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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听“嗤”的一声,像是谁的衣裙被撕裂开来,众人赶忙回头,原来林婕妤的裙摆被椅脚绊住,竟然当中撕成上下两截。林婕妤见众人掩面而笑,更是狼狈不堪,赶忙朝皇帝跪下道:“臣妾、臣妾失仪”
明帝皱眉道:“带到后堂,换身衣裳再来。”
林婕妤又羞又愧,满心委屈却不敢哭出来。一路上连头都太不起来,跟着小宫女来到后堂,暂时没有衣衫可换,还得等着人回泛秀宫取来。前面丝竹之声漫开,已经是一团热闹喧哗。忽听“吱呀”一声,门口进来一名翠衫宫女,眉目甚是清秀,笑吟吟上前道:“奴婢新竹,奉贤妃娘娘之命前来。”她抬手摒退了小宫女,“娘娘很是担心,不知婕妤可曾吓到没有?”
林婕妤忙站起来,回道:“多承贤妃娘娘关怀。”
“听说,这身衣衫是贵妃娘娘的赏赐?”新竹很有分寸的打量着,待林婕妤点了点头,方才笑道:“贵妃娘娘亲自赏赐,乃是看重婕妤。眼下才穿一次就弄坏了,婕妤等会回到宴席,可别忘记给贵妃娘娘赔罪。”
“这”林婕妤很是为难,有些犹豫不决。
“贤妃娘娘还有几句话,让奴婢转告婕妤。”新竹似乎早已准备,走近笑道:“皇上整天政事繁忙、日理万机,不一定有功夫清楚细微事情。婕妤已经招人侧目,想要息事宁人大约是不能够,若是不说清楚,将来事多必定后患无穷。”
林婕妤听到“后患无穷”几个字,方始惊心,只觉自己刚一进宫,就被卷进一股无形的巨大漩涡,凡事根本身不由己。还来不及分清楚风向,就硬被人推拉生扯,莫名其妙就得罪不少人,今后的路又该怎么走下去?新竹说完早已离去,仍由小宫女服侍着换好衣衫,心中的惊惶仍旧没有平定,脑子里更是一片混乱茫然。
“婕妤,当心脚下台阶。”沁水阁的管事嬷嬷搀扶上来,贴身低语道:“婕妤,若是方才新竹姑娘嘱咐什么,只管照做便是。”
“嬷嬷”
“唉”那嬷嬷轻声叹气,压低声音道:“既然贵妃娘娘不喜婕妤,难道还要再得罪贤妃娘娘么?再者,贤妃娘娘为人脾性好,又跟皇贵妃娘娘亲近,若能时常照拂着婕妤,往后的日子也舒坦一些。”
由不得自己选择,已然没有退路。林婕妤有点虚脱无力,打起精神来到前殿,宴前歌舞已经撤下,宫人们正在流水般呈上菜肴。那踏住自己裙摆的江才人,此刻早坐在到了对面,正不时的添茶递水,分外殷勤的伺候着朱贵妃。
“坐罢。”明帝淡淡开口,象征性的点头示意。
“皇上,臣妾有罪。”林婕妤迎面跪下,能够听见“咚咚”的心跳声,“方才臣妾御前失仪,乃是过失之一;再者衣衫是贵妃娘娘所赐,臣妾不知爱惜,乃是过失之二;另外起身时没有站稳,险些绊倒身旁的江才人,乃是过失之三。臣妾心中有愧,还请皇上依律责罚!”
这一番话说得条理清晰、入情入理,既解释清楚事情原委,又以自请责罚之名洗脱委屈,更让对方辩解不得,不由让众人对她刮目三分。在座妃子都已听明白,更何况皇帝那等精明之人?席上一瞬间安静下来,都等着皇帝开口裁决。
明帝拨弄着手上黑碧玺扳指,瞧了瞧朱贵妃和江才人,淡淡扫了席上一圈,沉默片刻才道:“起来罢,不过是一件衣衫而已。”微微侧首,朝多禄皱眉斥道:“愣在这儿着做什么?还不去扶林婕妤起来,赶紧开宴!”
宴席还没结束,泛秀宫便已得知宴上消息。双痕正在服侍慕毓芫洗手,解开五瓣葵口葡萄漆盒,将绿豆面递过去,“真是想不到,那林婕妤竟然那般聪明,拿话堵的严严的,让那两位都说不得。只是奇怪,她才刚进来竟有这等胆色。”
“未必。”慕毓芫微笑摇头,“若是她自己的主意,自然算得上有胆色,可是贤妃不也在么,不定是她点拨了几句。”
“不过淳宁宫的那位,言语越发张狂了。”
“不怪她。”慕毓芫看着多禄新送来的香饼,拈了一块在手,“她一定正在想着,我已经是快要不行,还有什么可顾忌的呢?还是先躺下罢,一会宴毕,皇上也差不多该过来了。”
双痕应声放下纱帷,减弱殿外明媚刺眼的阳光,回身问道:“刚才奴婢进来,见吴连贵极是郑重出去,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么?”
“呵,当然要紧。”慕毓芫轻笑出声,拉起绡纱薄被半掩住腹部,在软枕上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招了招手,“你坐过来,我细细的说给你听”
双痕依言近身附耳,渐渐变了脸色,“好,奴婢明白了。”
《元徵宫词》薄?慕颜 ˇ第二十八章 巫蛊(上)ˇ
让明帝感到意外的是泛秀宫虽然停用了以前的香料,慕毓芫也没那么嗜睡,但是精神恍惚的症状丝毫不减,不仅如此,甚至还有些愈演愈烈的趋势。宫中人多嘴杂,流言最是传的快,不消几日,上上下下都知道皇贵妃有些异常。开始之时,还只是皇贵妃念叨见到七皇子,谁知道后来,竟然渐渐发展成宫中闹鬼之说。
明帝对此甚是恼火,偏生总有人疑神疑鬼的,这种事情,越是压制反倒越加显得真有其事。然而令明帝更为不悦的,却是另外一起流言。多禄知道皇帝心情不好,因而言语愈发谨慎,赔笑请道:“皇上,淳宁宫已经到了。”
按照先前吩咐,多禄已经传命不得通报。因此当明帝大步流星跨进内殿,正好听到内间的阵阵笑声,朱贵妃娇软慵懒笑道:“没事,没事,反正本宫心情好的很,你们俩随便说话,反正也没有外人。”
“那林婕妤算个什么?”江才人似有不屑,鼻子里冷哼了一声,“难道因为她长得有几分像,就也能做皇贵妃娘娘么?只是没想到,胆子倒是不小呢。”
朱贵妃轻屑笑道:“凭她?还能怎样呢?”
“娘娘,嫔妾觉得也不尽然。”说话的女子声音透着冷静,甚是年轻清脆,想来应该是杜玫若无疑,“因着她长得像皇贵妃娘娘,兼之更年轻一些,皇上待她自然比别人要好,将来的事还说不准呢。”
“皇贵妃娘娘”朱贵妃拖长了声调,带着几分不屑笑意,不以为然道:“眼下都病成那样儿了,还能有什么将来?你们也不想想”内殿门口的宫人抖如筛糠,又不敢出半句声儿,眼见的明帝脸色越来越坏,“啪嗒”一声脆响,梅花高脚架上的花盆粉身碎骨,终于止住里面的人说话。
“谁在外面放肆?!!”
大约是不闻外面动静,江才人抢先掀帘出门察看,却吓得“扑嗵”跪在地上,语不成声请安道:“臣妾,见、见过皇上”
“皇上?!”朱贵妃闻声出来,赶紧低头抿紧了嘴。
“其余的人,都滚!”明帝低声含怒,殿内瞬时退得干干净净,往前走近一步,直看得朱贵妃花容失色,“朕听了那些流言,还只是不信。要不是今儿亲耳听见,还当是别人造谣生事,没想到你…”稍稍停顿了片刻,感慨道:“你姐姐又去的早,皇贵妃也时常劝着朕,说是你年纪还小,所以但凡不是太离谱的事情,多半儿也就算了。”
“皇上”
“闭嘴!”明帝一声断喝,抬手扶起那皓白的下颌,看着面前熟稔的容颜,不尽痛心道:“当初是谁舍命救你?后来又是谁多年照拂于你?如今皇贵妃病重,你不仅没有半分担心,还那么高兴!你是不是,早就盼着她死了才好?!”
“臣妾没有”朱贵妃一脸惊慌失措,不知如何辩解。
“没有?”明帝在隔窗上重重一拍,“那你告诉朕,为什么要送那些香料?!宫中岂有此物,到底是谁交给你的?”
朱贵妃脸色惨白,有点分不清楚状况,“那香是安神,安神用的,臣妾也不大清楚,是二叔让人捎进来,说是”
“你说什么?!”
“咳、咳”朱贵妃拼命扯着皇帝的手,眼泪都快要呛出来,“皇上,你快松开”皇帝从未如此震怒,死死揪紧了朱贵妃胸前衣衫,片刻气短,已经弄得一张粉脸涨红如血,几乎就要窒息过去。
“皇上,掖庭令有要事禀告。”
明帝喘了一口气,松手将朱贵妃扔在地上,平缓了下情绪,走到门口问道:“大老远追到这里来,什么火烧眉毛的事?”
“启禀皇上,因前几日宫中屡有流言,奴才等人今晨于各处严查,顺便分送辟邪香露等物。刚才在玉粹宫内搜检时,结果”掖庭令掌事敛正神色,像是生怕不小心说错一个字,“没想到竟然搜出布偶来,上刺巫针、背绣人名,另外还有一些符文,想来应该是偶人厌胜等物。奴才不管擅专,特来请皇上圣裁!”
燕朝律法明令禁止巫蛊之术,莫说以其害人,即使只是查出饲养作祟,不论贵贱一律处以极刑,满族老小亦要牵连流放。仿佛是血雨腥风的前夕,尽管时值初夏,正是人间四月芳菲天的季节,空气里却弥漫着让人生寒的气味。皇帝领着人赶往玉粹宫,已经大半个时辰,宫中上下都隐约知道消息,人人皆是忐忑不安。
杜玫若情知皇帝震怒,朱贵妃那边正一团忙乱不堪,自己如今位分低微,眼下状况实在不宜四处走动,只得在寝阁内等候消息。外面传来一阵人声,玉荷急急忙忙跑了进来,“才人,四公主过来了!”
杜玫若感觉到心跳微快,却淡声道:“你打小常见公主,慌张什么?”
“她心中有愧,能不慌张么?”金晽公主在门口冷笑,原本秀丽动人的面庞微微含怒,衬着水样红的珠络缝金绡纱宫装,连两腮也染上一层薄薄红晕。
早知道会有这样一天,躲是躲不过的。杜玫若低头一笑,上前迎道:“公主今天这么有空,过来坐会?”侧首朝玉荷摆手,“都出去罢,我跟公主清净说会话。”
“玫若”寝阁内只剩两人相对,金晽公主仍用旧时称呼,“我真是不明白,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当初不是说好的,你若是看上哪家的公子,我便请求父皇指婚,总之一定会让你满意!你怎么会做了父皇的妃子?”
“多谢公主美意。”杜玫若淡淡一笑,“官宦人家的女儿,自然要入宫选秀的,既然选中了,过去的就不用再想了。”
“你少拿话来哄我!”金晽公主虽然生性豁朗,但也不糊涂,“你从前就整日讨好朱母妃,以为我不知道?原先我也没多想,只当是你念及母后的情谊,所以爱亲近她,陪着说话解解闷而已。”说着轻声一笑,像是自嘲,“原来你们早就,这一次你能够留下来,难道不是你们商量好的?真是,真是猪油蒙了心!”
杜玫若不知此话指的是谁,只微笑道:“公主何必如此生气?如今我留在宫中,不是也能多陪伴公主么?”
“你当我是傻子么?!”金晽公主顿时大怒,勉强按捺住的情绪喷薄而出,“我真是不明白,父皇的年纪和你爹爹差不多,有什么好”
“公主”杜玫若轻声打断她,“公主说得固然不错,可是除了我,此次入选的那些秀女,难道不也是一样?若是往后再过几年,秀女们自然还更小一些,历代后宫都是如此,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好,你说的好!”金晽公主半是痛恨、半是失望,忍了又忍,才没将手边的白玉瓷花觚推倒,“当初你被送出宫,我还跑去跟慕母妃大吵大闹,如今真是后悔,早该让你在外面嫁了人才好!”
“公主,是我对不起你。”杜玫若轻轻叹气,声音仍然平静似水,“可是,我没有公主那么好命,有一个疼爱自己的爹爹,已经准备好将来一切。我不过是一介臣子之女,哪里能够牵动皇上担心?倘使没有进宫来,家中的人定会给我安排婚事,等到那个时候,公主也未必奈何得了。”
金晽公主冷声道:“说来说去,你就是铁了心。”
“已经这样了,是什么心有何分别?”杜玫若含笑反问,低头看向身上如烟色中分散花展衣,遍刺折枝小葵花的纹样,昭示着自己低位宫嫔的身份。一切才刚刚开始,需得打起一万分的精神来。缓缓抬头看过去,金晽公主双眸光线微黯,像是蒙上一层灰蒙蒙的褪色轻纱,将过去的明媚全都掩盖起来。
与此同时,玉粹宫内又是另一番景象。
江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