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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看似取胜良多,实则国内也是耗资巨大,这几年为筹集兵马和粮草,国库银两早就已近虚少欠存,难以再支撑长时间的大战。”
明帝颔首道:“嗯,接着往下说。”
“是,刚才说的只是其一。”陈廷俊微微欠身,又道:“其二,霍连乃是半游半定的散落民族,虽然人口远远比不上我朝众多,可是辖地却是辽阔,论起辐域来可与中原不相上下。试问若要完全降服霍连,需得花上多少人力物力?”
“不错。”慕毓藻也颇为赞同,与众同僚道:“我朝开国历经五位帝王,然而真正的太平年岁并不多。且不说开国之初多年战事,只讲延禧六年平定诸藩,举国上下有大半数的兵马厮杀,如今才堪堪过去七年而已。若是打算完全吞掉霍连,还需数十年国力积攒,方才有资本和实力支撑,不然只是白白浪费兵马。”
陈廷俊待他说完,接着道:“其三,霍连虽说不是穷山恶水,但是也没法跟中原富庶相比,多处辖地几乎没有人烟。纵使中原赢了,又该拿多少兵马去镇守?虚耗大量精力还不算,我朝又能真正得到什么?因此,以胜国议和才是上上之策。”
“嗯,的确如此。”明帝点头叹息,眉宇间神色颇为惋惜,“朕也想做个开疆拓土之主,可总不能拿着国运儿戏。如今国中为支援前方军事,已然是重负运转,短时间确实没法积攒更多财力,是该太太平平休养几年。”
“皇上睿智圣明,举国之幸。”众臣见皇帝已有决断,纷纷叩拜称颂。
当中原同意议和的旨意送到青州时,云琅已先收到一封宫中送来的家书,信上平平淡淡,慕毓芫说了些近日情况,以及慕府上下人等安康等言语。凤翼在旁边看着黄绫圣旨,卷好放下道:“朝廷的决断还真是快,看来议和是势在必行。”他抬头看向云琅,“一脸恍恍惚惚的,你又怎么了?”
云琅看着末张信纸出神,半晌才问:“师兄,如今是四月对罢?”
“你活迷糊了?”凤翼忍不住失笑出声,上前拍了拍肩膀,“前次出战,不是只伤在腿上,怎么像是脑子坏掉了?眼下可不正是四月,今儿二十六,居然连个日子也分不清楚。”
“四月”云琅喃喃自语重复,看着末张信纸上孤单单的四个字,那是慕家书信有内容的记号,分别以各月数字代之标记。于是按照预先定好的顺序,在书信各行逐一取字,心里默默念着,最后不禁一时茫然出神。
天恩难测,未雨绸缪。
眼前的八个字跳出信纸,像数把闪着冰凉冷光的锋利匕首,预示着刀光剑影、血雨腥风的将来,惊得云琅倒抽一口凉气。
“云琅?”凤翼上前推了一下,等了半日也不见反应,不由问道:“家中有什么事情不成?”话说半截自己先变了脸色,赶忙抽出信纸看了一遍,“不是没什么事么。莫非你身上不舒服,还是腿上的伤又开始发作?”
“嗯,没事。”云琅将信纸掖入怀中,醒神问道:“刚才我们说到哪里?”
“你要是不舒服,就先躺一会。”凤翼转身沏了两盏清茶,放在书案两头,“如今霍连国中无主、人心动乱,而霍连王后的孩子还小”他抬眸觑了一眼,接着道:“假使霍连王死在青州,那么国中必定会立新君,霍连王后自然不会同意,两方自然少不了一番恶战。”
“不错。”云琅心中乱成一团,自己的事情反倒顾不上,“因此于公于私,霍连王后都必定会议和,既避免国中内战,又能保证家族地位不被动摇。”
大约是他说的太平静、太事不关己,凤翼脸上稍稍有些不解,沉吟片刻道:“既然朝廷已经同意议和,就得赶紧筹谋,到底该怎么去跟霍连人议?朝中的文官正在沾沾自喜,未必知道前方的辛苦和为难,万一做出什么胜国的清高姿态,最后反倒白白便宜了霍连人。”
“是。”云琅颇以为然,“先前猜着朝廷要议和时,我也想过,霍连没有太多金银珠宝,却有大量的良马宝驹,可得让他们多送一些。”
“有道理!”凤翼连连拍手称好,笑道:“如此既补充了军马所需,又让霍连国中缺马难骑,若论步兵打仗,那可远远不是中原的对手。”
二人商量了半日,又找上慕毓泰、云家守将分析了一会,众人都觉甚好,因此星夜快马回禀朝廷得知,好在两国议和时加进条件里面。
五月初二,圣旨册陈廷俊为议和使,随行还有两位内阁大学士,做为副使文官,浩浩荡荡的万余人队伍直抵青州。早些年时,陈廷俊在辽王属地周旋良久,乃是朝廷布置的暗线,在平藩之日,更是给朝廷军队不少方便。认真说起来,陈廷俊与云、凤二人也算旧相识,寒暄了片刻笑道:“几年不见,两位将军风采依旧,真是让我等羡慕的很呐。”
凤翼也是朗然一笑,趣道:“哪里、哪里,怎比得上驸马爷风光锦绣?”
“凤将军说笑了。”陈廷俊生得白面秀雅,举止却是大方,“皇上得知几位将军的意思,很是高兴,说边关武将有勇有谋,能想内臣所未能想,实在是我大燕朝的福气。不过,咱们问霍连要的马匹数目,还得跟几位将军商议一下。”
凤翼微微颔首,侧眸问道:“云琅,你怎么看?”
“我”云琅有点走神,赶忙抬头笑了笑,“大哥在青州驻守二十来年,对霍连的情况更为熟悉,前几日特意问过,觉得以三万匹为妥。太少,不能显出朝廷应有的气势;太多,则担心会逼急了霍连人。”
“三万?”陈廷俊琢磨了一会,“倒是不算多,是不是少了一点?”
“不少,咱们只管要好马便是。”云琅摆摆手,“我手下的陆副将出了个主意,议和时索要的马匹,必须以一个定好的高度为准,达到高度的壮马才能算数。”
“甚妙。”陈廷俊在桌上抚掌,“如此虽说只要了三万匹,却都是成年精壮马匹,霍连留着那些小马仔,几年之内,光是养大那些马儿都够受的。”
云琅侧首看了看,笑道:“我们都是武将粗人,具体事宜还得驸马爷费心,免得惹恼了霍连人,反倒使议和一事不顺利。”
陈廷俊面上含笑,瞧了一眼,“云将军何必取笑呢?皇上还让带话,问公主在青州住的如何?千叮咛、万嘱咐,让云将军多照顾一些。”他转过头看向凤翼,“看来,云将军的驸马爷也是做定了。”
云琅不料他如此说,掩饰咳道:“咳,议和使别说笑了。”
到了初六,议和条件斟酌妥当。慕毓泰与云家诸将留守,云、凤二人随行,一则可以参谋战后时局,二则也方便带军护卫队伍。一切都已经预备好,然而临行之时,乐楹公主却不顾众人劝解,非要闹着一同前往苦水关。
“公主”因议和官员悉数在场,云琅少不得软和口气,“议和一事非同小可,并不是出门游玩。公主跟着前去,万一有什么闪失不妥,该如何向皇上交待?岂不是让大家为难么?”
“既然是去议和,哪还会有危险?”乐楹公主像是正赌着气,一脸不快,“要是不让我去,那么你也别去!反正去的人不少,你又不是文官,有凤将军领兵保护足够,也不差你一个”
“公主,不要胡闹!”
“云琅,你少说两句。”凤翼看着气呼呼的二人,摇头道:“人马都已安排好,此时再变也来不及。反正苦水关也不远,又有十来万驻军守着,既然公主决意要去,咱们多护着点就是。好了,别在这里耽搁了。”
陈廷俊一派轻松自在,悠然笑道:“今日能与公主同行,下官深感荣幸。”
此时霍连王尚扣留在青州,霍连王后自然慎重,随行人马也是严防戒备,空气里的氛围颇为紧张。两国官员开始谈条件,一项一项,互相盘算各自的利益,都是竭力为本国将来打算。然后议论到马匹之事,陈廷俊开始说出数量时,对方还勉强皱皱眉,当说到以高度挑选上头,霍连官员不由脸色大变。
端木以蓝稍有迟疑,继而领悟一笑,“中原朝廷,果然是想得周全。”他冷冷挑眉时颇有英气,语声平静道:“霍连自来盛产马匹,区区三万匹精马还是有的,就依你们的意思,只盼能尽早让我夫君回国。”
“王后!万万不可!”
端木以蓝皱了皱眉,重声斥道:“旭烈兀,怎可如此大呼小叫?!”那霍连武将用力握了握拳头,推开上前的武士,恨恨扫视了中原官员一圈,愤然离席而去。
午饭之后,接下来的进展更为顺利。霍连方面愿意退后三百里境地,承诺不再骚扰青州边境,以示与中原共修交好。中原方面占到不少便宜,不光是马匹等补给,还有一些霍连当地物资带回,更是将驻兵扎过苦水河,占据大片开阔囤兵用地。
眼见日头西坠,暮色霞光映满整幅天空。天地间飞鸟盘旋、没入山林,仿佛也感应到和平意味似的,悠缓从容,轻轻划过五彩斑斓的万丈苍穹。按照官面上的礼仪,议后还有一场简单的宴席。彼此皆是客套应对,除了霍连王羞愤染病,送回营帐便一直不露面以外,两国官员席上言谈甚欢,看起来一派友好融洽。
端木以蓝执壶斟满酒杯,琥珀色的液体轻微晃动,如同他眸中的水色,透着夺目逼人的清晰光芒,“从今往后,霍连与中原永修世代之好,不光是两国军士的福气,更是两国万千子民的福气。有感诸位大人和将军善意,在此敬祝薄酒一杯!”
中原官员自然一众赞同,少补了客套一番。云琅手中的酒刚送到嘴边,正要举杯畅饮,却被乐楹公主拉了一把,半杯酒水都洒在了袖子上头。乐楹公主甚是不悦,勉强含着微笑道:“少喝点酒,你腿上的伤还没好呢。”
“多谢公主关心。”云琅尴尬万分,当着众人却不好说什么。眼见大家都已放下酒杯,只得自己又续了半杯,侧首与凤翼说着琐碎小事,以此把话题岔开来。
端木以蓝看着眼里一笑,“呵,云将军好福气呐。”
“与你何干?!”乐楹公主没什么好气,回头见云琅微微欠身,更是恼火,又不便当着众人发火,遂推说胃口不好出去。
双方即已交涉完毕,都各自准备尽早返回属地。云琅因为诸事烦扰,更是想早点回到青州歇息。正在饮茶解渴休息,只见陆海青匆匆闯进来,低声急道:“云将军,公主刚刚走失了!”
云琅吃了一惊,“走失?”
陆海青面有难色,小声道:“刚才有人看见公主”他挠了挠头,“仿佛是在前面河滩边,公主不让阿璃跟着,谁知道才一眨眼的功夫,忽然就没了人影儿。将军,附近都有兵马驻守着,公主应该走不远的。”
“嗯,我过去瞧瞧。”云琅拍了拍他的肩,闪身出门。
苦水河边并无多少屏障,云琅翻过营帐后小山丘,往远处小树林探目,安安静静不像是有人进入过。心中忍不住埋怨,百般烦心事中又添上一件,想着尽早找到公主,将其送回京城才是上策。刚要转身再往别处,恍惚觉得远处一痕羽蓝色飘过,定睛凝神看过去,端木以蓝正在林中迎风俏立。
“将军,看起来雅兴不错。”端木以蓝抬手障面,似要减弱一下迎面袭来的气流。
“王后”云琅见他转身往里走,不得不急行跟上,“王后要去哪里?”脚下轻功一提,纵身挡在端木以蓝面前,“霍连王已经送回去,王后何苦再做为难?若是公主在席上有所冲撞,还请不要放在心上。”
“咦,将军这是从何说起?”端木以蓝含笑看着他,绕身走到一丛繁盛花刺前,慢悠悠转过身子来,“听云将军的口气,像是中原公主走丢了。只不过,我与中原公主素无瓜葛,何必无故为难他呢?”
云琅抿嘴等他说完,语声平淡道:“我知道言语上说不过你,但是王后不必再玩此等游戏,还望及早告知公主的下落。”
端木以蓝轻轻摇头,笑声如铃,“将军是关心则乱,反倒胡乱冤枉起人来。”
“王后!”云琅见他一幅悠然自得模样,又急又怒,忍不住逼近一步,嗅到那遥远记忆中的的香气。往事一幕幕翻涌出来,强自镇定道:“王后历来是个干脆的人,从不在小事上计较,如今两国刚刚修好,可别拿着中原的公主开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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