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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岁便和爹爹来到了南祺,当朝天子酷爱东祺文化,爹爹一入朝便直接被封了太子太傅。到她嫁给陆谦时,这太傅府已经住了整整九年。爹爹死后太傅府易了主,她便再也不曾踏入这里一步。
太傅府每一个家丁丫鬟脸上都带着诧异之色,他们见到云中秀全部都是行了礼,便匆匆跑向内室跑去。其实也就是五六个人,这太傅府的家丁丫鬟是极少的,云荣府里的那些多半也都是新买的。
她只从这里带去几个,如今也只剩下巧儿了。真是笨得可以,竟会认为陆谦是给那些丫头谋了更好差事。
“小姐?”
一苍老的声音传来,顺着声音望去,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正在一个模样清俊的家丁搀扶下,慢慢走向云中秀。
“王伯?”他老人家不是已经告老还乡了?
“小姐!真的是小姐!”
老人那浑浊的双眼顿时亮了起来,他激动地摆脱了旁人的搀扶,掉头就往回跑,一边跑还一边嚷着:“老爷!小姐回来了!您快起来看看啊!您一直盼着的小姐回来了!”
不再多想,云中秀也提起裙摆,随着老人一起朝那寝房跑去。
寝房内弥漫着一股浓烈的草药味儿,床上躺着一个骨瘦如柴的老人。他浑浊的眼睛里透着一丝不解,像是从来不认识眼前的女娃一般。
云中秀的心止不住地抽搐,像是有一把锋利的刀子一寸寸凌迟着她。她不敢上前,不敢开口,甚至连呼吸都停了下来。
“爹!!!”
终是忍不住,终是放声大哭了起来。
前世,她嫁给陆谦后便很少回娘家。偶尔回来一两次,每次却都是因为陆谦不欢而散。她记得,最后一次回家是嫁给陆谦半年后。那一次,她离开前说的最后一句话便是:这个家,我云中秀以后再不会回来。
这便是她,该死的她!
这便是他们父女,最后一次相见。
直到父亲过世的消息传来,她才越发内疚的无以复加。
印象中,父亲永远是那般高大,怎么可能说没就没了?如今她才晓得自己究竟犯了怎样的错误。眼前的迟暮老人,哪里还是那个俊逸伟岸的中年男子啊?
她的父亲,她的爹爹怎么弄成这般模样?
她从来不知道啊!她从来不知道父亲竟然这般凄惨!
云中秀急急地拉着王伯的手,不可置信地连连问道:“王伯!王伯!我爹爹……我爹爹他怎么了?”
王伯拽着袖口轻轻拭着眼泪,他轻叹一声,迟迟地开了口:“听大夫说是中风,吃不能吃,喝不能喝,就连话也说不出,人也认不得了。老奴也是昨日刚刚回府,并不清楚老爷是怎样患上病的。前几日府里来人,说是老爷要见老奴最后一面,这才连夜赶来,没想到……”说着王伯便呜呜地哭了起来。
云中秀当场愣住,陆谦不是说父亲是犯了心疼病吗?怎会是中风!父亲怎会得了中风?!
“来旺,老爷是如何得的这疾病?”
王伯身边的少年,先是一怔,随后便跪在地上,他的声音有些哽咽:“小姐,老爷不让奴才们告诉您?”
脸色越来越苍白,听了来旺的话,云中秀孱弱的身子微微摇晃,那种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烈。她强打起精神问道:“是因为我,对吗?”
来旺跪在地上,低着头,不再言语。
如最寒冷的冬季里,一盆冰水从头顶泼下,那种彻骨的寒意让云中秀身上的每一个毛孔都剧烈收缩着。
她沿着床榻边坐了下来,手指轻轻抚摸老人脸上的每一条皱纹。记忆里,爹爹的脸庞虽称不上丰腴,可何曾像今日这般枯瘦。
“爹,女儿回来了,您不认得女儿了吗?”
床上老人浑浊的双眼动了动,似是想到什么,他“啊啊”了两声,如枯木般的手指颤抖地伸向云中秀。他的眼角滑过几滴泪水,顺着一道道眼纹流进了耳里。
握住他的手,云中秀将他贴在自己的脸蛋上,轻轻磨蹭。
她转头对一旁轻轻拭着泪的少年吩咐道:“来旺,你爹去了哪里?把他寻来吧。”
“是。”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来旺便回来了,他小跑着跟在一个国字脸的中年男人身后。
“小姐!小姐!”
那中年男人是太傅府的管家,唤作六叔,与王伯同样都是从东祺一路跟过来的。两年前王伯返乡后,便接替了他的位置。他从小便跟在太傅身边,对他的一言一行都甚是了解。
六叔进了寝房,一见到云中秀便跪了下来,云中秀连忙上前将他扶起。
一番寒暄后,六叔才将老太傅这半年来的消息如实地告诉了云中秀。
“自小姐那一日负气离开后,老爷的身子便一日不如一日了。先是得了一场风寒,后又带病上朝。三个月前,老爷从朝中归来,连晚饭都不曾吃过,便睡下了。谁知那一睡,就再也没起来。初时,老爷还是清醒的,宁死也不让奴才通知小姐。后来太子殿下怜惜老爷,便呈了奏折禀明皇上,说老爷是犯了心疼病,需在家中静养,这才保全了老爷的名声。”
正文 第九章 前路茫茫
是啊,患了中风的人就像个痴儿一般,太子殿下是个极重孝道的人,对父亲也是极为尊敬,理应这样做。可爹爹为何不让人通知她?甚至以死相逼。
难道三个月前的那一日发生了什么事吗?
还有陆谦,既然他为爹爹办了身后事,那就一定知道这其中的真相,可他为何要告诉告诉她,爹爹是得了心疼病?
一团团疑云将云中秀包围,她觉得此事肯定和陆谦有关。
她还想着好好来照顾父亲,她还想着再不让父亲生气,她还想着能救父亲……
如今看来,一切只不过是空想了。
看着父亲此刻的模样,云中秀越发地恨起自己。她以为那样惨死已经够悲哀的了,可更悲哀的是,她竟然连父亲是怎样死的都不知道。她竟然……
衣带不解地照顾了半个月,终是改不了天命。
永历三十六年,七月十九日这天,天空下着蒙蒙细雨,太傅府内一片哭声。
云中秀跪在灵堂前不言也不语,只有肿胀如核桃般大小的双眼,默默地诉说着她是怎样地悲伤。
“小姐,姑爷子来了。”巧儿在云中秀耳边轻语。
已经回来几日了,从见到小姐的那一刻,她便一直坐在老爷的床榻前,直到今日。她好担心小姐,可是却无能为力,从不曾像此刻这般盼着姑爷子的出现。
云中秀呆滞的目光像是瞬间被注入了灵魂,她转头,眼睛似胶一般紧紧黏在陆谦的身上。只是里面再没有那份炙热,那份祈盼,只剩下森森地怨恨。
陆谦被她盯的心里发毛。半月不曾相见,这妇人竟瘦的这般憔悴。可想起她离家那日所做的一切,他按下心中那一丝丝怜悯,强挤出几滴眼泪在灵堂前狠狠地磕了几个头。
随后,他走向一直不曾从他身上移开目光的云中秀,在她身旁同跪了下来。
他动情地看着云中秀,似是想念,又是心痛。
这一番做作的姿态下来,陆谦这才开了口:“秀娘可知老师因何得了这场大病?”
云中秀冷眼看着他,依旧没有任何声响。
陆谦低下头,语气带着一丝不忍:“正是秀娘你。”
笑意浮现在唇角,云中秀终于开了口,许是对着父亲说了太多话,她的声音有些沙哑:“哦?夫君何出此言?”
终于来了吗?从前她说父亲是太思念她,犯了心疼病,以至于她自责的当场一病不起。
如今,他又要如何算计她?
父亲的死,对他来说是个向上爬的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他岂会不把握?
不知是在心中盘算着该如何开口,还是不敢面对她,陆谦的眼睛一直看向别处,不曾对上云中秀的。
他轻咳,声音低沉沙哑:“今早听闻父亲过世的消息,为夫便在家中痛哭了一场。忽而想来,才知道有一事可能和老师的死有关。”
一个父亲,一个老师。
这称呼用的如此巧妙,先是表达了对老太傅如父亲般的敬爱,又是道明了他是老师的学生,接下来的话便不是站在她丈夫的角度说出口。
他的嘴巴一张一合的,云中秀只当是个笑话粗略地听了一听。
和前世的说辞差不了多少,只是这表情这语气更加投入,更加激动。
“谁告诉你,爹爹是犯了心疼病?”蓦地,云中秀开口打断了他的滔滔不绝。
陆谦呆住,来不及多想什么,他连忙解释道:“秀娘有所不知,太子殿下两个月前就已经来探望过老师了,还向皇上起了奏折……”
云中秀再次打断他的话,漆黑的眸子直直地看着陆谦,像是能洞悉一切事物一般。她声音微提,反问道:“那你可曾亲自来探望过父亲?那你可曾早一点将朝中听来的消息告知于我?”
此刻,陆谦已是满头大汗,他万万想不到,一向最容易哄骗的妻子,竟会这般咄咄逼人?
他以为只是告诉她这些,她就足以伤心的无以复加。他甚至不曾想过,这半个月来他的妻子一直都是守在自己父亲身边的。
他不再言语,只是不住地擦着额头上的汗,一边擦一边轻声咳嗽。
可云中秀却不会这样轻易放过他,她向前一步,越来越靠近他,用从未有过的语气在他耳边喝道:“父亲最后一次上朝那天与你私下见了面吧?你都说过什么!做过什么!说!”
逃无可逃,陆谦随着她的逼近向后退了一步,他吞了一口水,迭声解释道:“秀娘这是什么话?莫非你是在怀疑为夫?真真不可理喻!我敬老师如再生父母,何况他老人家还是你的父亲,我的岳丈大人。你怎会变的这般无理取闹?算了,我为何要与你这妇人一般计较,你且在这里照看着,我去通知其他幕僚。”
说完,又逃荒似的离开。与那日一样,那般急切,那般匆忙,甚至更甚于那日。
云中秀冷眼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已经不用再去证实什么了。这人一紧张便咳嗽,一撒谎便话多,而且会不管不顾拂袖离去。
其实也不难猜到,能让父亲如此动气的话一定是关于她的,也许父亲是埋怨她,又或许是不想让她难过,才隐瞒了病情。可是不管怎样,父亲终是离开了。
与从前不同的是,父亲再不会喊怨而去,她也再不会郁郁而终。
可如今她已不是宰相千金,本来想着此番前来,父亲定是健康的,就算不是健康的,也可以言语,也可以找个人庇佑她。如果幸运的话那个人或许会是太子。
可是她想的太好了,万没想到父亲竟是这般光景。
她一个弱女子,一个不被夫君疼惜的弱女子,倘若没有身份的庇佑,要如何在这乱世中生存下来?
云中秀又重新跪在灵堂前,开始细细想着梦中的情景。
父亲死后,陆谦对她便再无所惧。他得到了太子的青睐,升官加爵。先是把府里的家丁丫鬟全部换掉,后又将曼如八抬大轿娶回府中,虽说身份是妾侍,可在府中的地位比她要高的许多。
再后来,他遇到了郡主。那个面善心恶地女子,那个陷害于她的杀人凶手!
正文 第十章 家法
又过了半月,处理完老太傅的身后事,收拾好家当,云中秀将王伯送回乡下,带着巧儿、六叔和来旺回到了云荣府。
果然,她千叮咛万嘱咐,陆谦还是不管不顾地将府上的人全部换掉。
这一张张熟悉的面孔,脸上全部带着探究之色。
虽然他们是新来的,可对云中秀来说这每张脸都是如此熟悉,熟悉到她想忘都忘不掉。
“秀娘回来了?怎么不通知为夫,我好去接你。”
刚一进府,行了不到几步,陆谦便满面春风地迎了出来。
他脸上的讨好是那么明显,看的云中秀一怔。
从以前到现在,这是陆谦从未对她使用过的表情,饶是婚前他也不曾这般讨好她。
随着他的目光,云中秀回过头向外望去。
是了,她刚从太傅府回来,那门外马车上一箱又一箱里的东西,着实让人眼馋。
刚嫁于陆谦时,她便把父亲陪嫁的金银财宝全部交到了陆谦的手上。
那时的他,对她确实温存了几日。
那时的他,便如今日这样,双眼冒着精光。
只是,即便如此他也不曾用这样讨好的语气对她说过话。在他的眼里,一切都是那么的理所应当。在他看来,门外那些东西,她这个做妻子的,应当一回来便将一切交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