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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霖十五年秋八月。
在‘哈马丹’虚晃一枪的平虏公,突然率八万铁骑,闪电一般南下,横扫千军如卷席,全取‘洛雷斯坦’,改设为‘洛雷’行省。
其后又挥军直下,前哨逼近‘伊斯法罕’,陈兵威胁‘萨非伊朗’国都,迫使‘萨非伊朗’皇室抽调大量兵力回防,旋即就移师于‘美索不达米亚’两河平原,与‘北大营’麾下诸军会师,摆出与萨非伊朗争夺两河地区的架势,会战似乎不可避免了。
营垒中硝烟尚未散去。
趁着战事方歇,都长命令把刚刚死在敌军流矢冷枪下的士兵遗体都抬到一边,继续吃饭。
雷浩蹲在垒墙后吃饭,一个都的士兵也全都蹲在垒墙后吃饭,几张神臂弩、中号佛郎机,还有几架床子弩就架在一边,被毛毡苫布盖着。
‘都’中并没人知道雷浩的真实身份,包括‘都长’在内。雷浩三年前完成元老会‘兽域修行’归来,就在雷瑾的安排下在‘赏金会馆’挂了名,用化名干了两年时间的‘赏金客’,期间在标行混过,在商队混过,在武技学馆、枪棒讲习所也混过,甚至与西北‘正教’的不少底层人物打过交道,他还有在佥兵守备军团‘选锋营’、乡兵‘团练’中短暂训练服役的经历,也曾经跟随民间‘袭击营’、‘游猎小队’以及半官方的‘向导巡逻小队’出过多次差使,‘闯荡江湖’的经历可以算相当丰富多彩了。
一年前,雷瑾又安排雷浩以化名进入军需总务司做一名胥吏,半年之后‘借调’到农牧工商署,还是做胥吏,但是升了级——当然这些对世子雷浩的真实身份来说都是浮云,重要的是经历以及见识、阅历,人生的历练需要丰富的经历来充实,尤其是世子雷浩,将来要总揽全局治国理政的储君,他需要更多的民间底层生活经历以体会人情冷暖世态炎凉,体会草民百姓的喜怒哀乐,更需要相当的底层视野来充实将来的上层大格局。
两个月前,雷浩从农牧工商署‘消失’,接着便以新的化名调入西宁行营,仍然是从底层干起,他现在是一名军吏,二级吏士爵,不隶军籍。
伙房今天做的是小米干饭,米粒儿油亮,粗瓷碗、木碗、竹筒子盛上,浇上一勺子菜肉汤,再给一块咸肉,吃起来还是不错的。平日里都是锅盔面饼、肉夹馍什么的,再不就是炒米炒面了,直接拿在手上嚼啃就是了,厮杀汉子想在战场上吃上点好的,干的稀的再喝上点菜汤都是件不容易的事。
午初时分,阳光很烈,端着粗瓷碗,雷浩一脸的汗水顺着头盔从脸颊上滴落,却也顾不上了,先把这碗干饭吃了要紧。
轰,一颗石弹从天而降,蹲在斜对面两丈以外的一个士兵闪避都来不及,饭碗哐当砸得粉碎,吃了一半的小米粒飞在空中,士兵的身子和饭碗同时摔在地上,士兵已经被石弹砸成重伤,眼见是难活了。
几颗小米粒飞溅在雷浩的脸上,看着袍泽战友奄奄一息,他暗骂一声,该死的,饭都不让人吃完。
四周没有什么骚动,都长叫起两名士兵,把伤者抬去医所。其他士兵们挪到另外一头继续吃饭,免得突然死了,饭才只吃了一半——不是他们冷漠,而是在血火杀戮的战场上,过多的情感几乎没有容身之地,冷冰冰的残酷现实让人们不得不将情感埋在心头,默然而决然的厮杀。
战火纷飞的两河地区,会战已经进入到新的阶段。此前,‘萨非伊朗’兵员伤亡颇重,不得不增派援军,同时寻求突厥奥斯曼方面的支持,他们仍不甘心失败。西北幕府,也迅速调整部署应对,双方的会战愈发激烈。
很快吃完了饭,都长带着手下七八十号人就拉上去了,将前面当值的‘都’替换下来吃饭。
战斗照例在不久之后打响。
双方的各式火炮都开始轰击,炮弹下冰雹一般砸到营垒阵地上,一时血肉横飞,到处是士兵的哀嚎声,不到两个时辰,士兵的尸体填满了营垒之间的战壕。
狂热的回回兵冒着炽热的炮火,一次次发起冲锋,但守备坚固的平虏军营垒让数百名萨非伊朗的士兵死在了营垒前,多次进攻受挫,不能达成进攻目的。
时不时的,蚁附而来的敌兵也有奋勇冲进营垒之时,这时白刃肉搏就极为惨烈,雷浩经受住了残酷肉搏的实战考验,从小接受严酷的武技训练,‘兽域修行’的磨砺,‘赏金客’生涯的历练,以及跟随各种战斗小队出差使的经验,都让他有了相当的承受力。面对面的白刃格斗,实在是最能考验人心的标尺,人心的勇与怯,人心的智与愚,人心的强与弱,就在鲜血中直面,就在刀起人头落的杀戮场景中不断正视。呼啸而来的石弹铁弹,就砸落在身边,手巴掌大的泥块飞溅到脸上,一切仿佛都完了,但是杀声一起,什么都由不得你去想,人在战场上要是不蜕变成凶兽,可能连百分之一的生还机会也落不着。
战斗持续,雷浩‘临时栖身’的这个‘都’伤亡惨重,但敌军终究没能将他们据守的营垒拿下来,当战事告终,清扫战场时,他所在的‘都’仅仅剩下三十多人,必须拉到后方休整,补充兵员了——他们参与到对此地的固守阻截,在更大的战局中为平虏军带来了丰硕的战果,功勋还是不小的。
甘霖十五年,经过敌我三方的激烈鏖战,纠缠苦斗,首着先鞭的西北幕府在‘库尔德斯坦’山区已经站稳脚跟,除设官分职,建置行省之外,西北方面已经建立起稳固坚实的防御部署,甚至在新设的‘洛雷行省’屯驻了重兵,对萨非伊朗的国都形成潜在威胁,毕竟‘洛雷行省’距离萨非伊朗的国都不过数百里之遥而已。同时,西北还稳固了在‘亚美尼亚’山区的占领,使得‘库尔德斯坦’山区能够与西北在黑海沿岸的直隶府、行省以及要塞连成一片。整个战局的重心,已经倾斜到两河平原地区,从两方三国的争斗变成了西北与萨非伊朗的对抗。突厥奥斯曼方面,虽然是有心介入两河地区的局势,但实在是当下的突厥奥斯曼已经有着国力中衰的迹象,对两河平原的争夺鞭长莫及了。
战争,总是此消彼长的。当突厥奥斯曼、萨非伊朗在战争中呈现出颓势之时,两河平原地区的形势就会呈现出对西北方面有利的态势,‘萨非伊朗’还能不能坚持打下去也是个疑问了。
十月,两河会战局势急遽转变。
波斯湾北岸岬角的‘阿巴丹’是‘萨非伊朗’的重要海港,联结着‘萨非伊朗’在波斯湾东西两岸的国土,尤其是在西北已经占据了‘报达’的情形之下,‘阿巴丹’的地理位置极为重要。平虏军利用起雾、涨潮的时机,由‘和尔木斯水师’突然发起登陆行动,同时五万骑兵佯动到卡伦河口的‘阿瓦士’。经一日激战,和尔木斯水师袭占‘阿巴丹港’。‘阿巴丹港’失守,平虏军从‘报达’长驱直下,南面波斯湾,几乎切断了‘萨非伊朗’东西联结的中轴,是为萨非伊朗最大的挫败。
萨非伊朗派遣在两河会战的各部队,要么沿波斯湾海岸撤往南方腹地,要么就是穿过平虏军并不‘严密’的防线,撤往东岸。这时战局已呈崩溃之势,萨非伊朗的前方部队已陷入混乱状态,追击的平虏军给予萨非伊朗军侧背的威胁极大,再无兵力可以抽调应战。
溃败的军队,乱哄哄的,大部分军械丢在路边,扔到河里。少数还能带着军械撤离的士兵,也是到了歇脚点,倒头就能睡着了。兵败如山倒的时候,甚至连个岗哨都没有。大多数溃散的萨非伊朗士兵惊慌失措,极度困顿,一听到马蹄声,就如惊弓之鸟一般四处逃散,只留下一地狼藉。
至此,继库尔德斯坦会战、亚美尼亚会战之后,两河会战也行将落幕,西北幕府内部已经在讨论建置‘两河行省’‘毛夕里行省’和‘报达行省’等等,分划省界疆域,遴选省府(州)县的正印佐贰官员和胥吏,流官与土官的平衡等等,如此种种,又是一番喧扰争斗。
大局已定,西北幕府在这一回合的交锋,不仅让突厥奥斯曼、萨非伊朗伤了元气,而且得到了实利,成功夺占了几处兵家要地,西北在全局形势上愈发有利,地利、人和都已齐备,在西域的战事也是该消停消停了,毕竟几场会战打下来,西北消耗了多少物力、财力,损耗了多少牲畜军械,就是以西北储积之富,也是颇感吃力了——西北也想息兵罢战,休养生息一番了,接下来就是三方和议,败者慢慢儿躲回家去舔舐伤口,胜者也得歇口气,再考虑其他的方向。
西面是一派海晏河清,几场会战打下来,至少可得三十年太平。
喧嚣之后的西北,慢慢沉寂下来,蓄力养士,用心储积,等待着下一次的爆发。
第六章(三)潼关!潼关!
德澧直隶府。
将南方七大总督区纳入西北版图数年之后,平虏公雷瑾在甘霖十六年冬十月南巡,第一次携夫人及其他公府姬妾入驻‘德澧’的原莫卧儿皇宫,建置行辕。
入城礼仪自然是无比隆重显赫的,夜宴连台是不须说的,西北幕府在南方诸行省的高级文武官,除了缅地三大总督以道途遥远,雷瑾事先就有谕令其地总督守土勿来之外,其他皆齐聚‘德澧’,排班觐见,一一述职,喧喧扰扰好几天才算一个完。
治理一个幅员辽阔的国家,对任何君主而言,都是非常严峻的考验。
雷瑾在治国理政上其实并不是那么勤力的人,而且他的治国理念乃是儒法道百家杂之,霸王道兼有,但比较偏于黄老无为之道,也强调施政者‘有所为有所不为’以及‘圣人不言而民自化’,当然其含义不完全是儒家或者道家的传统解释,而是以雷瑾的解释为解释。其实,也就是在法理上和事实上厘清划定了官方与民间的大分野,俾使官民各守本分,各司本业,既各自相安,又彼此相辅相成;另外西北还秉承雷瑾之意,明文承认了民间在某些事务上的自主之权,官方不能再直接插手——虽然民间的某些自主之权,一直以来都是各方默认的既成事实,但却只是潜在的规则与惯例,中央官员和地方守令随时可以耍无赖,否认官民共识的存在,因为法无明文,查无实据。西北一改旧例,明文承认民间某些自主权力的存在,其好处当然就是从此省了官府的事儿,省了官府的人力,省了官府办差人等的粮饷,再说也尽量减少了官吏设置,亦是与民休息的恤民之举,更局限和堵塞了当今与后世的官吏们某些可能的贪贿之路,‘事’和‘权’总是相依相伴的,管的‘事’越多,‘权’自然也越大,若是没有了‘事’,自然就无‘权’可言,而无‘事’则无‘权’,官吏又焉能有借口上下其手贪墨索贿哉?
虽然说在用人任事以及赋税、军队上,雷瑾会相对抓得紧一些,在其他方面他就放得比较松了,但也并不是真的就无所作为——雷瑾曾经对世子雷浩说过‘亡国非一人之罪,治国非一人之力’,治国理政当思集大众、合群力、统人心之法,也就是‘放权于下,垂拱而治’,良好而充分的分权和放权其实也意味着良好的集权,或者说在信任与监察督导架构良好的前提下,对臣僚充分的授予权力、赋予权力是西北幕府走到今天的保证。‘犯错也该是他们(臣僚)犯’,雷瑾有是语。
南来‘德澧’直隶府,这还是雷瑾主政西北以来,第二次大张旗鼓的‘南巡’。上一次大张旗鼓‘南巡’,其实是在‘塞外秋猎’发动之前,一次主要针对北方鞑靼‘鄂尔都司’万户吉囊的佯动和欺骗,同时也是对云贵四川地方上那些不肯安分者的一次大清洗,安内攘外,双管齐下。而这一次南巡于天竺故地,实际上也是一种安抚南方形势的政治手段。因此,在南方诸行省高级官员排班觐见之后,雷瑾又连续接见南方的土邦王公、各教派的首脑人物以及驻守南方各部队的一些将校,一时都不得闲也。
雷瑾在德澧直隶府足足停留了一月有余,这才动身前往‘榜葛剌’直隶府、‘师子’直隶府等地巡视——
这除了处置各项军政公事以外,也是因为平虏公府在德澧附近拥有大量的土地,德澧府治下属于公府名下的各种庄园坞堡、作坊工场、商铺字号,大概连雷瑾自己都搞不清数量,也是需要一点时间走走看看,以做到心中有数。
雷瑾多年治国理政,在作育人才上,已经逐渐摸索形成了一整套长期不懈的选才、用人、任事、考核、考察、观察、考验、评估、审查的成熟章程,薪火相传的后备接替人,如同一茬接一茬的庄稼,三两年就是一茬儿冒头,不断的培养提拔,不断的汰选择优。就如同大浪淘沙一般,千淘万漉虽辛苦,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