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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朵有如泼墨一般,是一种深浅不一的粉色。此时花期尚早,仍是含苞待放的模样,再等上半个月,便足以成傲然之势了。
李建成笑了笑,轻轻松开了握着花枝的手。那牡丹在枝叶间轻弹几下,抛出几滴露水。
魏征风尘仆仆地自院外走入,恰见了此景,步履不由放慢了几分。
今日李建成一身玉牙白的柳叶纹长袍,色泽恰同花朵间那不均匀的点点素白遥相呼应,一眼望去,变成一道风景。
魏征还在原处立着,而对面的人似是觉察到什么,已然回过身来,看着他微微笑道:“先生来了,不知事情办得如何?”
魏征走上前去一礼,道:“殿下重望,臣不敢有负。”随即从怀中掏出几封书信递至李建成手中。
这信的主人,不外乎朝中亲王重臣,以及地方文武长官、封疆大吏。这些时日,李建成四方活动积极,身在朝中的,便亲自去拜访,不在的,或亲笔修书遣人送去,或派遣亲信如魏征,上门拜访。
由是数月之后,各方王臣是敌是友,心中便可谓澄澈如镜。是擢是压,也已然心中有数。
李建成接过,一一展开看罢,上至河间王李孝恭,下至益州都督行台尚书韦云起,言语或直白或含蓄,其中却无一不是依附之意。心知顺利如此,魏征这说客定是功不可没,李建成折好信,看着他笑道:“有劳先生了。”
魏征闻言挑起嘴角,半玩笑般地长揖道:“为殿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李建成只是笑,不再接口。
片刻之后,魏征又道:“殿下可曾听闻今日战报?”
李建成侧脸看了看他的神色,道:“今日还未曾出户,这战报是何时来的?”
“臣亦是一个时辰前才听闻。”魏征言及此,却刻意地顿住,不再说下去。
李建成似乎已然觉察,笑道:“可是刘黑闼已败?”
“正是。”魏征笑了笑,道,“秦王于洺水上游截断河水,挑衅刘黑闼大军渡河对战,先以轻骑冲散阵脚,再以防洪冲溃敌军。一战大胜,刘黑闼已率残部千余人投奔突厥。秦王即刻班师回朝。”
“这倒当真是他一贯的战法……”李建成抬眼望向远处,轻轻笑了一声,道,“屈指而算,今次他同刘黑闼对峙不过两月而已,又这般归心似箭,到底是……对这朝中情形有所觉察了罢。”
魏征徐徐道:“秦王便只是秦王,纵有通天的能耐,也做不成太子。”
李建成听他这般直率之言,反倒轻笑出来,道:“朝臣毕竟只是朝臣,纵全数倒向我这边,也无法左右父皇的心意。”
魏征看着他道:“依臣愈见,陛下虽有些偏爱秦王,却断不会……因私废公。”
“父皇这边,且不必急于一时。”李建成淡淡颔首道,“世民凯旋还朝尚需些时日,在此之前,却有一事尚需办妥。”
他语出突然,魏征不由道:“不知殿下所指何事?”
李建成回身看着他,忽然握住他的手,用指尖在他掌心慢慢地写下两个字。
写完第一个字的最后一划时,魏征便已然明白了八分。然而这其中缘由,他却猜不透。
及至李建成收回指尖,负手而立时,魏征终是开口道:“臣斗胆一问,为何……偏是此人?”
他原以为,自打对方将心痛的弱点告知于自己的那一刻,自己同李建成早已不单是君臣之别,对方对自己应是全然信任,言无不尽了。
然而此番出乎他意料的是,李建成闻言,只是转过身去,再度将目光投向远方,神色平静之中,竟是有些飘渺。
魏征看了他片刻,随即拱手道:“臣逾矩了,望殿下恕罪。”
“罢了,先生不必忧心。我已做安排,告知先生,只是不欲有所隐瞒而已。”李建成并不收回目光,顿了顿,回身淡淡笑道,“此事我自有缘由,日后若有机缘,定当告知先生。”
魏征怔怔地看着他,许久拱手一笑道:“臣等着那一日。”
李建成微微颔首,不再说话,只是再度回过身子,抬眼望向渺远的天际。
四月,李世民大军凯旋,浩荡还朝。而他回府之后听闻的第一件事,却是右一府统军尉迟恭遇袭暴亡的消息。
同王世充一战中,若非尉迟恭前来相救,自己此时或许已是那单雄信的枪下之鬼。尉迟恭于自己,可谓是救命之恩。
李世民闻讯未有任何耽搁,甚至不及入宫见李渊,便先行来到尉迟恭府中,颤抖着掀开尸骨上的白布,但见一根箭簇高高地插在胸口处,周遭是已然干涸的红黑血迹。
李世民伸出手,徐徐合上了对方仍然睁着的双目,别开脸痛心道:“怎么回事?”
“回殿下,”尉迟府人擦着泪在一旁道,“前日老爷如往常一般,带着下人去城郊打猎,一切并无任何异样,然而谁又能料……回来时……竟是……竟已然……”
李世民站起身来,低头看着已然瞑目了的尸身。
然而不知为何,那一瞬间,他胸中气息竟是一滞。李世民踉跄着向后退出几步,险些栽倒下去。幸得旁人匆忙前来搀扶,才算是稳住了步子。
微微定住了神,再抬眼看那尸身上的箭簇。
正是……干净利落的,一箭穿心。
作者有话要说:二呆开始动歪心思了,大哥已经动手了。
至于大哥尾毛一定要干掉尉迟恭……乃们应该懂的……
以及二呆,这画面是不是有点似曾相识呀~~
新年第一更,有点迟来的新年快乐,求霸王出水~●ω●
53
53、第五十三章 。。。
【第五十三章】
尉迟府内满目缟素,低泣连连。
灵堂处,香炉里自己方才插上的香已快燃尽,然而李世民却仍是立在原处,久久不语。
他的目光定在排位上的字迹,然而神情低沉之下却有些飘忽,仿佛什么也不曾落入眼中。
尉迟恭遇害后并无几日,真凶便很快便落网。凶手自认原是近郊农家子弟,外出射猎误伤了尉迟恭,这才酿成惨剧。在他家中搜出长弓及同样的箭簇若干,加之相邻指认此人平日便已打猎为生。如此一来,可谓是人证物证俱在。
然而即便如此,秦王一派的朝臣仍纷纷提出质疑,且将矛头直指东宫。太子一党不甘示弱,双方明里暗里相互攻讦,互不退让,纵然正主无一开口,而朝堂之中却已然是暗涌如潮。
李世民亲自抚恤了尉迟恭府中家属,对府中众人,却只是嘱咐此事不必再追查下去,其余的再未多言。
他心中再清楚不过,射入尉迟恭胸中的那一箭,角度精准,力道深厚,又岂会是区区一个农家子弟所能为之?
自嘲地笑了一声。实则这答案,自己打从一开始就再清楚不过。
正此时,门外似是起了一阵骚乱。李世民回头望去,不由微微挑了眉。
李建成一身素白的袍子,自门外大步而入。
因了太子秦王两派近日的纷争,此刻来尉迟府中吊唁的秦王府人对他大都怀有明显的敌意。李建成恍若不见,径自走到灵位前,点燃了三炷香。
李世民一直定定地看着他的动作,直到李建成将手中的香插入香炉之中,才收回了目光,拱手拜道:“大哥。”
李建成看了他一眼,神情淡淡的,只徐徐颔首,道:“听闻尉迟将军新丧,特来吊唁。”
“多谢……大哥。”李世民想笑,却无论如何也跳不起嘴角。他回转身子,同李建成并排立着,二人一同望着面前的灵牌。
隔着一肩的距离,然而李世民盯着前方,听着对方清晰可闻的呼吸声,却仿佛近在咫尺,一侧脸便能感知,一回身便能拥住。
而纵然不愿承认,李世民心底却也明白,二人的距离实则是在越拉越远。
慢慢握紧了拳,想说什么,却如何也开不了口。
沉默的空气在二人之间流动着,唯有灵堂背后的诵经声,喑哑低沉,一成不变。
许久之后,李建成抬眼看了看李世民,道:“府中还有要事,便不再多留了。”说罢撩起衣摆,转身而去。
然而还未迈出一步,便听闻李世民在身后道:“我的左膀右臂,对大哥而言,当真…迟早是要除去的么?”声音平静,却透着几分低哑。
这是二人决裂的那夜,自己亲口说过的话。李建成顿住步子,却没有回头,只道:“也许会,也许不会罢。”
李世民默然片刻后,道:“为何……偏是尉迟恭?”
“因为他有非死不可的理由。”不觉伸手按住了心口的位置,李建成笑了一声,“不过也许……他只是第一个而已。”
“大哥,你……当真是狠。”李世民闻言,忽然同样地笑了一声。他慢慢走到李建成身旁,极近地看着他,道,“世民……已然不能为你所容了么?”
言语间,气息便就喷薄在耳侧。李建成回过头,终于正视他。
李世民话语问得真挚,声音里却透着咬牙切齿,神情更是似笑非笑。话音落了,他只是垂着眼,目光灼灼地在李建成面上游移着,眼神有些恍惚,教人看不出神情。
李建成盯着他看了片刻,忽然扬声笑道:“世民哪里话?”见对方抬起眼同自己对视,反是又靠近了几分,几乎是气息相连地一字一句道,“本是同根生,身为大哥,怎会容不下自己二弟?”
李世民定定地看着他,然而对方话音落了,却已然转身离去,不再留恋。
——二弟……到头来,也终究只是二弟而已。
立在原地,笑得无声亦无力。李世民心中明白,这便是李建成给的答案。
也是他逼自己做出的决定。
*****
裴寂奉旨来到大殿时,李渊正坐在御案之后,翻阅着桌上成堆的奏折。
听闻裴寂请安,他淡淡道了句“免礼”,便拿起桌角事先单独放在一旁的奏折,道:“这几封折子,裴监替朕看看。”
裴寂上前接过,展开一看,但见其上所陈俱是秦王如何招揽人才,扩充势力的奏报,念及前些时日朝中太子同秦王两派水火不容的势头,当即便明白,皇上面上虽不做声,实则心中已是澄澈如镜。
只是这毕竟是皇上家事,纵李渊这般唤自己前来,然而身为臣下却是不可妄言。故裴寂看罢之后只是垂手而立,默然不语。
而李渊叹息一声,却已然开口道:“身为宗亲,在朝中有些私党,本并非什么大事。前些时日,他同太子二人各自扩充党羽,朕旁敲侧击提点了几句。如今太子已有收手之势,而秦王愈发变本加厉,这却是置朕于何地?”
裴寂见他面上隐有怒容,便道:“陛下还请息怒。”
李渊叹了叹,又道:“秦王常年征战在外,破敌有功,朕对此已然着力封赏。天策上将之衔,仅在太子之下,如此还有何不够?”
裴寂闻言,抬眼看了李渊一眼,又垂下眼去。
“裴监如何欲言又止?”李渊看着他慢慢道,“有话但讲无妨。”
裴寂犹豫片刻,道:“臣斗胆一问,不知陛下以为……太子如何?”
他言语说得极为委婉,然而李渊一闻便明白他话中之意。他默然片刻后笑道:“裴监是想问朕,可有废太子之意罢?”
裴寂拱手深拜,“臣不敢。”
“朕若有心废太子,又怎会等到今日?”李渊站起身来,走到窗边,看了看窗外的景致,道,“不瞒裴监,世民天生名将,锋芒毕露,于朕而言,着实不愿委屈了他。”顿了顿,回身道,“却不知朕屡屡给他无上的尊荣,会否便是他这般骄纵的始作俑者?”
裴寂徐徐道:“臣以为,陛下之心虽善,然而自古功高不可盖住。秦王势大必将危及太子,二人之势,陛下应当尽力平衡几分。”
“裴监此言有理。大抵是朕前日对世民太过纵容,才酿成今日朝中暗涌。”李渊沉吟片刻,慢慢叹息道,“只是朕无法相信,他兄弟二人原本情深,怎会一个朝夕,便仿若水火不容了?”
裴寂心知,这是李渊最不愿看到的情形。实则这却也不是什么难解的谜题,身处这宫廷之中,心怀不输人的胆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