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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生连忙回了个揖,“不妨事,不妨事。范姑娘也是直性子,徐小姐多包涵。”
话说完,两人面面相觑,都感觉到了一丝诡异。这情形怎么这么像“两家孩子在学堂打架了家长出面互相道歉”……
“噗嗤。”
徐小姐忍俊不禁,发出了淑女不该发出的笑声,脸上一赧,低头道:“失礼了。”
书生又是反射性地打揖回道:“小姐多礼了。”
见他这样拘谨,徐小姐反而轻松了下来,她拿锦帕掩住嘴,眼睛笑得弯弯的,“书公子此刻是否在想,幸好范姑娘不是如我这般多礼之人?”
书生惊讶地看了她一眼,算是默认了。
徐小姐将视线移到旁边吵架吵得面红耳赤的周子策身上,悠然道:“因为小女方才也在想,幸而周家公子不是多礼之人。”
这二人本身都是崇尚礼教循规蹈矩之人,此前的人生中难免想过寻一个志同道合之人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共度此生。然而讽刺的是,他们却是在今天才第一次知道,原来跟一个同样守礼的人相处是这么折腾的事。这算不算另一种程度上的叶公好龙?
徐小姐清清淡淡的两句话,却令书生心弦剧震。
回想以往种种困惑,为何答不上那人问他的一句“喜不喜欢”,为何她能一而再颠覆他的原则他的审美,为何明知她不愿意还用尽方法想要负责,手段近乎无赖……原来,这一切都是有迹可循的。
一语惊醒梦中人。
原来,一切皆只因为他从一开始便弄错了自己想要的。
所以在遇到真正想要的这个,发现与理想大相径庭,却每每控制不住随之起舞时,才迷惑,才矛盾,抗拒着,又莫名被吸引,甚至执着地用“负责”来解释自己看起来不合理的所有举动……
当所有困惑迎刃而解,当一切矛盾不复存在,书生心中激荡不已,急欲寻人分享一番,告白一番,这个人自然是那困扰他许久的罪魁祸首——范轻波。
他倏地站起来,向正在吵架的两人走过去。
彼时正好那二人吵到激烈处,范轻波表示从今往后婚嫁自由,互不相干时,周子策劈头盖脸吼了一声:“全京城谁不知你是我的人,你道还有谁敢娶你!”
“呸!”瞎了她的狗眼,她以前怎么没看出这家伙身上还拥有她最讨厌的魅惑狂狷属性!
范轻波一向最经不起激,你越不让她做什么她越要做,尤其这种带有威胁性的激将,不逆袭一下简直对不起天地良心。她一回头,堪堪撞上书生凝望的视线,脱口而出:“书生,你敢不敢娶我?”
书生脚步陡然顿住,那双素来明亮透彻的眼睛霎时如清水潋滟流光溢彩。
他嘴角轻抿,溢出一抹春意盎然的笑,而后欠身为礼,长袖垂然,道:“有何不敢?”
22
22、吃了不能不认账 。。。
大事不妙啊。范轻波看了看身旁一脸笑意合不拢嘴的书生,心中懊恼不已。
她是疯了还是傻了?明知道这家伙天天就等着对她负责还问他敢不敢娶?他的确是有何不敢,她可是无论如何都不敢呐!这下可好,出了虎穴又入狼窝,还是她自投罗网的。
不行,还是得说清楚。
范轻波一把将书生拽入一个小巷子中。“那个……”
“嗯?”
不对,书生你笑得这么春心荡漾是犯规的喂!
她腿一软,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没事……”
范轻波你太废柴了!这书生也算不得绝色美人就值得你这样五迷三道了?论美貌,他比不上公冶白,论阳刚,他比不上周子策,论身段,他比不上金画师,甚至论起他最擅长的发神经犯二——他都比不上范秉!
自我唾弃了一番,范轻波又重整旗鼓。这一回,坚决不看他的脸。
“我说书生啊,在酒楼说的那些话说说听听就算了,我就是被周子策那副我非他不可的嘴脸给激到了。你也知道我最爱胡说八道,你别放在心上哈。”
一口气说出来了!做得好,鼓掌。
“嗯?你说什么?”
“啊!”耳边一麻,她捂着耳朵尖叫着跳开一步。
书生你靠这么近也是犯规的喂!把气吹在她耳朵上更是大大的犯规啊喂喂喂!
这家伙居然还敢摆出一副茫然无辜模样,范轻波心中一股邪火起,腿也不软了,脸也不热了,挑眉斥道:“谁准你靠这么近了?男女授受不亲,你的圣贤之书都读到哪里去了?”
书生一愣,脸红了,“在下只是想听清楚些,再说我们已经……”
后面的“订婚了”三个字被范轻波阴狠的视线吓得吞回去了。
“啧啧啧,这就是你不对了,小范,你们都快成亲了,还不让人靠近?”
喝!什么人!范书二人回头,只见巷子里两排后门不知何时都齐刷刷地打开了,而每个门里平均都有三到五颗脑袋在争先恐后地往外探。
范轻波额上滑落三根黑线。“你们在干什么?”
“看戏咯!哎,你们继续啊,别因为我们耽搁了,该摸摸,该抱抱,该亲亲,当然你们若是要就地洞房得事先说一声,我们也要先把小孩赶走不是?”
“哈哈哈哈……”
巷子里看热闹的街坊们笑成一团。而始作俑者依旧倚坐在门旁闲闲嗑着瓜子,怀里还拉扯着一脸好奇的皮蛋,正是三街四巷中出了名的俏寡妇——五姐。
范轻波想起滟滟之前说的“传说中的新宠”云云,脑中一道灵光闪过,“书生是我新宠这消息不是你放出去的吧五姐?!”
五姐眉一挑,“怎么着?想吃了不认账?”
隔壁的王婆接口道:“啧啧,荒郊野外,孤男寡女,一宿都没回来……”
再隔壁的豆腐西施抢过话头,“那天五姐跟咱说你去后山跟书夫子打野食咱还不信,哪里就这么快勾搭上了?打赌来着,谁知开着门竖着耳朵听了半宿,愣是没听到你们回来!好你个没皮没脸的小骚蹄子,害咱跟陈家嫂子都输了一盒胭脂!”
陈家嫂子就是陈大天陈小天的母亲,也就是范轻波的结拜姐姐。她手上还捏着晚饭要吃的面团,嘻嘻笑着:“想不到书夫子看起来文文弱弱的,却恁的厉害,折腾了妹妹一宿呢!”
“胡说,咱青墨坊里出来的姑娘,谁折腾谁还指不定呢!”五姐一转媚眼,“要不要打赌?”
“喂喂喂!你们这些三姑六婆够了哦!”什么叫三人成虎,这就叫三人成虎!居然旁若无人地造起谣来了!范轻波气得七窍生烟,掐腰怒吼,“姐姐!回屋去,不然别想要欢喜天的绝版典藏房中术!皮蛋!把你娘那张嘴堵上,再把她拖回房!二丫小牛强子东东!”
“是!范老大!”
一帮对她忠心耿耿的童子军收到命令,立刻一哭二闹三上吊地把自家爹娘爷爷奶奶往屋里扯,奈何还是挡不住那一句句调侃往外飘。
“哟哟,脸红了哟,原来咱们家轻薄姑娘也会脸红,稀奇的咧!”
“这还用说,定是跟夫子嗯嗯啊啊久了学来的呗,嘻嘻嘻……”
“夫子可是咱青墨坊自己家的人,小范你这回若是敢始乱终弃,仔细你的皮!”
“对对,谁让你吃窝边草!玩弄旁的男人都可以,咱青墨坊可从不出欺负自己人的薄幸女!”
范轻波恼羞成怒,蹲下去捡起几个石子就往最近的五姐家门上丢。
门内立刻传来五姐高亢嘹亮的声音。
“作死哟你个小蹄子!老娘忍痛割爱把白花花的夫子让给你,你这是恩将仇报,男人领上床,媒人丢过墙啊?”
此言一出,巷子里瞬间爆出一阵哄笑声。
一片喧闹中,书生拉了拉范轻波的衣角,她愤愤地回头,只见他面色晕红,眼神灼热,嘴角却衔着一抹古怪的笑,低声道:“原来你那日来后山是来找在下……找在下……”
“才不是找你野合的!”她想也不想就这样吼道,旋即又悔得几乎要咬断舌头。
因为周围的哄笑声越发大声了,震耳欲聋。
“啊啊啊啊啊!笑死你们好了!”范轻波彻底抓狂了,回身对上书生那张人畜无害纯良无辜的面孔,怒由心生,抬脚狠狠踹了他的小腿一下,“你也去死好了!”
施完暴推开他拔腿就往外跑,再呆在这个环境里她说不定真的会杀人!
书生被推得靠在墙上,小腿胫骨处隐隐有些痛,他却顾不上,只一径发愣,半晌才眨了眨眼,喃喃道:“如果没猜错的话……莫非范姑娘方才那是在害臊?”
哗啦啦一片,巷中二楼的窗户全开了,前一刻围观的原班人马探出头,异口同声道:“本来就是!”
书生吓了一跳,随即脸一红,又笑了出来,心中是说不出的欢喜。
“喂,夫子,你会对那家伙好吧?”
冷不防一句问话,书生抬头,只见陈家嫂子仍是嬉皮笑脸的。她看了他一眼,眼中却是不可错认的严厉,然后别开脸,漫不经心地抠弄着指甲。
“那家伙性子与别家姑娘不同,有时聪明有时又糊涂。爱说笑,嘴里没半句真的。她若说不喜欢你你可别灰心,很可能是逗你玩,当然她若说喜欢你你也别太高兴,因为这也很可能是逗你玩。总之,你既要同她一起,就得担待着。若是担待不了,只需想着一件事,那就是——那家伙是我认来的妹子,莫以为她没有娘家。”
言下之意,担待不了你也得担着,不然有你好看的。
“有你这么威胁人的么?敢情大小天那强盗性子是随了你啊。”五姐翻了翻白眼,又转向书生,笑道:“夫子你瞧,陈家嫂子那是拿着鸡毛当令箭呢。”
“说起娘家,当初小范被某两个小强盗打劫得分文不剩时可是住在我家的,她还叫我一声五姐呢,我才是她娘家!夫子你别怕,好歹你是五姐我亲手挑的人,好好表现,别让人家小瞧了去啊。”
书生额上一滴冷汗滑落,五姐你这最后一句话有比较不像威胁么……
不过五姐这么一闹,巷中冷滞气氛一下子被打破,众人纷纷说起自己同范轻波的渊源。一个两个的平时打打闹闹到处说她闲话,这时倒抢着认起亲来了。娘家的队伍不断壮大,挨个儿找书生交代,呃,或许说训话更恰当。
总结下,车轱辘话颠来倒去不外乎一个意思:要么对她好,要么你去死,任君选择。
一一训完话,众人面面相觑,都有些不自在,仿佛做了什么不好意思的事。
五姐心里暗骂着“死丫头果然是个不让人省心的祸害,老娘一个志在颠倒众生的大好寡妇居然在这边煽起情来了,闲的”,率先甩上了窗户。
接着,其他人也纷纷效仿,速度之快,像是窗外有什么瘟疫在蔓延一般。
书生停在原地,心中犹自震撼。
虽然一早便知她与市井传言不同,虽然时常在学堂中偷听学生讨论她的种种“英雄”事迹,知道在他之前,一直是她在教他们读书识字,知道她善良又随和,偏偏不喜欢人家说她好。只是,他一直以为只有他和那些孩子们看到她的好,却不知这些说话很难听的人心里也是这样护着她。
最初看中“青墨坊”这个名字中的书香气住了进来,谁知这里龙蛇混杂,隔壁还是个烟花巷,实在与书香扯不上半点关系,心中颇为失望。但现在,在来了这么久之后,头一次,他对这个名不副实的地方产生了归属感,只因这些人嬉笑怒骂之下的温情令他意识到,这里是她的家。
只有青墨坊,这个住着三教九流各色人等的地方,才容得下那样一个特立独行的她。
“轻薄女”这个称呼在这里反而成了赞美,这些街坊邻居自豪地说着,我们青墨坊出来的姑娘就应该如何如何……谁能说,这不是在纵容她的任性,助长她的随心所欲呢?
他似乎有些明白了,为何她能笑对种种飞长流短。
书生此刻脑中清明,他站在空无一人的巷中,朝四方各行了个大礼。
“在下谨记诸位训示,在此谢过。”
言毕,转身大步往画巷而去。他心中有一股莫名的迫不及待,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