得整颗心轻微一颤,如是隐藏得极深的心弦被拨动,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如此,难道我期许着从她口中说出怎么的答案。
“太后寿辰早过,论理也应及早北上,但是寿辰后,太后宿疾发作,眼下九公主那里又出了些事……所以滞留多时。”
语涉端雩,庞徵云已是极委婉地将话绕过去,道:“就算离京,但郡主许是还要留些日子。但殊妃不舍玉阴候夫妇,究竟如何还是看王爷的意思,嫔妾一切听从王爷罢。”
我眼神澹然地看着她,提及韶王,她白皙的脸庞蕴散着如玉温华,清丽的眉眼间亦是含了明艳之色
我转过头,却是不知应再说什么,彼此沉默下来。恍惚问走上一处石阶,听见她说,娘娘走了许久,不如在亭中歇歇,我胡乱地点了一下头。
“呵呵。”娇脆的笑声传来,如清泉迸珠,在一片寂静中显得有些突兀,却是灵犀朝我们这里来,走得有些急,她一边走,一边这嘴上也不停下,笑着道:“殊儿表姐舍不得走,是因着帝都中有玉阴候姨丈撑腰。王妃姐姐莫管,趁着殊儿表姐还赖在娘家,您和七表哥先走了才是正事。”
灵犀一番戏谑的言辞,逗得在场的人都笑了。我心知灵犀和贺丽殊虽是两姨表姐妹,但未必和睦。贺丽殊不屑灵犀的山身,而是犀又看不惯贺丽殊的倨傲,两人在太后跟前俱是乖巧伶俐的侄女,底下私交想来恶劣。
我看着灵犀快赶到了,于是接着朝亭子走去。脚步猛然觉得一下阻碍,像是裙角被人踩住了,我身形不稳,整个人趔趄着朝前,陪在我身侧的玉笙,站得与我有些远,惊叫一声,一时搀扶不到
而庞徵云就站在离我身后的半步,稍稍偏右的位置,她疾步上前想将我扶住,她的手刚刚要触及我肋下,就离了不到半寸,电光石火间,我感觉身后偏右处,霍然有黑影闪过,头脑中的思绪在瞬间被尽数滤空,一种隐藏在血脉肌理中奇异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