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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怎么感到一阵疲累?不过是想弄清楚这些事而己,他从未感到和人对话是件如此劳心费力的事。
“阿缨小姐,你醒了吗?洗澡水己经烧好了。”
这时,门外响起在故里担任跑堂的侍女碧茵的声音。
“嗯……醒了,谢谢。”冉缨扬声道,继而转向他,“你要不要洗?在这种冬日泡泡热水很舒服的,有助醒酒……”
那是她需要的吧!
“不了。”他二话不说拒绝。
“好吧,如果太阿坚持的话。”冉缨耸耸肩,没有坚持。
嗯?她说什么?
“……太阿?”她说话的方式己经给他乱七八糟的印象,所以中间出现什么奇怪的词汇,他也不会太惊讶。
但是“太阿”是什么意思?
“咦?太阿就是你啊!”这是她最清楚,最理所当然的一句。
是太阿神剑的那个太阿?
“为何这么唤我?”她从头到尾没有问过他的名字,却私自替他取了这个怪名字。
“阿缨小姐向来是这样,我的名字也是阿缨小姐取的。”碧茵不知何时进了房内,饶富兴味地盯着他,对自家主子随随便便和男人在同一张床上的事似乎一点也不惊讶。
“啊,碧茵来得正好,我要去泡澡了,太阿就交给称了。”冉缨显然是因为听到泡澡这件事,整个人变得清醒许多,讲话也清楚了些。
“嗯,阿缨小姐放心,碧茵会好好照顾太阿的。”碧茵立刻应允。
“慢着。”他唤住了冉缨细软的步子。
抱着簇新华美的衣裳,冉缨在门口回过头,眼带不解地望着他。
“为何是太阿?”他那沉稳时的声音要仔细听,才听得出来带着一股山雨欲来的怒气。
蓦地,冉缨勾起一抹笑,笑容虽浅,却让那张原本只是小家碧玉的脸庞,化为惊人绝色的娇颜。
“我想你懂吧。”她的笑容别有所指,微微领首后离去。
看着她的背影,他眼神幽暗。
太阿只须一面锋,自古伤人唯寸舌。
她是这个意思吧?
第2章(1)
在他身上,她感觉到暴戾之气吗?
如果是的话……
换上一身质料寻常、样式朴素的衣裳,他被碧茵带到了膳房。
这儿不像寻常食堂的膳房有着厨子忙进忙出大声吐喝的急促节奏,反而安安静静的,只有两名厨子,一名小厮再加上刚围起厨裙的碧茵,总共四人。
灶上璞噜璞噜的声响和清新的米香蔓延着。
碧茵甫围上厨裙立刻投入洗菜切菜的工作,把他丢在一旁。
他墨黑的深幽瞳仁扫过眼前的一切。
以往他不管是身处在任何地方,都能融入其中,不会有突兀的怪异感,如今却有种格格不入的感觉。
对了,一定是因为没有人把心思放在他身上的关系。
“请等一下,阿缨小姐好了以后立刻开饭。”碧茵头也不抬地告诉他。
他向来是众人的目光焦点,未曾被如此忽视过,难怪会觉得不自在。
虽然比起受人注目,他更习惯在角落观察他人的一举一动,但全然被忽视的感觉,反而令他在这个空间内,成为异样显眼的存在。
他习惯融入人群中的孤独,而非因孤独被注意的存在。
“啊,抱歉让大家久等了。”冉缨的声音飘了进来。
他闻声望去——
她一头微湿的长发高高给起,几绍调皮的发丝贴着红润的两颊,发梢淌溢的水珠顺势而下,滑过白誓的颈子没入尚未拢紧的衣领内,散发出一股诱人的媚态,与适才睡醒时的邋遢完全不同。
冉缨的视线扫过在场所有人,包括他,但似乎没发现他的存在,径自往主厨走去,继续把他晾在那儿,没打算理会。
他确定她看到他了!
被忽略的怒火突如其来地高张,他死瞪着那个在面前晃来晃去,独独对他视而不见的女人。
“今天轮到津叔掌厨了吗?哇!蛋豆腐看起来真是漂亮!”冉缨黏着正在清洗菜刀的中年男子,一双水润的眸子闪着兴高采烈的欢喜,丝毫没感觉他的目光正瞪着自己。
沉默地擦拭着菜刀,津叔的嘴角勾起一抹不易见的笑容。
“森叔呢?”左看右看没见到另一个主厨,冉缨开口问。
“刚刚劈柴去了。”碧茵回答。
“嗯,那大伙先就座,我去找森叔回来。”冉缨笑容甜甜地道,一回身便撞上一堵温热厚实的墙。
“噢!”轻呼了声,她揉着鼻尖,往后退了一步,才看清楚挡在身前的人影。“啊,你在这儿。”
你在这里?
因她的问题,他皱起眉。
他非常确定、肯定她刚才看到他了!
“你……”
“阿缨小姐,日安!”浑厚的嗓音截断他的话,背着新柴进来的森叔一见到冉缨,随即用大嗓门打招呼。
“森叔,我正要去叫你进来用早膳呢!”见他一身湿流流的,冉缨眼角余光瞥见他手上两条还活跳跳的鲜鱼,立刻喜上眉梢,“这鱼刚好拿来招待礼部尚书大人。”
“我在湖边顺手抓的。”森叔简短的解释,放下背上的柴火,偕同冉缨坐上各自的座位。
端坐在饭桌前,冉缨露出欣喜的笑容,带着众人双手合十,“那么,为这美好丰盛的早膳……”
“阿缨小姐。”碧茵打断冉缨每日早晨都会说的话,朝始终站在那儿的他努了努下颚,示意冉缨忘了还有一个人。
“啊……”冉缨望向他,拍拍粉额,怪自己忘了。
“太阿,你坐这个位子。”朝他招招手,她扬起温暖的笑颜,拍拍身旁的位子。
众人顺着冉缨的视线,看向杆在那儿都没动静的男人。
当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他没有半点不自在,反而脸色铁青,黑宝石般晶亮的眸子,近乎瞪视地瞅着她。
霎时,空气里蔓延着一股紧张的气氛。
冉缨无辜的水眸望着他,眨呀眨的。
蓦地,他笑了。
令人如沐春风的浅笑,登时化解紧绷的氛围,稍早俊颜上的怒颜仿佛是错觉,如今只有轻松自在。
“在下姓孟。”迈开长腿,他走至冉缨身畔的位子坐下。
“咦?”冉缨讶异的瞠大双眼。
“少陵是我的名。”话一出口,他等着有人用讶然的语气说出他真正的身分。
可等啊等,没人认出来就算了,竟只等到她如此说——
“欸?你不叫太阿吗?”冉缨的语气充满着不敢置信。
“不是。”孟少陵气定神闲地对着她微笑,但眼底有独留给她一人的火气。
他简直想掐死她!
“好了,别因为我耽误了各位的早膳,冉姑娘,请。”孟少陵压下心头的不悦,脸上的笑容像是挂上了就不会卸去般,他将说话的权利交还给冉缨。
“少陵这个名字虽然也不错,但总觉得不太适合你……”冉缨又像早上那般含着软指,一脸欲言又止的表情,虽然她己经老实地把话都说出来了。
“阿缨小姐,孟公子毕竟算是客人。”碧茵跳出来陈述事实。
在厨房里打杂帮忙的谷越连忙点头,“是啊,不能像我们一样乱取名字的。”
真要说的话,阿缨小姐的兴趣之一,便是三不五时一有“灵感”就替他们改名,当然是只有他和碧茵才会遭此“毒手”,两名主厨森叔和津叔,还有之前掌柜的千姨皆幸免。
不过这都是因为他们从小无父无母,在故里生活长大,又是故里的伙计,才会由着冉缨高兴。
“咦,这样吗……”冉缨看起来一脸痛失奇才的惋惜。
“他有银两吗?”津叔突然提出一个决定性的问题。
顿时,十道锐利的目光射向孟少陵。
嗯,不妙。
久未饱餐一顿的孟少陵早己将眼前的早膳,以迅速却不失优雅的速度扫进腹内,然后从容地放下碗筷,“在下以为这顿早膳是接济在下的。”
以退为进,虽然他不是女人,但这招他使来一向上手,不过似乎没人领情。
“也就是说你没钱了。”森叔朗声道。
“对,他没钱。”谷越附和,眼里闪着精光。
“嗯,没钱。”碧茵更是发出怪声奸笑。
冉缨勾起甜笑做出结论,“那么,千姨这阵子告假回老家省亲,账册正愁着没人看,暂时就由你来管帐,当作是这顿早膳的费用。”
孟少陵高高挑起眉,不置可否地睐着她。
真不知该说她是会看人,还是瞎猫碰到死耗子。
原以为是要他砍柴挑水,没想到竟是让他管帐。
曾是“孟湘南”锦绣商行当家的他,说是在账册里长大的可一点都不夸张,对账册当然不陌生,只是……
“你要我管帐?”一个随便闯进店里昏倒,然后白吃白喝,还对着她发脾气的陌生人?
“你不识字?”看起来不像啊!冉缨再度发挥“忽视问题重点”的本领,揪着眉问。
“识。”她这什么鬼问题?
“那就得了!”冉缨抚掌,拍案定论。
“这不是问题所在。”孟少陵拧起眉,但很快又松开眉心。
怪了,碰上她,他皱眉发火的次数实在多到连自己都惊讶。
明明她好像什么也没做,只是眨眨眼,无辜地望着他,也能令他满肚子火!遇见了她,大概是上天体谅他上半辈子过得太忍耐,接下来的日子要他把怒气全发泄出来吧。
“喔?不然问题是什么?”她单纯地反问。
闻言,孟少陵为之气结。
让一个陌生人管帐,她可真放心。
“太好了!成天对着那账册,我和阿缨小姐都快疯了!”碧茵第一个跳出来喊赞成。
自从千姨告假回故乡探望老父,她可是日日在入夜后陪着阿缨小姐研究账册该怎么写,再这样下去,她们早晚会因为应付不了那些数字而发狂。
“津叔和森叔没意见吧?”
津叔摇摇头。
森叔则道:“阿缨小姐说好便是。”
“谷越你呢?”
“我没意见。”如果不答应,哪天账册落到他头上,成为他的责任,那可笑不出来了。
“很好,大家都同意。”冉缨拍拍他的肩头,“请你多担待些了。”
孟少陵简直无话可说,不,不是简直,是压根说不出半句话来。
好了,有个不知人心险恶的老板,还有一群将老板的话当圣旨,全然不过问规劝的伙计就算了,还一副终于有人可以负责账册的模样,这间食堂的未来绝对令人担忧。
想是这么想,但一对上冉缨喜不自胜的神情,孟少陵连一句话都懒得说。
多说无益的意思,他深刻的感受到了。
“饭菜快凉了。”寡言的津叔淡淡开口。
除了孟少陵径自用完膳外,其余的人都等着冉缨说开动才能吃。这是从好久以前便在故里流传的习惯,至少由前一任老板,也就是冉缨的母亲开始即这么做。
“对了对了,瞧我差点忘了。”吐吐粉舌,冉缨再度双手合十,其余的人也跟进。
孟少陵不解地看着他们的举动。
红润的唇儿轻启,冉缨嘴角抿着满足的浅笑,轻声道:“无论任何食材都善用,绝不浪费;为提供这美好丰盛的早膳的所有人,心存感激;将美味留给口中,将感动留在心底。”
软软的声音,如余波荡漾在耳际,引起孟少陵心头一阵悸动。
这一席话都是从小长辈告诫的,不可以浪费食物,对农人要心存感激。但由这个娇憨的女人口中说出来,好似被赋予了最真实贴近的感觉,令人无法左耳进右耳出的忽略。
所有人随着她的话,闭上眼认真的默祷着,不会过分严肃,却显得神圣。
不知怎么着,这一刻,她看起来圣洁且庄严,几乎令他忘了早先被激起的怒火。
如果闭上眼睛听,她的声音就跟那个他摆在心底偷偷爱恋的女人一模一样。
他差点真的闭上眼去听,还好在合眼的那一刻,冉缨说完了,静谧的气氛随着众人举著的动作散去,活力重新浮现。
“吃饱一点,等等要迎接客人了!”森叔精神抖擞的道。
其它人脸上无不洋溢着和森叔同样的精力充沛。
冉缨仅是笑而不语,突然沉稳了许多,一点也不像频频惹他发火的那个女人。
孟少陵怪觑了一脸神情满足用着膳的她一眼。
真是个令人难以捉摸的女人。
之所以留下来,是因为他无处可去。
自从他舍弃了熟悉的一切后,便居无定所,四处流浪。
虽然他并不是倦了,刻意在寻找落脚处,也并不想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但这里的人显然不认识他,是他决定暂时留下的原因之一。
他第一次碰上没人认出自己身份的情况。
当然,最主要的原因则是,他暂时不想有一顿没一顿的饿肚子,而且在严冬中居无定所确实有生命危险。
于是他决定,至少等到这个冬季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