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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对那白衣客微微一笑：“林盟主。”
林秋芷颔首，却并不答话。
微弱的抽气声又是四起。
诸宫女益发崇拜这被称为“林盟主”的白衣客。
他他不怕陛下？
皇帝心里越来越不爽，偏头恨恨一咬牙。
刚刚林秋芷向上走时，他瞪了袁业一眼，而对方立即低声告诉他：“外宫无异。”
外宫无异居然没有任何一个人发现，这个人穿着如此招眼的衣服闯进御花园？还从半空落下来？
他到底怎么进来的？！
哼要说挑衅的话，这才是真正的挑衅吧！
一扫原本的放松，晋楚鶄微微挺直了背脊，唇角勾起高贵的笑容，慢慢抬起头来——身为帝王，哪怕是在无人可见的地方，他也决不能输在气势。
两个同样出色的男子相对而立，本应是如画一般的场景，而水阁中却不知为何，有种莫名沉重的气氛在蔓延。
在两人对视的那一刻，山雨欲来的气氛如同乌云，沉沉压了下来。
五鹤西北来，飞飞凌太清。
仙人绿云上，自道安期名。
两两白玉童，双吹紫鸾笙。
去影忽不见，回风送天声。
我欲一问之（一作举首远望之），飘然若流星。
愿餐金光草，寿与天齐倾。
——李白古风其七
第七十三章 对酒谈判
让帝王以为当真可以“千秋百代”的，不过是在他人的跪拜下不断膨胀的自大和虚荣。
——林秋芷
…
冲众侍卫宫女内监一挥手，晋楚青开口道：“都下去吧。”
众人行礼下去，诸宫女心情有些幽怨地再多看林秋芷几眼——唉，这么快就见不着他了，而那捧丝巾的小宫女，两手此时已经绞得那丝巾成了一条绳索。
待众人散尽，水阁中便只余三人。
皇帝微笑开口，语中似乎全无他意：“朕以为，盟主会从桥上来。”
“我倒是以为，你会打开大门迎接。”
“大胆！”袁业皱眉喝止。
挑挑眉，林秋芷连余光也没分给袁业半点，径直看着皇帝：“我还以为，你的手下会有点规矩。”
皇帝闻言，头也不回地道：“袁业。”
“老奴知错。”袁业只得低头。
默默倒了一杯酒给自己，又默默看着林秋芷做了同样的动作，晋楚青对于对方的无礼心有不满，却也只能客气以对。
“敢问林盟主此来何意？”
“啊”林秋芷挑眉答道，“这个么倒还真是难说呢”
“那么，就请林盟主择其要而言之。”晋楚青举杯，对林秋芷敬了一敬。
林秋芷同样举杯：“皇帝失德，我本不想来，却也不得不来。”
晋楚青举杯的手一顿：“朕竟不知是何时又是如何失德？竟还要江湖中人来此指点？”
听见晋楚青言语，林秋芷在心里大翻其白眼撇其嘴，面上却仍是平静无波：“失德过去有，将来也会有，这一点，你大可不必怀疑，只是这江湖么”
“果然啊，富贵之家易忘本，晋楚一族，难道非是起于江湖？”
晋楚，即当朝皇族，但若放在数百年前，也不过是江湖上一个名声不大不小的剑术世家，前朝置百姓于水火，各路豪杰纷纷揭竿而起，其中，晋楚家便在山西起义，自立为王，国号便取姓氏首字为“晋”，算是所有义军中最强的一支，随后不久，又说服其余几路势力归附，终于推翻前朝。
然而，在决战前夕，晋楚家主晋楚X却因急病过世，族中子侄之一的晋楚谋遂接过权柄，次年登基称帝。
晋楚谋虽名谋却委实没有什么谋略，只因族中他辈分地位最高才得以掌权，称帝之后，他想起前朝覆亡的原因，便想干脆把江湖势力亦握于己手，以防将来哪一日晋楚家的天下亦因之而毁，不料，此事未曾开始就被人阻止了。
阻拦了晋楚谋——这位晋朝太祖——的是一封书信。
那封信是被一支名为“玉搔头”的檀木杆、白鹤羽、青玉镞的箭射进御书房的，信上没有一个字，却是以“武林盟主”这个事实上无权之职的名义在向晋楚谋发出警告。
——他的性命，只要有人愿意，还是可以轻易拿走的。
晋楚谋于是只得罢手，却命一直依附于晋楚家的王家淡出世人的视线，专心训练密卫，只求能与江湖中人抗衡。
时至如今，晋楚家的来历早已没有人会去考证，而皇族也乐得如此——“九五至尊”，如何能与那卑贱得如同盗贼一般的人物同出一源？
晋楚青笑得从容依旧，却是说不出话来。
一开口就用晋楚家的来历压人，林秋芷今日所谓“谈判”，只怕没有字面上那么简单只是，若是威胁，他也并不是那么容易对付
不要小看我不要小看掌控了这个皇朝的晋楚家啊，林秋芷！
“林盟主，朕倒是想请教，所谓‘失德’是几时之事？”
“你这是什么话？”林秋芷对晋楚青带了一丝隐秘凌厉味道的问话颇为不屑，这一次，嘲讽的神情已经露在了脸上，“杀亲兄，灭母族，这两条难道还不够？难不成你还想要在下把你做这些事情的过程明白说一遍？”
晋楚青笑道：“朕以为这都是不得已的？”
林秋芷点头赞同：“不错，虽然算得上是要命的失德，不过，也的确是不得已。”
抿了抿嘴，晋楚青终于不耐于无聊的试探，直接问道：“不知林盟主究竟为何而来？该不会只是为了探讨朕失德与否吧？”
林秋芷想想，竖起三根指头，又依次屈起，一边说道：“与你交易，给你提醒，陪你喝酒。”
晋楚青一怔，随即举杯：“朕倒只是对这第三件事有兴趣。”说毕一饮而尽。
“那便先做这第三件事好了。”林秋芷说着也举杯饮尽，自己拿过酒壶，重又斟满。
“既然此事已毕，林盟主不妨说说其余两事。”拒绝了袁业斟酒的好意，晋楚青学着林秋芷模样，自己斟满。
“啊那就先说交易”林秋芷晃晃手中的白瓷杯，“我的人杀了觊觎皇位的朱曼，并且，不久之后，我等还要与朱曼的主人交手，将他彻底铲除。”
“报酬？”晋楚青干脆地问。
“皇权不得干预江湖事务——这项惯例保持下去，此乃其一。”林秋芷又尽一杯。
“可以。”晋楚青应得爽快——本来便是如此，他没有真正付出什么，而且，虽然说皇权不得干预江湖事务林秋芷，却似乎模糊掉了“王家”这样的存在是有意，还是疏漏？
“第二，隐脉之事不可泄露。”
“这，恐怕需要林盟主给个好理由。”晋楚青心里微微一松——既然对方提出了这样要求，就说明“隐脉”对他们来说十分重要，虽不知这个“隐脉”究竟强大到什么程度，不过，看它的首领可以成为武林盟主就知道，这并不是一股普通势力怕此事泄露出去呵，是偏安一隅怕外人搅了他们的日子还是还是，他们有更大的目标要达成，在那之前，不能够泄露踪迹呢？
“没有。”
听见林秋芷的回答，晋楚青微怔。
没有？没有理由？
“我已说了，这是报酬，若你不给，我等便不得不用强这样的结果，想必你也不愿意看到。”
用强？呵，这难道是威胁？！
“冬日里掘地出蛇，为防之暴起伤人，朕只有两个选择。”
“避开或者消灭。”林秋芷冷冷一笑，语气却无比轻松，“如果你有一搏之心，倒不妨试试哪个先死。”
想起本朝太祖所得警告，晋楚青心中虽怒，却也知对方所言不假。
若真的正面交锋，冥府已因王家消耗大半，宫中侍卫对上江湖客必败无疑，以林秋芷这般武功，要杀自己这个皇帝可谓易如反掌。
晋楚青闷声不语，半日方才饮尽第二杯酒：“也可以。”
“第三，我等如何对付朱曼等人，你不可过问。”
这次，晋楚青是当真犹豫了。
如果林秋芷不提此事，他或许还能容对方行动全不过问——当然，监视什么的绝不会少——但如今他这样提出来，反而令人费解。
林秋芷提及此事，是什么目的？
“帮我”铲除对手，为什么会提出这样算不上报酬的要求？
“你很奇怪？”林秋芷自在无比地抿着酒，间或抬眼看看思索着的晋楚青。
晋楚青不得其解，只得点头。
“你觉得这次交易我吃了亏，所以，就在猜测我铲除那个人的行动其实并没有多么困难甚至是轻而易举又或者，那个人根本不存在，只是我玩的一个把戏？为了从你这里得到某些东西的小把戏？”
“林盟主说话可真是直来直去。”
林秋芷的目光扫过对方身上的龙纹，笑笑：“我又不需要朝堂上那些一句话拐七八个弯的本事，自然说话直了些，若是得罪了你若是得罪，恐怕也没什么吧，嗯？”
“好。”晋楚青闻言，笑道，“既然林盟主说话直白，朕也只好效法不错，朕的确疑惑林盟主的目的。”
“啊啊放心我不会让你过得太舒服的免得你占了便宜心虚。”林秋芷笑眯眯地把酒杯一举，“接下来的交易，才是重点。”
第七十四章 踏水惊鸿
想要不被任何人威胁，必须舍弃的东西，有太多太多。
——晋楚青
…
“林盟主，是否要动在下的几位臣子？”
“哦哦，聪明，这么快就猜到我的目的。”林秋芷睁大眼睛，夸赞道。
晋楚青心中暗叹，口中却问道：“是谁？”
“韩坤月，魏阳炎。”
听见韩坤月大名，晋楚青的笑容重又高深莫测起来：“林盟主可知此处水阁何名？”
林秋芷当然不会以为这问题会是字面上那么简单，挑眉装傻：“我对这个皇宫可不太了解。”
不了解你能在没人领路的情况下找到这儿来还不被任何人发现？！
晋楚青在心里狠狠给了面前此人一脚，脸上却是笑得有几分神秘。
“呵，听松阁。”
林秋芷摇晃酒杯的动作一点也不停：“哦？这湖上又没有松树，怎么起这种名字？”
“啊”晋楚青指指窗外，“湖东有松树，想必林盟主从宫外来时，能听到松声？”
“这倒没有。”林秋芷笑道，“仙人乘鹤而来。地上有什么，倒也没法全都看得清楚。”
你怎么不驾鹤西去？！
晋楚青在心里骂。
“那么，林盟主。”按下心中火气，晋楚青还没忘了韩坤月的事，“关于韩相”
“他啊”微微蹙起眉，“他又不傻，怎会不知兔死狗烹？既然知道，为什么不防你？”
“这”
“你要留下他自然也可以，反正一旦我除掉他的合作者，他也就是个凡人而已，当然，如此一来，你所需要付出的代价也就小一些，不如，就这么说定了？”
晋楚青闻言，不由愣住。
林秋芷与齐叔彦即听松是好友一事，他是知道的，因而，若林秋芷一心要杀韩坤月他也能理解，甚至他还想过干脆就借林秋芷之手除去韩坤月——毕竟一个手中握有他把柄的宰相是很危险的。
他刚刚登基，几名兄弟叔伯仍对帝位虎视眈眈，若韩坤月说出一句不该说的话，诸兄弟叔伯得到了借口，自己莫说是帝位，便是性命也堪忧，故，必须尽快除去。本以为利用与王家的冲突可以削弱韩坤月的势力，却不料王家被灭竟是没用到韩坤月出力，如今，他若还想除掉韩坤月，不借林秋芷的力量是不可能的。
想及此处，晋楚青心里忽然一动。
无论对王家，对韩坤月，对那个来历不明的朱曼和她的主人，作为皇帝的他，都因江湖势力的存在，而处在了极其被动的地位。
还有隐脉他这个皇帝甚至不知道它的存在
这天下，竟还有他无法掌控的力量？
林秋芷看着晋楚青握杯的手微微收紧，心里叹了口气。
站在权利顶端的人，怎能容忍自己无法控制的力量存在？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安睡啊
他让江湖变天，将所谓的顶端权力交给强者，令江湖以强者为尊，凭力量说话，但，这样做，会不会因江湖的松散而失去了与帝王江山对抗的能力？
平衡若被打破，这江湖能否存在下去，都是未知啊
因为这样的忧虑，林秋芷在后来做了某些事，却不料，晋楚皇族并非如此易与。
天佑帝死后，他的子孙接过权柄，也接过有关隐脉的秘密，数代之后，帝王江山终于与江湖武林有了真正的正面交锋。
无论皇族、江湖、隐脉，在那一战中，都是元气大伤。
当“玉搔头”中的白玉箭镞没有朝向任何一方而是冲天而去，人们陷入沉默。
一直都在争夺的，到底是些什么呢？
他们想要力量，想要掌控一切，却在最后，连生存的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