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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云婷笑:“怎么不记得?他大一也跟我同校过一年呢,没想到他居然会在高二就参加高考,最后还从水木去了m&t。秣秣,他没跟你联系吗?”
“没……”秦秣差点咬到自已的舌头,“有,有联系。”她的脸瞬间又红了,想起自已曾经的误会,便有种羞于提起方澈的感觉。自已多情,确实有够丢脸的。
“哦,他跟你关系好像还不错,你如果跟他联系,就多劝劝他,要他保重身体,别太拼命了。”秦云婷闲聊家常般随后说道。
“怎么?”秦秣手一紧。
“唉,我们同乡的一个师兄前不久去了趟英国,顺路去看方澈,却发现他整天就宅在实验室里,人都瘦得……啧,真不知道改什么说,方澈居然变成科研狂人了。我们好歹也是同一个学校出来的,他在水木的时候也挺照顾我,听人说他那样子,真不敢相信啊……”
“他……”
“我们几个交情好的同学校友都没少劝他,但他那个性子,平常没事都能一声不吭闷老久,这一但钻到一个东西里面去,说他痴狂也不为过。算了,我们都劝过,你劝也照样希望渺茫,就当是尽一把力吧。”
“姐……”秦秣声音低软,尾音颤颤,不知要绕到哪里去。
卷四:千山万水一线间 五回:万里云
“秣秣,你发什么呆?”钱晓在旁边悄悄推动秦秣,小声提醒她,“教授叫你呢。”
秦秣眼敛低垂,无意识地翻过手上的书,被钱晓一推才慢悠悠地站起,向台上西装笔挺地中年教授点头微笑:“教授,你好。”
姿态闲适又不失恭敬,彷佛是在风雅展厅之中偶遇名士,于是寒暄致意。
旁边的钱晓被秦秣这强大的反应给雷到了,她忙自小声嘀咕:“教授是让你回答问题呢,没叫你跟他打招呼。”
被雷到的不止是钱晓,还有许多同学听这一堂课的学生,以及讲台上的柯夏教授。
不过秦秣的风变却是无懈可击,叫人讨厌也讨厌不起来。柯夏两鬓已经有些斑白,他眼角皱纹微微加深,很是温雅地笑道:“秦秣,你读《常棣》,有何感想?”
秦秣想起这一节课讲的是《诗经》,也就随后道:“妻子好合,如鼓瑟琴。兄弟既翕,和乐且湛。诗文已经很通俗地说清楚了,表达着一种希望兄弟和睦,家庭美满的……美好愿望。其实,这个愿望越朴素,越难达到。”
她话音落下,心中却又冒出一句:“常棣之华,鄂之恚|。凡今之人,莫如兄弟。”《常棣》之意,或存劝诫,所谓“凡今之人,莫如兄弟”,说的是世态炎凉,朋友间不论怎样交好,都比不得血浓于水的互相扶持共进。
她心底下一酸,又想起方澈大前年夏天躺在医院里说:“我不稀罕别人来看我。”
他在北京无聊地寄来仓鼠毛,说:“我养的仓鼠,被隔壁的猫咬死了。”说得如此平淡,他心里应该是很难过的。否则为何对那一把仓鼠毛都如此念念不忘,在百忙之中还收集起来寄给秦秣?
也许他是想得到安慰,也许他只是单纯地想要排遣。
虽然猜测一个男孩子会为几只仓鼠而难过——有些奇怪,但那个人是方澈,又不是那么奇怪了。
他会打架,讲话有时候还很毒舌,但他确实是一个善良的人。
那个下午雷雨大作,那时候他跟秦秣还只是初识,连普通朋友都算不上。可就在秦秣即将被车撞倒的那一刻,他斜里冲出,推开秦秣,以身相代那一刻的危险。
也许这个人骨子里就有那么点侠义精神,只是旁人很难看出来。
抛开曾经的那些误会,秦秣猛然发现自已竟然忘恩负义了很久。不说别的,只从朋友的角度来看,难道朋友就永远不如兄弟,不能做到危难相济,困苦不负?
“这不只是美好愿望。”柯教授示意秦秣坐下,“读书明理,我也希望每一个同学都能把这愿望变成现实。”
秦秣端着在座位上翻着书,心中再次燃气无地自容的感觉。
她不止是误会了方澈对她别有心思,更加忘记了这个孩子其实很需要别人的关心。
她会看到钱晓吃泡面的时候下楼跑食堂帮她打饭,却很少关系方澈过得好不好。他习惯孤独,是不是也会需要朋友的几句鼓励?
虽然秦云婷说:“我们都劝过,你劝也照样希望渺茫。”但作为朋友,秦秣应该考虑的不是做了之后能收到什么成果,而是应该要怎么去做。
这一天的课上完,晚自习后秦秣又跟着张馨灵卓柔他们排了一会新版的梁祝,等她回寝室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出头了。算了一下时差,英国那边应该正当下午两点多。秦秣没再犹豫,从邮箱里翻出方澈的手机号码,就拨通了这辈子第一个国际长途。
等待通话的时间连提示音都显得格外静远,秦秣斜倚在阳台栏杆上,远望着整个校区的灯火,手心里竟然有些湿润。这一通等待着的电话彷佛忽然间将她记忆中的方澈拉得陌生起来,她无法从猜测那个在柿子树上扬眉的少年如今已经变成何等模样。
“Hello!”电话里忽然传出一个略带轻佻的男声。
秦秣小惊片刻,才疑惑地想着,这应该不是方澈的声音。
她这边说不出话,那边的男子已经用英语叽里呱啦说了一大通:“哦,你不说话?让我猜猜你是谁。这是来自中国的电话?嘿!你是不是方的东方姑娘?哦,千万别告诉我你是个男孩,或者是位大叔,那真是太没情调了……”
秦秣的英语还是学得不大好,她全神贯注地听着,费了老大的劲儿才艰难地弄明白对方在说什么。
“沉默这么久,我猜你一定是个羞涩的东方美人。啊,中国真是个有趣的地方,能够接到你的电话,真是我的荣幸……”
秦秣脑门上已经开始挂黑线了,她开始是没反应过来,现在则是跟本就插不上话。
等那边再次抒发了一通对东方美人幻想之后,秦秣终于轻咳一声,以示自已的存在。
“哦,果然是位美丽的东方姑娘。只是听到你的一个单音节,我就能想象,您的面容有多么的柔和。请允许我自我介绍一下,我是方的同学。来自法国阿尔,我的名字叫让·雷洛斯。”
秦秣深吸一口气,好不容易憋出一句英文:“你好,请帮我叫方澈接电话,谢谢。”
雷洛斯却很为难说:“我非常愿意为美丽的东方姑娘服务,但是,请原谅……哦,方是个多么认真的人,他在那里些程序,我如果打扰他的话……”
手机里忽然传出一些模糊的男子声音,依稀是有人在旁边跟雷洛斯说话。
秦秣空闲的五指再次握紧,那边传出的声音已经换了一个。
“那位?”彷佛是划破缝隙的一缕微光,低低缓缓、飘飘荡荡,在暖风中涂掉尘埃,终于靠了岸。
方澈的声音比起少年时要低沉了些许,带着成年男子的醇厚,又隐约残留着少年的清冽。
秦秣抿着唇,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她想到电话是雷洛斯接的,那方澈肯定看不懂来电显示。但是她似乎从来没有向方澈说过“我是秦秣”这样的话,因为不需要自我介绍,方澈一直都知道她是谁。
夜空中点星疏朗,校园里隐约传来私语之声,随着夜风在各个角落飘荡。
许久之后,方澈淡淡地说了句:“国际长途很贵。”
秦秣这才如隔初醒,一眨眼,竟轻笑了起来。
“方澈,你怎么样了?”
那边却是更加长久的沉默。方澈不回答,秦秣只是透过手机,恍惚听到他的呼吸在耳边轻吐。
然后忽然有吵吵闹闹的声音响起,有人用英语大叫:“方!克里森教授找你!”后面秦秣便之断断续续地听到:“课题……他说你那个思路太奇异……人工智能……不对……”
方澈匆匆地说:“秣秣,我……”
“去吧。”秦秣掐断电话,收起手机,慢慢踱回寝室里的书桌边。
她现在住的寝室格局跟高中时候已经不一样了,一室四人,床是带组合柜的那种床,分两层,上层床板,下层连着一个小书柜、一个小衣柜,和一个横生的书桌。说是书桌,其实是方便放电脑的那种多功能桌子。有键盘抽屉、杂物抽屉、和一个小方柜。
秦秣坐到椅子上,刚要开电脑,就见张馨灵推门走进寝室,囔囔着说:“旅游协会组织国庆剑桥七日游呢!谁要看单子不?我刚从隔壁拿到的,有师姐在宣传,不过能去的人很少。你们谁有护照,谁银行款超过五万?”
钱晓“喊”了一声,还是趴着电脑前,摆手道:“没兴趣啦,语言不通!还银行存款五万呢……我是无产阶级噢。”
王子毓早早就爬到床上,现在已经睡了,秦秣却忍不住心中一动,问道:“银行存款超过五万?这是什么意思?”
张馨灵两脚一踢,将高跟鞋换成拖鞋,挥了挥手里的单子道:“办旅游签证的条件之一咯,这五万存款是要被冻结三个月的,活像是怕咱们跑国外就不回来了,真无言。”
秦秣摇摇头,又问:“那护照呢?”
“你没有?”张馨灵呼出一口气,坐到椅子上,“没有的话,这次就别指望跟团啦。再有五天就放假了,根本来不及办护照,那个申请以后最少要两周才能拿到吧。哎,秣秣。我就是说说而已,你真想出国旅游呀?很贵的哦,不知道这次旅游协会能招到多少人一起上路。”
秦秣无奈一笑:“怎么不早点招人?”
“听说是准备很久了吧,不过他们一般都是内部招人,就这几天也不知道是谁的意思,忽然要开放招人了。”张馨灵开始对着镜子擦晚霜,“哎呀,快要断电啦,晓晓,还不快点把你要看的小说下载到p4里面?”
钱晓便手忙脚乱地寻找数据线,那双眼迷迷瞪瞪的样子,竟然十分可爱。
秦秣摇头笑笑,开始洗漱,准备睡觉。
但此后几天,她都总是在不经意间就想起了出国的事情。方澈不能回国,难道秦秣就不能出国去看看他么?他当初舍身相救的恩情,秦秣至今未能回报分毫,那么作为朋友,多多关心他的现状,总是应该的。
出国的念头就像是插上了翅膀的磨喝乐,总是在秦秣脑子里浮沉飞舞,想要冲破蓝天去。
秦秣开始想象坐飞机的滋味,开始遥想白云悠悠之下大地的开阔,开始有种重回七八岁,见什么都充满好奇与期待的感觉。不知中华浩土之外的世界会是什么模样?不知那遍地红白黄蓝的头发又能演绎出怎样的生活?
这个冲动的念头只才持续了三天,秦秣将冲动转化为行动了。
她先是瞅准一个都是选修课的下午,直接就到车站坐从高速公路回了卲城。匆匆忙忙地打的直奔公安局,秦秣硬是以极高的效率提交了护照申请。
其实她从来就不是一个循规蹈矩的人,胆子穿越以来却一直都在按部就班地读书升学。可她是秦秣,胸中若能风光霁月,天下又有哪里去不得?
秦秣一看身份证,满了十八岁,她已经不需要再处处束手束脚了。
学校的国情汇演如斯举行,秦秣跑开心中的一点别扭,只当四下无人。给卓柔他们配乐梁祝的时候也还算顺畅。
长假她是回家过的,陪家人过完中秋节,她顺便还回了趟市三中,在夫子山脚下取了一小瓶泥土。
她没有告诉家人自已准备去剑桥旅游,因为可以预见,如果她提起此事将会遭遇到怎样的反对。这两年秦家的小店开的不算很好,但也不差,总之账务都已还清,家庭经济比起从前已宽松不少。
秦秣自已有稿费,既然不需要贴家用,她就开了张卡自已存着。如今存得不算多,但支持她去英国趟朴素的旅行还是绰绰有余的。
然后是准备论文。
秦秣仔仔细细查了申请旅游签证的条件,知道学校的证明非常重要。她此前一直低调,不想在学校里出什么风头,但这一次她必须尽量获得各相关老师的最大好感,所以发表几篇专业论文是一个不错的突破口。
再回学校的时候,秦秣已经准备好了一篇洋洋洒洒五万字的《论北宗中期文化之浮沉》。
她先是找到教古代文学史的柯夏,论文附上,柯夏果然惊叹。
当然,要说在历史失落的当代,又有谁能比秦秣更加了解北宋?
柯夏当时是这样说的:“秦秣,你的观点、角度,尤其与众不同。”
秦秣获得他的认同之后,就婉转地提出自已想要去剑桥旅行的想法:“柯教授,学生自觉阅历不够,想要走出国门,去各个底蕴悠长的名城看看。他山之石可以攻玉,不知教授以为剑桥如何?”
柯夏微微一笑,眉眼间也是带着笑意。他望着秦秣,彷佛看透了她的心思:“小姑娘敢于走出去,勇气可嘉。你是准备请假和申请签证吗?需要多长时间?要不要教授帮你在教务处说说好话?”
秦秣坦然微笑,当即顺杆爬上:“谢谢你,柯教授。我只需要一个星期的假期。只是目前去英国旅行似乎都必须跟团,没有自由行,这有点麻烦。”
“怎么?跟团更安全,难道不好吗?”柯夏不动声色,等着审视秦秣的回答。
秦秣眨眨眼,小小地幽默了一把:“如果跟团的话,我还怎么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