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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个面试者被赶出了房间,单晗雪神情抓狂地躺在雪白的病床上,脸色一反常态地潮红着。如果不是四肢被早有心理准备的同学们按着,只怕此刻的她已经跳下床来,对着窗外长啸一声发泄心中的郁闷。看似不食人间烟火的单晗雪火爆起来的后果是非常可怕的,不但值班的医生会发现他们已经严重违反了高级病房不准同时接待三个以上访客的规定,晗雪欢蹦乱跳的心脏说不定也会再次罢工,恐怖的事情经历一次就够了,所有在场的骑士高中话剧社的成员再也不想经历第二次了。
能够让这么多同学约在同一时间偷偷潜进医院,利用周末病房里只有少数几位值班大夫和护士的看守漏洞一同探望单晗雪的原因,当然不只是关心病人这么简单。此刻,在这个最需要安静、平静、宁静的心脏病患者的房间里,正在进行着话剧《大鼻子情圣》新任女主角的甄选。但是令人遗憾的是,通过校园网络进行报名的这几十名自认非常具有表演天分的女同学中,竟然没有一个能够胜任这个角色。眼看着艺术节在十天之后就要开幕,而单晗雪却被医生勒令在一个月内不能进行剧烈、劳累的活动,这怎能不让这出戏的导演兼前任女主角气得双脚直跳?
“没时间生气,现在只能想对策。既然今天的甄选已经结束,大家还是先分批溜出医院,免得被院方发现。我有些事情要留下来和单晗雪再讨论一下。”
从头至尾一直沉默寡言的安承凯终于发话,众人听从他的话一个个悄悄从病房溜走,也顺便清走了满室的矿泉水瓶和纸屑,终于让病房恢复了它应有的样子。
“要商量什么,难道你有什么好主意?”等最后一个出门的同学关上门,单晗雪像乖宝宝一样躺在床上,好看的大眼睛满含期待地问道。
但是安承凯似乎并没有和她交谈的急切欲望,只是用若有所思的目光不断地在室内逡巡,床底下,窗帘后,最后目光停留在一个大储物柜前。
“喂,你别搞得像检查卫生似的好不好?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快倒出来啊!”晗雪不耐烦地催促他,神情有一丝丝的心虚。
她要不要现在就爬下床来,把这个多事的家伙从这里赶走?
“我听说——”安承凯慢条斯理地走到储物柜前,像欣赏艺术品般抚摸着橱柜的木制大门,“这次打架的原因好像又和三门中学有关,是他们找来的人捣的乱?”木门里似乎传来某种轻微的声响。
“搞教育的能够这样无耻,我也真是服了,他们就是要让我们的新剧目演不了,在艺术节的时候让我们学校下不来台。”一提起这些,单晗雪显得很激动。
两人口中提到的三门中学是这个城市真正意义上的私立贵族中学,收费高昂,设施师资一流,对学生的管教也以严苛著称。只是近两年来新上任的校长是一个极端功利兼势利的人,对学校盈利的关注远远大于教学质量。学校里凡是家世显赫、家财万贯并大方给学校捐财捐物的学生一律被他待为上宾,由此出现了一批特权阶层,有几个学生在学校里几乎可以呼风唤雨、为所欲为,而普通学生和教师敢怒不敢言,整个学校的风气极端不正。
这样的学校,原本和末流的骑士高中八竿子打不着,他们也根本不会将骑士高中放在眼里。直到这两年骑士高中新的招生政策“高额奖学金制度”吸引了不少中考前十名和单项科目优秀的学生,为了确保升学率和在私立中学中的头把交椅位置,三门中学开始和骑士中学抢夺优秀生源,在接连几届中考状元都被骑士高中挖走后,两所学校的关系日趋紧张。
作为今年的中考状元,三门中学以三年学费全免,并提供高额奖学金的优厚条件吸引单晗雪入学,而单晗雪也欣然接受。如果不是在入学前的一天她正巧经过该校,并亲眼看见几个学生被高年级学生欺负,而学校师长的解决方式却是包庇、纵容和敢怒不敢言,她根本就不会相信堂堂名校竟然是这样败絮其内。于是,单晗雪拒绝入学,并表示宁可进末流中学也不进这样的学校。这一举动在全省高中校届引起轩然大波,由此引出的三门中学学生管理问题搞得学校高层焦头烂额。而为了不开罪同行引起不必要的麻烦,许多学校不愿接收单晗雪,惟有骑士高中的校长为晗雪敞开了大门,并同时接纳了在这一事件中被三门中学严重处罚的数名问题学生。
这一事件,使得单晗雪成为骑士高中学生们的偶像,连素来桀骜不驯的一些问题学生也对她心服口服。但单晗雪不但顺利入学、甚至还成为学生会主席的事实,也使得两个学校原本就存在的矛盾迅速升级。
这次单晗雪和安承凯联袂演出话剧的消息不仅在自己的学校掀起波澜,其他高中也早就传得沸沸扬扬。为了打压骑士高中日益高涨的人气,也给单晗雪一个下马威,三门中学的某些人当然会采取一些行动。所以表面上看这次事件是社会上的小混混寻衅闹事,其实幕后却有一些黑手在推动。
“不管有多困难、时间多紧迫,我也一定要把话剧重新排起来,绝不能让那群卑鄙的家伙看笑话”单晗雪激动地挥舞着双手,但听得心跳检测器发出一阵尖锐的叫声。
患有先天性心脏病的单晗雪,为了不让心脏负担太大,从小就养成波澜不惊的性格,可这次的打架事件不但让她许久不发的旧疾再度复发,连好不容易树立的冰山美人的形象也终于破功。
“如果你不想让护士和医生冲进来的话,千万别激动。”安承凯无奈地停止了侦探般的刺探行动,“打架事件肯定会有下文,关于这点我可以向你保证。”
“你在搞什么鬼?”单晗雪狐疑地看着他,眼神里充满了期待和好奇,“瞒着我可不够咱俩青梅竹马的交情。”
“你想知道吗?”安承凯面带微笑地凝望着她,脸上的表情是晗雪熟悉的标准的老谋深算型,“那就先告诉我,你在搞什么鬼?”
毫无预警地,储物橱的门被安承凯突然拉开。
幽黑的空间里,四双眼睛扑闪扑闪地瞪着他,充满了惊恐。
静默。
只有风吹过的声音。
直到——
喵,一声轻轻的猫叫,为这凝滞的尴尬时刻衬上绝美的配音。
“呃……还是被你发现了。”
身后,单晗雪无限遗憾的嘟囔终结了持续了四天的追查游戏。
铺着青石板的蜿蜒小路,两侧都是古旧的二层民房。
斑驳退色的木质老门,古旧的窗花,偶尔有西风刮过,吹起薄薄的尘土。这个现代化城市的某个蒙尘的角落,好像童话中被神秘魔法凝固住的秘密森林,小巷中偶尔有蹒跚而行满是皱纹的老人经过,风中隐隐送来风铃的脆响,时光似乎在许久之前就停留在某个久远年代不再前行。
夕阳在遥远的地平线上像一个又大又圆的蛋黄,诱人的金色光泽将所有的一切都镀上一层金膜,连在路上行走的人们,也似乎镶嵌在金色的霞光中,所有这些就像一幅绝美的图画。
小米垂着头默默跟在安承凯身后走着,两人之间始终隔着两三米的距离,长长的身影拖曳出奇形怪状的重叠影像。
“你怎么知道我躲在晗雪这里?”
隔了许久,小米终于忍不住打破了两人之间令人窒息的沉默,她实在想破脑袋也想不通,为什么安承凯一出手就能逮到她,她以为自己藏得足够好了,连着三天,她每次溜进医院连医生护士都没发现。
“笨蛋。”
迎风飘来两个字眼。
“什么?”小米疑惑地抬起头瞪着安承凯高高在上的后脑勺,她是不是听错了,这个家伙应该不会在骂她吧?怎么说她现在也是有家回不得的可怜小孤女,他不会冷酷到这个时候还刺伤她早已伤痕累累的自尊心吧?
“我是说——”安承凯突然转过身,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标准安承凯式的恶毒表情,眼瞅着小米的鼻子毫无意外地狠狠撞上他外套的第二颗铜制钮扣。
“唔!”小米哀叫一声,手捂着鼻子差点蹲坐在地上,痛死她了。
“果真是个笨蛋!”
安承凯仰天长叹,看着小米蹲在地上可怜兮兮的背影,原本酝酿了一肚子的冷言冷语终究还是化作一声莫可奈何的咕哝。
“你骂我?!”小米委屈地抬起头,通红的鼻子上挂着两道触目惊心的鼻血。
“你能活这么久真是奇迹!”安承凯嘴上虽然说得毫不留情,手却忍不住探进口袋掏出手帕,弯下身狠狠捂住小米的鼻子。
“喂,轻点,轻点,鼻子快被你拧掉了。”小米作一脸痛不欲生状,努力扒拉着安承凯的手。“现在怕痛了,刚才走路为什么不长眼睛?”毫不理会小米的抗议,安承凯照样拧、拧、拧。
“还怪我?谁叫你莫名其妙地急刹车?”努力夺过手帕,小米终于掌控了鼻子的主权,说话也比刚才有力多了。
脑袋被轻轻一弹,小米怨愤地抬起头,却看见安承凯似笑非笑的眼神。
“你没事了吧?”语气不再调侃,那神情里竟然有一丝难得的暖意。
一定是她看错了,小米告诉自己。安承凯这个家伙最喜欢幸灾乐祸,而且看她倒霉总是一副很开心的样子,才不会真的关心她呢。
想着,小米拿掉捂着鼻子的手帕,示威性地把惨不忍睹的鼻尖凑到他面前,还把血迹斑斑的手帕晃来晃去恶心他:“承蒙您关心,你说这样算不算没事?”
无影神掌毫不犹豫地再度盖到小米的小脸上,安承凯恨不能将小米的脑袋狠狠摇一下:“笨蛋,我才没有问你的鼻子有事没事?”
“那你问什么?”小米奇怪地看着他,这个家伙老是说些她不能理解的话,是不是优等生的大脑结构就是和她这种普通人的不一样?
“算我多事。”安承凯气馁地拢着头发,“看来你离家出走得挺愉快的,我干吗管你!”
离家出走?
“你关心我?”想也不想,小米冲口而出。
“才没有!!”安承凯别扭地站直身,撇清似的转过去,不再理会她。
即使暮色低迷,小米的视力也不算很好,安承凯脸上一抹狼狈的红色还是没有逃过她的眼睛。
这家伙别扭个什么劲!小米暗地里哼哼着,可内心却为这样的发现雀跃不已,那一瞬间仿佛满天的礼花在心头绽放,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高兴成这样,只是因为有人关心她吗?
“你傻笑什么呢?”安承凯瞥了她一眼,“丑死了。”
说完,脸色好像更别扭了,他掉转头大步朝前走着,恨恨地仿佛每一步都希望把脚底的石板路踩出一个坑。
晚风,卷起满地尘土,北方的冬天总是灰天灰地。
小米知道自己这样咧着嘴的样子一定很蠢,口水里也一定粘了好多灰尘,可两颊的肌肉就是这样自动抽搐着,始终不肯放弃地维持着傻笑的表情。
他害羞了,哇哈哈哈哈哈哈!
“我说——”小米奋力跟上,手指轻轻拽住安承凯的衣角。
脚步微微停顿,他转身斜望着,虽然表情显得很不耐烦,却没有拂开她的手。
“我高兴还有人关心我——”
“我才没——”安承凯忍不住再次撇清,却被小米认真的眼神打断。
“谢谢你。”小米轻声却坚定地说道,“有朋友的感觉真好,曾经我以为自己是这世界上最孤单的人,现在才发现原来身边还是有很多关心我的人,就算是——”她转头望向天边无穷无尽的暮色,声音显然低沉了下来,“我这样一个连父亲也吝惜爱的人,原来也不是孤单一个人。”
那一晚,当她带着无比绝望的心情躲在暗巷里,如果没有看到可怜的小猫,就不会去追逐它,也就不会遇上刚从医院溜回家的晗雪,也不可能被她收留。那么最终,她可能不得不拖着湿透的身体回家,承受着父亲的蔑视和斥骂,伯母的冷嘲热讽,奶奶不断地叹息,她还是那个可怜的没用的一无是处的莫小米。
然而,她毕竟遇到了愿意帮助她的人,无论是一直对她态度冷热无常的单晗雪,还是总是嘴上恶毒刻薄的安承凯,小米知道,内心里他们都关心自己。
身旁,某栋老宅门前的风铃叮叮咚咚地响起,恰在此时,恰逢此刻,像心灵中的某种弦音,悲伤时是心碎,快乐时是心跳。
夜色已沉沉地暗下,像一件厚重的深色大衣,重重地披在行人肩头,拽着衣角的手却迟迟没有放下,反而愈来愈紧。
“我没有带两块手帕的习惯。”安承凯轻声说道。
“啊?”小米仰望他,视线迷迷蒙蒙。
似乎是第一次,两个人的眼神如此认真而专注地交融着,虽然只是意外的相遇,却各自在对方的视线中看到了自己。
手慢慢抬起,轻轻弹去脸颊上两行冰凉的液体。
“哦。”小米惊呼一声,脸瞬间像火烧似的辣红,她什么时候掉的泪,什么时候产生的悲伤心情,早已不记得。安承凯为她抹去眼泪的这一刻,尴尬和某种理不清的情绪像刺鼻的芥末一样冲上脑门,把她刺激得就差脑充血变成一颗辣椒头。
“下回记得带手帕。”
安承凯泰然自若地拍拍小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