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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頠又道:“贾后派人四处揭宣太子之短,说他坏话,因此朝野尽知贾后有废太子之意,如今京中便连三岁幼童也知贾后要害太子了。只可惜,”叹息一声,又道:“只可惜太子自己也未免太不争气。”
潘岳忍不住便回过了身,问:“此话怎讲。”
裴頠道:“自从你走后,贾后选派了心腹宦官到太子跟前谄媚,说什么趁着年轻,好好玩乐,何必自我约束?这太子当得又有什么意思?每当太子有事发怒时,又劝太子要以刑罚立威,才能使人惧怕。太子高兴,又劝太子以财物玩器赏赐,每天只带他嘻戏玩闹,从不学习,更不尊重师傅。他这个年纪,本又聪明,学好学坏也不过是一念之间,只看有什么人带引。”
这些却是潘岳都不曾知道的,一时疑惑,问道:“我看太子洗马江统,太子舍人杜锡这些人都尚正直忠心,非阿谀之流,难道他们不劝?”
裴頠叹息道:“何曾不劝?只是太子如今惯于散漫游戏,哪还听得进去?江统进谏,太子便命宦官挖了陷阱引江统掉入。杜锡劝太子修德进善。不要亲近小人,太子便在杜锡常坐的榻毡内安插钢针,刺得杜锡两股血流如注。太子不听劝谏,如今常常不上朝侍奉,只在后宫游乐,又常与贾谧攀比赏赐下人,东宫月钱五十万,太子总取双份,且不够用,还在东宫里弄了个市场,让人杀猪卖酒,他自己卖肉,手揣斤两,竟然丝毫不差。也不枉他母妃数代屠宰出身了,只可惜,”裴頠说到此处,又是一叹,道:“只可惜聪明用错了地方。”
正说到此处,忽有有才来报打断裴頠的话,有才望着潘岳,又见有远客在座,欲言又止,脸上神情似乎哭笑不得,十分古怪,禀道:“老爷,又有人来府告小公子的状。”
潘岳也甚无奈,只问这次是谁。有才便回了说是村里卖甜瓜的周大。潘岳便道请进厅说话,转头对裴頠便是苦笑,道:“惭愧,我连自己一个小儿都教导不好。”又道:“你我世交,并不妨事,不若与我同去,若是小儿有甚顽劣处,你处身事外反倒看得清楚,便予指点指点如何?”
裴頠道了不敢,他以前只闻潘岳之名,并不曾见过,如今亲见,只见他温文儒雅,心怀袒荡,并不避嫌,风姿十分怡人,令人敬服。始信传言不假,却也不推辞,便随潘岳走出。只见厅里已经站了一个五大三粗的蛮汉,心里便是暗奇,只想:听闻潘岳小儿不过五六岁,如何竟能得罪这么一条大汉?心里直道怪哉。却见那蛮汉行过礼,倒也恭敬,然后说道:“今日令公子戏弄于我,令我无端端损失若干钱银,潘老爷向来和善,咱们都知你从不欺乡邻,因此要来讨个公道。”
潘岳和颜道:“咱们皆是乡邻,相处自然要求公道。却不知是何事,请你道来。”
周大道:“大约是前日罢,那是第一天,我正摆了摊卖甜瓜蜜枣,一个五六岁稚童,穿着翠绿的锦裳儿,蹦蹦跳跳过来,仰起一张笑脸,十分可爱有趣,他问我‘大叔,有一百个甜瓜吗?’我说没有,他就蹦蹦跳跳走了。”。
听到此处,裴頠便是心里暗笑,因为那周大学那稚童样学了个十足,只是那般表情声音,若是放在五六岁可爱稚童身上,自然十分相配有趣,放在这么一个五大三粗的壮汉身上,便只是令人发
笑。
却听周大又道:“第二天,我刚摆了摊,这个稚童又蹦蹦跳跳过来,仰起笑脸问我‘大叔,有一百个甜瓜吗?’我说没有,他就蹦蹦跳跳走了。”
周大的神情有点变了,继续道:“第三天,也就是今天一大早,果然又见这个稚童蹦蹦跳跳过来问我‘大叔,有一百个甜瓜吗?’我欢喜答道‘有’,还想着要找个车帮这极可爱的小孩拉回家去。这小孩也非常欢喜,对我说‘太好了,我要买两个。’”说到此处,周大一脸愁眉苦脸,若不是见他脸上这么一个神情,裴頠非要哈哈大笑出来不可。
周大便道:“潘老爷您看,这不是作弄我嘛,我特意泡制好了一百个甜瓜,结果今天只卖出七八个,这甜瓜放一晚上到明天就变成酸瓜,不能卖了。浪费我这许多钱银,也不知找谁。我找人问后才知道,原来这个稚童便是潘府小公子。”
潘岳听完,便问下人潘墨现在可在,有才答了,道是潘墨出去玩耍,一直未回,不在府内。潘岳听了,因此对那周大道:“现在小儿不在,待他回来,我问明白情况,如果真有其事。全因小儿顽劣得罪,自然要责罚于他,赔偿于你,令他向你赔罪。”那周大见潘岳如此言语打发,并不满意,便不忙着走,脸上甚是忿忿不服,嘴里嘟嚷道:“我那一百个甜瓜便白白浪费不成,都说潘老爷是仁信的人,还计较这些钱银?”
潘岳见他不信,又道:“儿童游戏,行踪不定,这是常事,你若不信,便约好明日再来,你和他都在,我当场问清楚了,自然给你个交代。”顿了一顿,又自补充道:“便是报官,也是要双方当堂对质的。”
周大见潘岳虽言语温和,却甚坚决,他也知潘岳乃是本地县令也要礼让三分之人,不敢再要强,只悻悻然道:“还道我骗你不成,你自然是偏袒你儿子。”说毕,悻悻而去。
那周大去了,潘岳便问儿子在哪,下人都道不知。裴頠正以为潘岳会遣人去寻。谁知潘岳只是随口问这么一声,问过便罢,这时候,酒菜已经备上,便请裴頠入席,却再不提这事。好像没事发生一般。裴頠便想:‘听说他四十来岁才有这个儿子,自然是爱若珍宝,便是骄宠溺惯一些,也是难免。’却又想:‘那周大是个乡农,野顽粗鲁,自然与一个小孩儿计较这些,这潘岳却是风流名仕,也不曾听说过他如我岳父那般守财如命,若是宠爱小儿,便直赏这周大些钱银给他些好处,让他欢喜而去便罢了,又何必郑重其事邀他明天再来对质?只觉大是不必与这山野村夫一般这么真格计较,为这些许钱银令这乡民不满。’
第 56 章
饭后潘岳也没有心情多陪裴頠,早早安排好了。便一个人进了书房,想起周处、荀灌娘之死,悲伤的心情一时难以平复,便取笔在手,急急沾墨,洋洋洒洒一篇几千字的‘西征赋’几乎没有停顿,挥毫而就,写毕,掷了笔,长吁一口,方觉胸闷之意稍减。也不知多久时辰过去,只见几案之上烛火轻摇,纸窗之外,已是月上中天。携了‘西征赋’字稿,步出书房,来到院中,只见天上密密麻麻的繁星,十分光亮。泄在屋前台阶,有若水银白霜。只见杨研沐浴于这水银白霜之中,正坐在台阶之上仰望星空,见到他出来便立起相迎。潘岳知她正是在等自己,便问冷不冷,杨研摇一摇头,反问潘岳有什么事。今日有远客到来,潘岳饭后便把自己关在书房几个时辰,她自是知道有事。
潘岳便随她在台阶上坐下,道:“我有一事告诉你,你先答应我不要难过。”想来想去,仍是不知如何开口,便把那‘西征赋’递给杨研,道:“这是我刚写的,你看看如何?”
杨研已是疑惑,只接过字稿,强笑道:“你的文章,天下人自有评说,我却是议论不来。”因星月光亮,便就着星光看起来,看一句道一个‘好’字。看着看着,已知文里之意,再不出声,落下泪来,便望向潘岳,眼中仍是询问,只想得到一个否定的答案,潘岳虽是不忍,也只能点一点头。宽慰道:“你不要难过,人生在世,谁无一死?义妹他们死于自己的才华,并不平庸,就象这天上明亮的繁星,永被后人所见。”
杨研听了,点点头道:“你说得对,你也不要难过。”两人便一起仰了头看天上的星星。过了半晌,潘岳又道:“我有一事想跟你商量。”
杨研便问什么。
潘岳道:“朝里来信,召我回京。”
杨研知道这几年朝中都有来信相召,都不见他提起,而今日有京中官员到访,虽不知他们说了些什么,但他此时提出这事,心里已然明白他的意思,只道:“你想做什么便去做,我都随你,不用跟我商量。”
潘岳微叹一声,略有为难,他这次自己也是左右矛盾,不知道该怎么选择了。这几年在家养花弄草,读书行文,家小相伴,自是快活无匹。只是,正是因为了自觉太过幸福,尤似梦幻一般,却反而于这深重的幸福中生出一丝凄凉,常有种不可置信的感觉,不相信会有这么好运。这当真是一种十分奇特的现象。正自思绪纷纷,却听杨研又缓缓说道:“你是男子,自然有你事情要做,怎么能要你陪我在这终老,委屈成全?纵然快活,我想你也会觉得亏心,你这些年已经放弃不少,只是怎么能为了我一味牺牲?现在这样便最好,咱们逍遥几年,你再去做你想做的事,等你事情完了,咱们再回来。”
杨研说得有理,又是顺自己之心意而说,潘岳自然知道,只是身为儿子,丈夫,此番又难免要令母亲、妻子诸多操心,却也不是自己所愿,想到此处,又免不了有所叹息。却见杨研靠了过来,倚了他,望望手中‘西征赋’。又道:“你放心罢,我不担心你,因为我知道你便是自己不怕出事,不怕死,总要怕我伤心难过的。”
潘岳听杨研这话,字字说到自己心坎上,确是自己心声。为了她的缘故,自己未免不自觉便多加了几份小心,不出事故,不生病痛,不令她担忧操心。却是长吁一口气,道:“有个问题一直弄不明白,现在终于想通了,我一直以为我变得胆小怕事,原来并不是。”
杨研听了,只微微一笑,左右看看,此时自然夜深寂静无人。便道:“我们两人加起来快百岁了,还说这些,若有下人出来听了去就羞也羞死了。”
潘岳只一笑。便不再说。研妹妹自是这个性情,便是到了八十岁的老婆婆时,恐怕也是这样了。提到年纪,想想确实已不再年轻,如果真想出仕,恐怕也是这一生中最后的一次,这次过后,便有这心也没这力,到时候管它如何,世事再不与他相干。过了一会儿,只听杨研道:“我渴了,要喝茶。”潘岳听了,便忙起身,进屋内倒一杯温茶奉给杨研喝了。想一想,又进房内取了一件外衣出来给杨研披上,又问夫人还有什么吩咐,杨研十分满足,便道好了。他重在杨研身旁坐下,二人依靠了看天上的星星。
第 57 章
裴頠起床,推开窗户撑起,见外面已经天色大亮,想是旅途困乏,因此便起得晚了一些,早有下人过来伺候毕,便行出房外,见潘岳正在院中与下人植竹,二人行礼见过。见客人出了房,有才过来回早饭已经摆好,潘岳便问潘墨可在。
有才嘻嘻陪笑,道:“老爷昨晚吩咐让小的告诉小公子不要出去,说今日有卖甜瓜的周大要来和他对质,我都已经说了,他已经知道。只是刚才一大早张家娃儿,李家娃儿跑来寻小公子,几个人躲在一起叽叽喳喳,神神秘秘,也不知道有什么事。小公子便与他们一同跑出去了,还留下话,说他马上便回。”
潘岳听了,也不在意,他小时也甚淘气,自是小童天性,只要不行甚么邪恶之事,他父亲从来都不甚管束,只随他率性而为。潘岳如此长大,如今有了自己的儿子,这套颇有道家‘无为’思想的养育方法便落在下一代身上。因此不再过问,只请裴頠入席。一家用过早饭,刚到厅里饮茶,便听见嘻嘻哈哈之声传来,裴頠抬眼望去,因厅门大开,便一眼看见四、五个红裳绿裳的小娃儿合力抬了个装水的木盆,欢声笑语,跌跌撞撞,水花四溅地抬到院里,也不知道木盆里是什么物事,小童儿身上衣服、头脸之上俱被水溅湿。娃儿们把盆放到地上,便围着木盆蹲在地上观看。其中一个小娃儿离了他们,嘴里喊着‘母亲’,跑进厅来。这小娃儿穿着绿衣裳,蓬着头发,形容可爱,令人不舍错开视线。裴頠早认出他便是昨日在路上河流边遇到学大人垂钓的小童,倒是心下释然,叹道:怪道生得这般模样,原来便是潘岳的公子。只觉小孩生得这样,似乎本应纵溺一些才对。
小童迎头见了潘老夫人、潘岳、母亲都在坐,忙站住行礼见过。杨研听到潘墨呼唤,早已站出,潘墨便牵了母亲,嘻嘻笑着,仰脸问道:“母亲要喝鱼汤吗?”早有下人亦是嘻嘻笑着,在小童们拥族下端了木盆进得厅来,只听水花四响,原来木盆里是一条硕大的鲜活鲤鱼。潘墨便指了盆中活鱼给杨研看,十分得意。
潘岳也只是微微一笑,他这小儿从小聪颖,异于常人。尤善模仿,几乎惟妙惟肖。几个月大还不曾学说话时,每见大人们在一处说话,他便也于一旁十分严肃地发出伊呀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