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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琅苍白脸色稍和,勉力微笑道:“嗯,我会的!”
看着云琅远去的身影,慕毓芫不知他是否真的明白,该如何去面对纷乱的人和事、爱和恨。世事种种都已铸成,若积存太多怨恨便会蒙蔽双眼。罢了,只盼苍天庇佑他平安归来。
“宓儿,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慕毓芫掩去眸中的担心,回头盈盈浅笑,“臣妾在想,回头准备点什么好东西,才能够哄得敏珊高兴,这次又被委屈了。”
“别理她,过会就好了。”明帝虽如此说,到底还是高兴的。
“儿臣给父皇请安,给母妃请安!”三皇子一身宝蓝锦袍走过来,过了一年,年岁又涨一些,举手投足间颇有些小大人的味道。
“寅祺,最近书念的怎么样?”
“回父皇的话,儿臣每日都听师傅教导,读书写字样样做好。”三皇子弯起嘴角微笑时,有着一股子赏心悦目的清秀劲,“昨儿还做了一篇文章,师傅说还算通顺,正想等父皇有空教诲一下。”
“那就好,晚间一起用膳时再看。”明帝素来喜爱三皇子,因他没有亲生母亲抚养不免又多几分怜爱,慈声问道:“你跟着慕母妃可还习惯?有什么想要的,只管跟慕母妃说就是,不必拘束。”
“是,母妃对儿臣很好。”三皇子很自然省略掉姓氏,走到慕毓芫身边蹲下,仰头笑道:“母妃,儿臣方才还去看望过皇弟,正在摇篮里睡得香呢。”
“是么,可惜祉儿还太小。”慕毓芫拉着三皇子的手,抚摸着他的头笑道:“等他再长大些,就跟着你学识字、学骑马,也长成你这般聪明可人。”
明帝龙颜甚悦,笑道:“等他们将来长大,必定是寅祺和祉儿最象朕,都是听话懂礼的好孩子。”如此后宫和睦的景象,自然是皇帝最愿意看到的,又吩咐宫人晚膳准备的丰富些,方才赶回启元殿处理政事。
“寅祺这孩子,太过聪慧了。”慕毓芫倚着藤椅合上眼帘,树上的花瓣被风吹得碎碎落下,似乎掩盖住她的担忧,“你可还记得,他当时哭得有多伤心?本宫养他不过才几个月,就好像浑然忘记自己生母。”
吴连贵审度其意思,迟疑道:“娘娘,你的意思是”
“你想到哪儿去了?他只是个小孩子。”慕毓芫回头看了他一眼,淡声打断道:“只是这孩子不能再留在身边,万一他将来有什么念头,也免得因为数年养育恩情让彼此为难。”垂首略微思量片刻,叹道:“也罢,反正后宫里不缺想要皇子的嫔妃,你去把惠嫔叫过来。”
惠嫔自从妹妹去世,整个人就好像失去主心骨一样,听得宸妃单独传自己说话还以为有什么祸事,急急忙忙赶过来,“嫔妾给宸妃娘娘请安。”
“佑艴可还好?”
因明帝不喜,正月里六公主的抓周也十分的简单,惠嫔生怕多嘴被牵连到,赶忙回道:“艴儿她很好,也不似小时候那么爱哭闹,有劳娘娘惦记了。”
“果然,周岁就好养育了。”慕毓芫顺着她的话一笑,往下说道:“不象祉儿,从早到晚的扰得我不得清静,几乎连管教寅祺的时间都没有。因此跟你商议一下,想让你来抚养寅祺,不知可还有精神照看?”
“寅祺?”以惠嫔如今的情势,几乎很难再诞育子女,况且三皇子又是皇帝素来钟爱的皇子,闻言喜出望外,“有的嫔妾必然会好好照顾寅祺,一定不会辜负娘娘的重托。”
“你回去收拾下,等回过皇上再让寅祺搬过去。”慕毓芫吩咐宫人送惠嫔出去,回头微笑道:“不知云琅准备得怎样?算起时辰,也差不多该出发了罢。”
云琅手执缰绳骑在乌稚宝马上,三月的春风和煦微暖,象女子柔软的手抚过眼角眉梢,只是从前的她,不也正是犹如春风一般吹拂过自己?望着漫漫的前路,心口不禁有些轻微的泛疼,不过很快就在整齐的呐喊声中回神,陆海青在旁边小声道:“将军,皇上和海陵王出来了。”
浩浩荡荡的仪仗队伍中间,明帝身着簇新的九龙华袍出来送行,步上筑台上往下看去,整整八万从地方上调集来的精兵站列有序。放眼望不到边的赭红之色,犹如秋日枫木一般壮美,比宫墙内春花烂漫的景色更加动人心弦。面对眼前波澜壮阔的气势,平日里温然的天子不禁豪然起兴,眉目间陡然生出锐利光芒,浑身上下散发着囊括山河臣民的帝王之气,让人不自禁的生畏。
象征性的仪式开始,筑台下便将士们齐声高呼,明帝在声彻动天中微微抬手,底下数万人顿时肃然顿步收声。待海陵王和云琅互相道别几句,便对台下将士高声宣道:“吉时到,大燕国的好儿郎们,启程!”
云琅纵身跃上自己的乌稚宝马,右手扬鞭一策,马儿便在鞭风的催动下冲出,八万将士整齐有素的快步跟在后头。片刻便出离京城的大门,八万人马顿时将官道踏的黄沙滚滚,在漫天的尘土飞扬缝隙中,美丽的元徵城逐渐远去直至消失不见。
连行好几日,人马都有些疲惫。陆海青奋力策马追到旁边,问道:“将军,眼看就要天黑了,要不要让前锋去准备一下?”
“又不是游山玩水,准备什么?”云琅头也不回,双腿用力一夹马腹,远远撂下一句,“急行,天黑就地扎营!”
一路上因为云琅的命令,将士虽然疲惫不堪也不敢耽搁,结果整整提前两天赶到青州前站宁远关。云琅下马踩着草地,熟悉的边塞小花一如从前的绽放着,“啪”的一声脆响,细弱硬草枝被折断,仿佛要把过往分成两半。陆海青看在眼里却不多言,只是上前劝道:“将军,既然在这里休息,不如到帐篷里躺一下。”
“不用管我,附近走走就回来。”云琅绕过营地往外面走去,谁知道还没走出宁远关营地大门,只见陆海青又慌慌张张追上来。
“将军等等,清河城传来消息。”海青顾不上喘息,急道:“今日辰时,乐楹公主驾临清河城,现在正闹得一团热闹呢。”
“你说什么?”云琅吃了一惊,不可置信地问道:“清河城距离咱们还不到半日路程,乐楹公主怎么会在那里?我们走的时候,她不是还在京城之中么。”
海青一脸焦急,解释道:“听说乐楹公主在我们出发前就已启程,加上她沿路都有上好的马匹换乘,因此一路绕小道追到清河城来了。”
“这”云琅不知说什么好,翻身上马道:“你安顿好人马领着去青州,我这就去安排人把她送回去。”
云琅一路快马赶到清河城,心中又怒又急,想到郭宇亮临终前的托付,方才勉强忍耐道:“公主,边境不是你呆的地方,还是让人护送你回去罢。”
“嗳,等等!”乐楹公主当初一鼓作气偷跑出来,并没深思到了青州该如何,此刻强自硬撑道:“我到清河城玩玩不行么?你只管在前线打仗,我在后面看风景,没什么不妥当的。”
“公主啊,清河城可不是你呆的地方。”清河城的小吏直对她作揖,求道:“云将军说的不错,公主若在清河城有什么不妥,小的怎么担待得起?”
“本公主想在哪就在哪,要你来管?”乐楹公主虽不好跟云琅对嘴,却对小吏不留半分脸色,恐吓道:“你再敢多嘴,先砍了你的头!”
“好了,不要再说了!”乐楹公主被突如其来的高声吓住,感觉自己身子一轻,顿时象小猫一样被拎起来,还没来得及惊呼已经被带上马。云琅一手执绳,一手扶着乐楹公主,极力忍气道:“先跟我到青州军营,那里好歹安全些,安排好人再送你回去。”
“去青州?”那么,暂时不会被送回去了?等到了青州谁知是什么状况,况且此刻是云琅扶着自己共乘一匹马,乐楹公主暗自窃喜,觉得连日的劳苦也算不上什么,赶忙低头抿紧了嘴。
第二章 春喜
等到公主府的人发现乐楹公主失踪,再到青州那边快马传回消息到京城,都已经是三月底了。明帝在百忙之中更添烦恼,然而却也无可奈何。乐楹公主在清河城时已嚷嚷的人所皆知,眼下青州战事吃紧,沿路也十分不安全,再调遣重兵护送她一人回来实在是于理不合。
慕毓泰再三担保负责公主的安危,方才让明帝稍微松口气,只是想起乐楹公主的胡闹仍不免动气,皱眉叹道:“从没见过如此胡闹的女儿家,哪里还有半点皇家公主的样子?等她此次回来,一定关她半年不出门,今后才知道规矩。”
“那么多人看着敏珊,皇上也别太担心了。” 慕毓芫站在御案前亲自研墨,因怕墨汁沾到身上的素盈浅莲宫纱,故而左手稍微撩起长筒箭袖,倒露出一段皓白宛若凝脂的手腕来,“不如赶着把手上奏章批复完,臣妾陪你去淳宁宫看看,佩柔年纪还小,只怕照顾不好自己的身孕。”
“嗯,是小了些。”明帝停住朱笔一笑,眉头微蹙叹道:“她比不得皇后,完全是小孩子习性,平日里纵使一派天真。只是算起日子,皇后她”
慕毓芫神色微黯,轻叹道:“我答应了姐姐,自然会照顾好佩柔的。”
明帝见她双眸水波闪动,似笼罩了一层浅淡的氤氲水雾,于是将其揽入怀中,在耳后轻声说道:“你待皇后的情谊,她自然会明白的。只是佩柔并不懂事,平时还需要你多加照顾,如今又掌管六宫事宜,素日要多加辛苦些了。”
“是,臣妾不辛苦。”慕毓芫有些不自然,轻轻挣出明帝的怀抱,“皇上还是快批奏折罢。”说着往下看了一眼,轻声道:“这里是启元殿,等会让底下的人笑话。”
明帝一笑,“好,你稍等等。”
“嗯,臣妾就在旁边。”慕毓芫抬眸瞧了瞧,却也没说什么,只是安安静静走到书架前,径自取了书一页页看起来。
大殿被数十盏宫灯映得通明,灯光下的女子肤色晶莹,九转金枝玲珑步摇的水晶串珠莹莹晃动,更生出一圈圈朦胧光晕,安静时几近一幅美人赏诗图。眼前之景,不正是自己从前期望的么?可是,为什么总有种把握不住的感觉,好似不恒定的水质般让人力不从心。
无风的夜晚,灯火几乎没有丝毫摇曳,明帝用听不见的声音在叹息,那或许是无可衡量的将来,一切皆因无知而畏怖。待批复完所有奏章,方才直起身子,抬手揉着酸胀的肩膀道:“茶。”话音未落,王伏顺已经捧上新茶来,“皇上,不如早点安歇,都已经亥时了。”
“嗯?这么晚。”
“可不,宸妃娘娘好像睡着了。”王伏顺往格架后抬了抬下巴,压低声音道:“白天要处理六宫的大小事宜,晚间也常常不放心,总是亲自起来看七皇子。前几日又新添了淳宁宫的大喜事,听说连午觉也没有安歇好。”
明帝侧目看去,点点头道:“呵,都快赶上朕了。”
“皇上你看,今夜是不是宿在天禧宫?”
“好,你下去预备车辇。”明帝整理了下龙袍,径直走到格架后的书案旁,俯身轻轻抱起慕毓芫,“走罢,起驾天禧宫。”
次日天色微明,皇帝早已赶去早朝。慕毓芫醒来后不见人,便先乘着车辇赶回椒香殿,结果七皇子还正睡得香甜。于是嘱咐奶娘几句,又闲闲往锺翎宫去。谢宜华一身淡霜青广袖宫装,下着银线缀花月白纱裙,出来笑迎道:“娘娘不照看着祉儿,又过来做什么?嫔妾正在准备点心,刚还跟新竹说,等会弄好就去泛秀宫呢。”
“没什么事,想邀你出去走走。”
“那好,正好今日天色不错。”谢宜华甚少华丽装束,连头上装饰也很是清减,扶了扶侧鬓笑道:“娘娘到里间坐着等等,嫔妾打扮不合适出门,稍微收拾下,等会陪娘娘去淳宁宫瞧瞧。”
“嗯,你先进去吧。”想到朱贵人,慕毓芫不禁一阵头疼,因为宫妃妊娠而增加诸多规矩,比如不能随意走动,不能随意饮食等等。朱贵人每每因此而闹情绪,整天不是闷闷不乐,就是独自躲着淌眼抹泪,让人哭笑不得。
等到二人赶到淳宁宫,朱贵人果然正在赌气,上来拉着慕毓芫抱怨道:“表姐你看他们,总是这也不许去,那也不能吃,早知道就不要怀孕了。”
宫人们吓得不敢劝,慕毓芫上前笑道:“你都是快做母妃的人了,怎么还说如此孩子气的话?要是嫌口味单调,就让人给你做别的花样。”
朱贵人原本生得甜美,此时白瓷似的脸上微带泪痕,好似春日梨花带雨,少女声音稍稍哽咽,“表姐,我想回家去”
“好好的,怎么又哭起来了?”慕毓芫看她红着眼圈可怜,柔声哄道:“你看看后宫中的嫔妃们,别人羡慕你都还来不及,这样的话不要再说了。”
朱贵人有些怯怯,低头道:“我想陪着表姐,一个人怪冷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