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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儿,雷瑾默然存想,修行密法已经足足有数个时辰,仍然未有行气收功的迹象,等候在外的几个人也不敢妄自轻动,只得耐心等待着。
倏地,静室内有了动静,在帘幕外诸人的眼中,雷瑾虽然仍保持盘膝坐于蒲团之上的姿态,双掌却已竖合而起,如花之盛放,结成不同的密宗手印,从不动根本印、大金刚轮印开始,外狮子印、内狮子印、外缚印、内缚印、智拳印、日轮印、宝瓶印随意变化,衍化相生,幻变无方,充满着玄妙庄严的气氛。
识者自然知道,这意味着雷瑾在守一存想的修持中,于虚无缥缈,恍惚渺冥之际,致虚极而守静笃,藉手印触发内心,证见真如自性,顺利晋入人天浑融合一之境界,以手印贯通宇宙六合,内连脏腑经脉,透过不同的手印,贯通内气,理顺气机,稍稍有利于伤势的好转,最大的收获则是已经体悟到三密相应的诀窍,在精神愿力的修持上成就了新的境界。
云在青天,从风变灭,卷舒自如
水在瓶中,恬静安详,清光可鉴
束缚与解脱,一刹那间都荡然无存!
倏然而醒,雷瑾摇摇头,这次虽然有些成果,却并不是他最想要的。
如何驱除和炼化山海阁异种真气,真是件头痛的事情!
“进来吧!”
静室外恭候着的都是他都督幕府中的重要人物,此刻定然是有重要的事情来请示,否则不会汇集到一起了。
看了看两位长史,两位内尚书严肃的神情,雷瑾知道事情非同小可,开始浏览起内记室整理的绝密文牍和秘密手折、柬帖。
每一份绝密文牍都附录有间谍学院和斥候学院的教官们对谍情的分析、综合、估计、判断,在秘密训练各种间谍斥候人才的同时,这两家秘密学院也承担另外一项重要任务——对汇集递解的谍情进行尽可能地深入分析评估。
除此之外,内务安全署和通政司虽然置于幕府长史的直接管辖之下,但内记室是雷瑾的‘私人’僚佐,负有综理协调西北幕府所属对内对外秘谍组织的策划、行动,通盘掌握全局以及督导监察各秘谍组织的重要职责,内务安全署、通政司也在内记室的督导监察之下,因此内记室在梳理谍情,作出判断和结论,以供上宪决策方面比起两家秘密学院更有优势,自然也就无庸置疑地同样担负起谍情评估的职责了。
当各种看似零散而互不相关的情报被汇集起来,联系起来,被梳理出互相之间不太被人注意的关联脉络,呈现出来的事实已经足够令人触目惊心,雷瑾根本不用再去看两家秘密学院和内记室的最终评估结论,光是从那些隐密的互相关联上,就知道事情已经发展到非常棘手的地步了。
可怕的事实真相残酷的摆在雷瑾面前,但是这仍然可能只是庞大冰山之一角——
西北河陇广大地区之内,出现了许多不稳的迹象,暗流汹涌。
不少大族内部的某些派系在突然之间都蠢蠢欲动起来,似乎想争夺家族的主导权;
甚至在幕府长史下辖的各曹各司各署,各地方府州县衙,包括内务安全署、秘谍部的内部也有些不那么令人愉快的声音和私下动作;
至于北方草原吉囊汗、俺答汗派遣的谍探;东面延绥镇张宸极小集团的谍探;关中长安的那些以秦王府为首的皇亲国戚太监官吏们的小集团派出的谍探;渭河南岸的几股不太成气候的流民军派出的谍探;汉中蓝廷瑞、鄢本恕部;占据襄阳、南阳一带,正北上扫荡洛阳外围的‘横天大王’薛红旗部;湖广巡抚刘国能部;东川弥勒教;吐蕃卫藏地区的喇嘛、领主、宗本;青海蒙古部;西域哈密王;西域吐鲁番;西域和阗;西域叶尔羌汗国;甚至远至萨非伊朗,乌兹比柯汗国
这些远近四邻,不论有没有与西北幕府治下府州县接壤,似乎都派遣了不少谍探眼线窥探虚实,而且最近还显得相当之活跃,甚至连远在京师归于展妃集团掌握的锦衣府、鹰扬卫、刺史部的秘密潜伏人员也开始重新在暗中活动,至于其他势力譬如帝国各大家族,又譬如帝国五大钱庄所拥有的谍探眼线也不时在各处活动。
这些个势力,无论实力强弱与否,他们所派遣的使者、谍探、眼线汇集河陇,事实上已经在西北河陇形成一个敌友难分,鱼龙混杂的局面,这其中有些是与西北幕府友好的,有些则是不那么友好,甚至是极端仇视西北幕府存在的,也有些是非敌非友只看重自身利益的,当这些势力中的相当一部分纠结起来,从河陇内部下手,准备着颠覆或者肢解西北幕府的时候,这就意味着难以妥协的复杂局面在不断形成壮大。
堡垒从来都是容易从内部攻破,天下聪明人很多,所以选择从内部瓦解对手向来不失为一个可行的抉择。
本来,这些谍探、秘密使者、或者玩弄阴谋的说客,如果没有本地势力的呼应,是不大可能成事的,再怎么活动也只能是穷折腾,但是从内记室的汇总评估来看,西北幕府面临的情况并不十分乐观。
西北河陇近一两年猛然冒升起来,膨胀得太快,内部积聚的矛盾相当不少,这些矛盾如果没有外敌的挑拨、唆使和支持,西北幕府当然可以采取一些有效的安抚措施慢慢消解缓和,不致于造成什么大的动荡。问题是河陇内部矛盾现在有一些已经发展到相当尖锐的地步。
尤其是雷瑾的施政,与一些理学儒派信奉者头脑中根深蒂固的诸如‘重农抑商’、‘禁奢崇俭’、‘贵义贱利’等信念背道而驰,这非是短短时间之内可以改变,更何况雷瑾的‘擂台论战’又让这些理学信奉者斯文扫地,倍感羞辱,不少顽固分子因为不肯低头,甚至至今还不能下台,等于被变相软禁在‘夜未央’那等烟花之地。
这些理学儒生可是代表着一股相当有影响力的地方河陇势力,而这种基于信念的争斗又是最难以妥协的,雷瑾‘羞辱’了他们所信奉的理学道德,可谓是苦大仇深,在他们的内心里,大有不报此仇,誓不为人的架势,暗地里的‘倒雷’、‘驱雷’之声一直不曾稍歇。
不过,如果仅仅是这些理学儒生捣蛋,雷瑾根本不会放在眼里,秀才造反,三年不成,百无一用是书生,有什么好怕的?反正现在儒家心学、实学等派别又一直在和理学一派激烈论战,用不着劳动雷瑾出手,只是各儒家学派论战中逐渐显出的暴力倾向需要警惕一下而已。
但是内务安全署的谍报,幕府各曹各司各署的消息汇总,却揭示出另外一些紧迫的问题,一个是地方府州县的一些施政偏差没有能及时纠正,使得民怨有所淤积,未能得到及时疏导;另外一个则是现在东主与雇工之间的矛盾比较尖锐,‘叫歇’之事亦复不少,而幕府所颁布的现有法例显然在解决这种尖锐矛盾上有些不太得力。
‘民为邦本’,‘以民为本’,‘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苛政猛于虎’等等,雷瑾虽然向来不太把孔孟之道,尤其是儒家理学放在眼里,却也不认为自古由儒家论述传承的这些个圣贤之道就是一无是处,其实还是相当之有道理的。
只是儒家之迂阔,也就表现为他们虽然拼命倡行‘仁义’,却没有一套真正切实可行的东西把‘仁义’真正落到实处,只能靠抄袭偷窃法家、黄老的理论施政治民,儒家曾经高倡的‘以德治国’‘无为而治’之道,实在的成效多半贫乏得紧,多数时候更是被束之高阁,仅仅作为敲门砖而已。(注:儒家的无为而治与道家的无为而治不同,儒家的着眼点在‘治’,而道家着眼点在‘无为’,儒家所谓的垂拱而天下大治,目的还是着眼在入世而治上。)
行‘仁义’,拢民心,自然是不错的,然而只偏信儒家之道却并不足取法,并非治理国家之正道,历来有为君王无不是霸王道兼而用之,宽猛互用,内用法家、黄老,外饰儒术,也正说明儒家‘仁义’不是那么好落到实处的。
河陇之地淤积的民怨,东家与雇工的尖锐矛盾,所有问题的实质显然都在这上面,而雷瑾挥师巴蜀更进一步加剧了这种矛盾,粮食米面马牛羊驴布帛盐茶日用等价格都在短期间猛涨了一两倍,生计一下艰难起来,工价薪资却没有相应增加,钱贱物贵,岂能无怨?如果是长期形成的还好,这种短期突变,除了让那些囤积居奇的商人狠狠大发了一笔横财之外,却苦了许多底层贫民,卖儿卖女者不在少数。
一时间,不怀善意的各路外敌,心怀怨恨或者嫉妒不甘的内鬼都在暗中活动起来,甚至各路外敌和内鬼隐隐有互相呼应,趋向于合流之势。
西北幕府似乎在一夜间就坐在了干柴堆上,随时有可能引发焚天烈火。
这一点,敌我各方都有不少聪明人看到了,内记室汇总的各方谍情也都指向了这一点,各方友好自然不免忧心忡忡溢于言表;各方敌对者则早就对此有所图谋,挑拨、唆使、煽动和暗地里支持颠覆暴乱(譬如帮助训练破坏袭扰造谣的骨干、教授反监控反侦缉反盯梢反追踪的秘密活动手段等等)的诸般秘密活动一直就比较活跃。
内务安全署以前就对河陇一些怀疑‘心怀异志’的人物有所监控,只是秘谍机构的能力并不是无限的,它可以监控的毕竟只是广袤辽阔的河陇地面上数百万‘本籍’和‘寄籍’人士中的一小部分,面面俱到那是根本不可能的,总有许多缝隙可以被敌方谍探所利用。
目前的河陇可谓暗流激涌,只是在西北幕府强大的军事威慑下,暂时谁都不敢动作。
出头椽子先烂,谁第一个跳出来跟西北幕府正面作对,下场都会很惨,所以各方都在酝酿着,等着那一声响雷的爆发。
造成这种形势的恰恰跟雷瑾的东进有关,为了入蜀准备,西北幕府上上下下的精力都放到了这上面,也就给了那些敌对势力很多活动的机会和空档,同时对那些敌对势力而言,他们的机会也不会太多,一旦西北幕府能够从巴蜀抽身出来,他们的好日子也就不多了。
雷瑾细细的看完了所有的绝密文牍,已经对总的形势有所了解,淡淡问道:“你们是怎么看的?”
“大人,这个事情搞不好是要出大乱子的,必须断然处置。”
刘卫辰严肃的答道。
“你们认为,会有哪些人会卷入其中?”
“我们商议后认为农庄雇工和零散农户眼下几年还不会卷入可能的暴乱,有家有业之口,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参与聚众造反生事的。最容易被鼓动起来的应该是那些心怀异志者、以及那些家无恒产的雇工。
比如回回马家就有不少暗中同情马氏兄弟的回回派系,再如一些大族中也有一些不甘雌伏自负能力者也会兴风作浪。自古炎炎者易灭,隆隆者易绝,只因嫉妒、猜疑、忌恨而遭杀人灭族之祸,屡见不鲜。
外敌如弥勒教之流,尚不只虑,若无内鬼呼应,他们翻不了什么大浪。”
蒙逊小心说道。
“呵呵,”雷瑾微笑,笑容中却泛起一缕阴森杀意,“我知道你们有些话不好说。河陇的雷门支系中心怀不满,阴蓄异志的人也是大有人在,不足为奇。你们也不必讳言之。
哼哼,人心不足蛇吞象,我只怕他们志虽大,才不高!
金子砸烂了也卖金子的价,就怕他们只是废铁一块尔。若是有真才实学,还怕没有出头之日?强者为尊,不外如是。
人不犯我,自可彼此相安无事,若来犯我,决不轻饶,管他姓雷还是姓马?既然想做虎口拔牙的勾当,就要预作死无葬身之地的打算!
既然他们有心,我们岂能无意?我想,现在最需要作的是两件事!”
刘卫辰、蒙逊、绿痕、紫绡知道雷瑾在看完所有的绝密文牍和他们的建议之后,已经有所决定,都肃容聆听。
“第一,通过非正规途径对外散布西北平虏伯伤势严重的消息,不再严格封锁这条消息。”
众人一听,都愣了,要知道到目前为止,这个消息只限于高层的军政高官知道,而且大多数文武高官也只是知道雷瑾的伤势较重,需要将养而已。
伤势‘严重’?开玩笑,那可是会造成河陇动荡的大事情。
显然,这是一个‘诱饵’,一个让阴蓄异志者怦然心动的‘诱饵’!
用‘诱饵’钓鱼,把所有受不了诱惑的‘大鱼’都吸引出来,然后聚而歼之,几乎就是当初对付意图反叛的部分吐蕃部族时,用的那一套绝户计,现在又再次变了个花样玩而已。
用这一招,必须对自己掌握局势的能力要绝对有自信才行,但凡有所犹疑,事即难成。
“第二,我将签署秘密命令,下令所有的军团、行营、守备军团、内务安全署铁血营、佥兵守备军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