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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则铭道:“我会告知万岁,多往这里送几个沙弥念经的人一多想必也热闹些。”
萧定拿开书,朝着他笑:“那倒不用,真有这个善心,不如送几个男人,”他挑着眉,“最好个个长得像魏王!”
陈则铭猛地转过身来揪起他衣领,盔甲在行动时彼此碰撞发出细微的声响。
萧定哈哈大笑。
陈则铭听着那笑声,忍不住地更是心浮气躁咬牙切齿。萧定并不反抗,边笑边任他掐着脖子,将自己拖到了地上。
“你很想找揍吗?”陈则铭右拳紧握,提到耳边却怎么也打不下去。
他想过再不动他,为什么这个人偏偏这么不识趣。
萧定躺在地上,低声道:“你晚上睡得着吗?”
陈则铭看着他。
萧定似乎瞧不到他的拳头:“吴过的魂没找你索命?”
陈则铭终于毫不犹豫一拳挥了过去,打在他那张从不懂得什么叫收敛的嘴上。
萧定低呼一声,捂住嘴,血从他指间流出来。
陈则铭强行扯开他的手,将那从鼻中流出的鲜红液体,抹到指尖给萧定看,低声道:“你要的就是这个吧?你已经无聊到这个地步了?”
萧定呸了一声,将口中的血喷到他脸上。
陈则铭用手背擦去,瞥了一眼,突然抬手扇了他一掌。萧定的头被猛力扇得偏到一侧,闭着眼半晌没能顺气。
陈则铭狂怒下隐约想到自己其实还是被对方牵着鼻子走了,萧定想的就是要激怒他,他果然怒了,但不知道为何,这一次他并没多少挣扎和压抑,反很快放纵了自己的勃然。
他站起身来,走到门前,示意独孤航不得让人接近。独孤航遥遥看见,惊讶点头。
陈则铭合起门,转过头来,正见到萧定挣扎着要爬起身,那一掌力道太大,掴得他有些昏沉,于是他又坐下去。
陈则铭慢慢走到他身前,萧定觉察,抬起头来。
骤然暗下来的房间,有种分外暧昧的氛围。阳光艰难地从窗花的缝隙中透进来,然而却照不到两人的脚前。
“吴过是为了你死的,你却在这里自怨自艾?!”
萧定惊讶地抬头,看着蹲在身前的陈则铭,彼此对视了片刻,萧定发出笑声:“我真不敢相信,魏王这是准备再反一次了?”
陈则铭伸出手,掐在他喉间:“你这样的人,怎么配得到我的忠心!!”他缓缓用力,“我是要告诉你,你的根基我会一点一点动摇,直到全盘拔掉!”
萧定紧紧抓住他的手腕,试图扯开对方的钳制,然而到底比不上陈则铭力大。
渐渐地萧定脸色开始发青,耳旁嗡嗡直响,似乎周遭围绕着一群蜜蜂不肯散去。
他死死盯着陈则铭,眼前开始泛白,口中发出徒劳的喘息,却吸不到一口气,他独自挣扎在阴影中,感觉着死亡的接近。
陈则铭凑近,低声咬牙道:“别总给我找事!”
萧定睁开眼睛的时候,屋中已经寂静无声。
他支起身体,环视四周,空无一人。
门被半掩着,光从外面射进来,直直探到他身前。
他看了片刻,突然清醒般倒抽了口冷气,伸手摸摸面上淤痕,又摊开那只手看了看,再不见血迹,他倒头重新躺了下去。
脸上和喉间的痛楚仍未消失,他却闭着眼默然忍耐,也不再去抚摸。
这些萧定并不以为苦,身体上的痛他从来都觉得多忍一忍,总有一天能熬过去。
重要的是清醒的头脑。
吴过的死讯能传达的信息很多。
第一个就是陈则铭的立场。这是很明显的丢卒保车,陈则铭为什么做这个决定,原因他并不想知道,有这个结果就够了。在出逃这个事件上,陈则铭选择了跟他做一根绳上的蚂蚱。这个做法无论愚蠢与否,都带给他生机。
其次就是他的实力在削弱,他的臣下在减少,而那些是他翻身的赌本。
于是他难以遏制地心浮气躁,动摇起来。
他当然知道自己该忍耐的,阶下囚有什么资格谈愤怒,你就是落毛凤凰,如果你敢埋怨自己不如鸡了,该落的就是头了。
然而看到陈则铭这个叛臣居然还施施然到自己面前晃悠,并堂而皇之说是在巡视的那一刻,他到底没按捺住。
他想自己需要认认真真冷静一下了。
让他有些意外的是,陈则铭这个八棍子打不出一个闷屁的人还真绝地反击了。虽然这结果是他不断挑衅才导致的,但他还是有些意想不到的惊讶。
陈则铭狠揍了他一顿。
陈则铭的拳很重,力气也够大,不愧他的将军之名。萧定少年时候虽然习过些武,但那些护身的小把戏,跟实战过无数次的陈则铭比起来,实在不足一提。
于是如萧定所愿,他被狠狠揍了一场。
好了,该明白了,这个时候你如果沉不住气抬起头就是会挨打,挨打是轻的,你甚至会没命。
收起你的情绪,收起愤恨憋屈,贸然发泄的后果很严重。
萧定闭着眼,强迫着让自己沉静下来。
他体会着那些痛楚,逐一地消化吸收,那些都将转化为其他的力量,慢慢累积起来,终有一天将厚积薄发。
一夜,天空突现大星陨落,色赤,自西往东,划破天际,消隐不见,当时夜还不深,引来了京中驻足观望者无数。
隔了数日,刑部侍郎周子才到陈府拜访。
陈则铭很是奇怪,两人平素少有往来,只在审吴过时打过一次交道,对方突然上门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不过他得势后,前来攀权附贵的人不少,他倒也看得多了。
上了茶,两人寒暄半晌,那周子才才把来意支支吾吾说了。
却是天降流星那一夜,有个少年,无意中说了句,“贼星当道。”
这几个字本来平常,可合着当前的局势看,就有点玄妙的味道了。这话恰被同行人听到,跑去官府告发,说是这个贼字是讥讽当今圣上及两位能臣,嘲笑他们得位的手段伙同盗窃。
偏生那少年居然是通政使韦寒初的幼弟。弟弟被抓,韦寒初急忙求情,说胞弟幼年患病,头脑有些糊涂,说话常颠三倒四的,做不得真。
却有人以为既然那是个傻子,这话却条理清晰,显然是韦寒初教的了。韦寒初弟弟没救着,倒把自己也给搭了进去。
恰逢周子才审理此案,他审过的捕风捉影的案件不少,深知这种事情可大可小。
他先前与韦寒初有些旧交,有心拉上一把,可做事情前总得先探明圣意,众人皆知,所谓圣意,几乎就是陈则铭和杜进澹的意思。
他与杜进澹攀不上交情,想到之前与陈则铭有过交集,便上门来了。
陈则铭听了半晌不语:“那少年是真傻还是假傻?”
周子才忙道:“回禀魏王,确是真傻。”
陈则铭颔首:“那不结了。人才难得,怎么能为了愚子的一句胡言就杀了。再说贼星本来便是指流星,何必非要牵强附会一个意思出来,传出去冷了民心。”
周子才大喜:“可圣上面前有人说”
陈则铭道:“万岁那里我自然会禀明前因后果,万岁年纪虽幼,但有仁慈之心,想来不会深究。”
周子才赶紧称谢,欢喜而去。
萧谨应对这种腹诽心谤的事原本头痛,听陈则铭说得有道理,立刻叫刑部放人。
日子过得飞快,几场大雪之后,元旦将至。
每年这个时候都是万岁大摆宴席,受群臣朝贺,今年自然也不例外。
萧谨吃到一半,突然想起胞兄一人在冷宫中冷清可怜,便叫人往静华宫也赐了些膳。
杜进澹道:“万岁真是仁厚之主。”众臣纷纷赞同。
陈则铭心中突然颇不是滋味,摆在面前那佳肴八珍也有些食难下咽起来。听着身侧丝竹震耳,钟鼓喧天,却忍不住总是走神。
待宴席将尽,萧谨已经喝得大醉,连赐了陈则铭三支如意,仍不肯罢手。陈则铭哭笑不得,让宫人扶着他往后宫去了。
这厢众臣也已经失了常态,欢呼跳跃者有,潸然泪下者也有,倒地而眠者更不在少数。
倒是杜进澹虽然两颊通红,却两眼放亮,很是清醒,凑到他跟前说:“万岁爱惜之心可见了。”
陈则铭看着他腰间玉带:“大人得的也是件宝物。”
杜进澹连连摇头:“那还是比不得比不得啊”说着也倒了下去。
陈则铭让人将那几支如意收起,犹豫了片刻,走了出去。
静华宫外的墙头积雪未融。佳节在前,兵士们守在门口倒并不见懈怠。见陈则铭到来,纷纷行礼。
独孤航也在百官之列,是以仍在殿上不曾回来。
陈则铭步入冷宫时有些迟疑。上次打过萧定后他便再没来过这里,今天不知道为什么却有一定要看看他的念头,但真见了面能说什么呢。
门只是虚掩,陈则铭伸手,风从门缝中呼呼吹出来。这样冷的天,静华宫的屋子也不挂棉布帘子。
他轻轻在门页上推了一下,门带着一种悠长沉闷的声音打开。
桌后,正独自给自己斟酒的萧定怔了怔,抬起头来。
见到门口伫立的人,萧定有些意外。静了一会,他不发一言扭回头去,端杯轻品,似乎方才并没出这么个意外,也不曾见到这个人。
烛光跳耀处,更显出屋中人的形单影只。
陈则铭站了片刻,还是踏步走了进去。
陈则铭让卫士拿了酒杯碗筷,也不跟萧定打招呼,自行坐下。
两人默默各自喝了几杯。
屋中虽然燃了个火盆,但春寒料峭,些许暖意依然敌不过门缝中透进来的凉风。那酒不热了,喝着更是透骨的寒,陈则铭叫人进来,拿了出去重温。
萧定突然道:“从前正旦我也是一个人过。每年这个时候,连续有五天太傅和杨梁都不能入宫。我数着那假日过去,第六日清晨,他们就来了”
陈则铭缓缓抿着酒。
他说不清楚心中是什么样的滋味,拨开恨,看到眼前这个人总让他百味纷呈,那感受似乎无关爱恨,却总纠得骨子里发痛,呼吸都无法顺畅。
萧定露出微笑:“有一次,杨梁见我实在无聊,便让我穿上书童的衣服,将我带出宫去。我们到了街上我还记得那街上最大的酒楼,窗子上总挂着竹帘,那帘子很旧,上头油亮油亮的,我都不敢去摸。他一叫来酒,那伙计就拖着嗓子说来了,声音大得楼下都听得到我们一边喝酒一边看楼下人流来往。他口中总有说不完的趣事。几乎所有的人都认识他,他们一个个笑着与他打招呼”
他露出追思的神情,那里面带着长年的困惑,也带着憧憬。
“其实杨梁当时也就是十五、六岁的少年,却似乎所有的人都是他的朋友。我至今也不明白他是怎么做到的,也许有些人天生便是如此,容易与人亲近”
陈则铭想起当初与杨梁的相识,忍不住也笑起来,还真是这么回事。
萧定继续道:“不过我们总是很快就回宫,不能呆太久,因为他的书童还穿着我的衣裳躲在宫里,若是给人发觉了就不好了我们一共出去了六次。我登基后他再也不提这回事了。”
他收敛了笑容,神情变了,似乎露出些狠意。
陈则铭有些怔住,为什么这样的表情竟然是出现在想起杨梁的时候呢,他不明白。
萧定慢慢道:“他父亲,就是杨太傅杨太傅是个严厉的老师,更是苛刻的父亲。他觉察端倪后,动手打了杨梁。整整一个月杨梁没来念书,我便追问他杨太傅说儿子行为不检点,于是动了家法,在家中养伤。于是我便明白了。我只好离他远些,杨太傅打的是他儿子,警告的却是我。”
他陷入长久的沉思,深深皱着眉,似乎此时此刻依然为此事所苦。
“我登位后没多久,太傅便因病去了。他临终前拖着我的手,说他终于坚持到曙光初现这一天,到底没辜负我的全心依托。他请求我将杨梁派到边关去,要独子终其一生为我镇守要镇,守卫疆土,其实我怎么会不明白他的心思”
萧定收了口,不再说话,他的神情冷漠中含着讥讽,全然没了开始那般难得一见的茫然。
陈则铭张开口,想说些什么,然而想来想去,却还是缄默了。适逢兵士暖好酒送进来,他顺手为萧定倒了杯酒。
萧定想着,嘴角又勾起笑意,不过此刻的笑却不复之前的温馨,反有些恶意。
“我将杨梁困在身边,就这么过了一两年,杨梁什么也没说,那个时候他也不能说什么了。可其实我知道,我初登大宝时的杀戮,早让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