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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低眉,月色凄清在心间洇出潮水,黯然道:“我一直以为这样与大家一起游历一起做许许多多的事是一种幸运。有的时候,我在意的事情太小气,是别人能不能真心待我……”
我咬了咬唇,本欲笑着告辞,却见左纭苍的眸涛翻涌如海,良久,他低声道:“我不阻拦你喝那茶水,自是对你身份好奇。但我知道,若然你真的有事,起码以我之力,以李贤弟之力,还可以帮你。”
他乌黑的瞳子深不见底,我心中恍然生出刹那倦意。
李辰檐忽而犀利忽而温和的样子,左纭苍少言淡泊却洞若观火的样子,还有楛璃大大咧咧却冷静隐忍的样子,让我猜不出他们心中所求,也不知他们到底在乎什么。
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在意的事物太简单了,一条命,周遭人的真心相待,以及目光所及之处,小小江山旖旎风光。
我心里若认定了谁,定然真心待之。我若觉得什么好,便将其纳入自己的江山。
可是这一刻,我觉得这些太简单太直率,以至于有一些脆弱。若遇上风雨雷电,我的江山,说不定就塌了。
不过世事复杂,想太多无益。我本来就命短,所以应当及时行乐,将无法控制的事情挂在心间,怎么都不划算。
思至此,我笑道:“算了,先前是我说话冲动了。”
看见左纭苍诧异的目光,我又道:“有些事情容易让人想太多,但瞻前顾后深思熟虑从来不是霍小茴的专长。”
夜色有些发白,星光如碎玉,圆月薄光皎皎。
左纭苍的声音清雅得几近肃穆:“小茴,无论你是人是妖,我定会竭尽全力,真心待你。”
我蓦然怔住,脑子中嗡嗡得如飞进万千只蜜蜂,脸红得连耳根子都烧了起来。
我吞了口唾沫,不停地告诉自己要稳住,但夜色撩人之下,琼林瑶树般的翩翩公子忽然缱绻一句“真心相待”,就算我不往别处想,也要往别处想了。
半晌,我指了指自己的脸色,怔忪道:“这是正常反应,你懂么?”
左纭苍明显被我噎着了,愣了愣,忽然淡笑起来:“我懂。”
我干笑了两声,学着楛璃的爽快模样,上前拍拍他的肩,说了句“够兄弟”。接着脚底抹油,往房里溜去,边溜边说:“好晚了,今晚下雨,肯定睡得好。”
“下雨?”
清风吹过,我脚步滑了一下,忽然意识到,雨早就停了。
“小茴……”又是左纭苍的声音。
我慌忙伸手去推房门,正在此时,院中忽然传来“吱嘎”开门的声音。我心中一惊,转头见李辰檐拿着几份卷宗站在门口,目光与我相接,讶异道:“小怪你还未睡?”
我蹙起眉头问:“你怎么还不睡?”
“我这么晚不睡让你生气了?”李辰檐错愕道,随即又笑说,“才看完南三镇芸河支流分布图,想把那三个老头子弄起来商量一下。”
“我随你一起去罢。”左纭苍忽道。
“左兄?”李辰檐望见西角的左纭苍,神色一诧,目光随即向我移来。
我一怔,也不知为何做贼心虚起来,胡乱敷衍一句:“你们商量完了早睡啊。”即刻推门掩门靠着门喘气,把今夜院子里不明所以的情绪全然关在屋外。
*** ***
:请注意下方绿字部分“作者有话要说”第三条~~~
第四章风敲竹(一)
1
南三镇复员广阔,是落昌国的军事重镇。三镇外围有城墙环绕,若没有青山绿水环抱,其布局构造倒与西北边关十分类似。
一夜商谈后,李辰檐决定先去芸河沿河岸探查,最后抵驻军处。
芸河离泉昼镇有十余里,河岸偏西处的一片广大的空地便是芸河驻军的驻扎地,平日水粮由三镇以及沄州各城镇调拨过来。
第二日一早,三位镇主顶着深黑的眼圈在城门为我们备好马车,一见我们几人,即刻喜上眉梢地鞠躬,说:“将军好走。”积极如同送瘟神。
李辰檐也未休息好,脸色略显苍白,但仍旧神采奕奕。他见三个老头表里不一的模样,便来了兴致,笑道:“马车太慢,我与左兄骑马先去。”
泉昼镇的胡镇主速叫道:“快为少将军和参将牵两匹好马!”
不一会儿,两个扈从便牵马过来。
李辰檐若无其事拍了拍马匹,和气道:“那三位镇主就与逸然和两位姑娘乘马车,我与左兄先走一步。”
“我们?!”三镇主大吃一惊。
李辰檐挑起眉头,“莫非三位想一同骑马?”
胡镇主反应最快,立时道:“芸河水患迫在眉睫,我等三人也是心急如焚。但两位姑娘同行,不得不好好照顾。还望将军与参将及时赶去,我们陪姑娘与逸然少爷乘马车直抵芸河驻军。”
其余二人听了此话,立刻附和。
李辰檐点点头,随即打马扬鞭,与左纭苍驰奔而去。
这几日连着下雨,出了镇道路不平整,加之被雨水浸过,四处都是大大小小的泥宕子,走得很慢。
芸河边错错落落地分布着一些村庄。村民傍河而居,靠水为生。
走了一个上午,离芸河驻军的营地还有几里路,溪夜镇的张镇主建议先去芸河边的景渔村稍作休息。
胡镇解释说:“景渔村半月前决了口,李知州前些日子与我们一道,将村民转移到地势较高的后村,如今情形已好了许多。
我点点头道:“三位镇主辛苦了。”
胡镇叹了口气:“也是事态紧急,拓宽河道与修筑堤坝要双管齐下。务必在九月前落实,否则粮食的收成及漕运都会受影响。”
何日镇的罗镇是个直肠子,笑了两声,说:“可不得快点治水!如今这世道,表面风光,暗地里浪花打了几丈高,谁也不知道。”
“少将军心里也清楚,昨夜找我们问了一宿情况,出了个大致计划,又说一刻也耽搁不得,才睡半个时辰便起身了。”胡镇语气中钦佩与无奈各参一半。
罗镇抢过话头就抱怨:“少将军年纪轻,折腾几宿倒是无妨。我们三个老骨头了,也跟着过来,治水治水不懂,跑又跑不快,这不是跟着添乱么?”
李逸然辩解说:“我哥遇到正事,从不会鲁莽的。”
楛璃笑了笑,道:“水患当前,正值用人之际。想必李辰檐让三位镇主跟来,也是为了有人在后面打点。”
我点点头:“调兵遣将修筑堤坝,他可以做到。可是水患受难的是百姓,到时候安抚民心,安置灾民,样样也少不了三位镇主。即便三位今日不来,等洪水一过,也要亲自来一趟。不若大家一起,办事更快一些。”
三位镇住听了此言,面面相觑,半晌道:“怪不得将军莫名其妙带了你们来,原来二位姑娘有如此见识,我等自愧不如。”
远远的听到水声,马车越行越慢。我撩开车帘一看,见满地泥浆,车轮几乎现在泥淖里。
“三位伯伯可有带伞?”我回头问道。
“备了几把。”
“这泥路马车是走不得了,我们徒步吧。”楛璃说着弯腰挽起裤脚。
“可是二位姑娘……”
“我们都不请自来了,难不成要拖你们后腿?”我笑问一句,也弯角将裤脚挽起。
张镇道:“也好,所幸就剩了四五里路,二位姑娘辛苦一些。”
李逸然半开玩笑道:“小茴姐辛苦一些,楛璃姐可是一等一的高手,不碍事。”
我看了楛璃一眼,也笑着说:“高手轻功了得,带我从客栈三楼摔到一楼,差点没脱臼。”
楛璃睁大眼睛瞪着我。张镇从行囊中拿出几双靴子,递给我们三人,道:“二位姑娘将就了,这靴子虽不好看,但好走路。”
“好说。”楛璃一把接住,套在脚上,踩了踩瞪了瞪,巾帼不让须眉。
徒步走了半个多时辰,便见着不远处又几个土泥造的房屋。罗镇说,这就是景渔村了。
刚走近一截,我们便被眼前的景象震住了。
2
景渔村半月前被大水冲过,齐脚踝的水腥臭难闻,四处飘着烂菜叶破碗盆,和鸡鸭牛羊的尸体。正对着我们的泥污草棚上,挂着一只人的手臂,断裂处的血已经凝固,手腕上系了条红丝带,惨败地悬在半空,左右晃摆着。
我顿时胃中翻江倒海,双手捂嘴惊讶得说不出话,只觉有一口气压在肺上怎样都呼不出来,堵得极慌。
“小茴姐不要看!”李逸然一声大喊,从身后伸出手来遮住我的双眼。
我深吸了几口气,平缓下来,转身见李逸然也满脸苍白发青,嬉笑道:“你也害怕啦?”
“我,我没有。”李逸然立即挺起身,眼神朝那手一瞥,又打了个得瑟。
“那我刚才怎么见一个人影一闪,便躲到小茴身后去了?”楛璃笑道,见李逸然面子挂不住,又说,“任谁第一次见这种场景,都会觉得慎人。”
“楛璃姐为何没事?”李逸然压了压惊,问道。
楛璃拍拍胸脯,“我从小摸爬滚打过来,会怕这个?”
我指着那悬着的手,转头朝罗镇问道:“这是什么风俗?”
“小茴姑娘有所不知,这芸河边的村子,但凡家里人死于非命,肢体不全,便会把残肢悬在门口,相信这样一来死去的亲人便会寻着自己生前的气息找来。”罗镇答道。
胡镇叹口气:“一般肢体只挂七天,因为七日后,魂魄也就入轮回了。今天还算好,前些日子我们与李大人同来,家家户户都挂着手啊,头啊,河水里到处都是浮尸。”
我蹙眉道:“这次水患怎会这般厉害?”
“这不明因由正是棘手之处。李知州虽对公事不上心,但若真有事,也是个能担待的主儿。这次不知为何,水患刚发,便说自己没辙写了封信上书皇上,将少将军招了回来。”
这时,一个士兵走来,拱手行礼道:“少将军与参将已在芸河边探查堤坝情况了,让属下来接三位镇主先去军营处作等候。”
胡镇道:“听少将军说,此番修堤需得调动三军,因此需要部署的事情甚多,我们还是早去候着吧。”
绕过景渔村,一路上行,至一地势平缓广漠之处,便是落昌芸河驻军的军营。一望无际的乳白军帐星星点点,在漫天漫地的雨水中,如新生的菌子。
落昌继前朝瑛朝的传统,以蓝白二色为国色。士兵的军装也由这两色组成,银灰铠甲,蓝色底裳,素淡色泽中铁戟锋锐烁烁,昭显军营声威。
芸河两岸,落昌与恒梁始终成对峙的僵局。残夏雨水零零散散地裸着,驻军太久,军中士气一片低迷。
入了军帐后,胡镇三人便将水患的状况与我们说了一番,又掀开门帘摇摇指着西面密密匝匝的帐子,说是半月以来,李方卿紧赶慢赶命人搭来安置难民的。
景渔村决口当日,洪水冲得连屋顶也不见了,整个村落化成一片汪湖。李方卿忙领着三镇士兵救人,疏通水道,添补堤坝,也是接连几日未睡。怎奈远水救不了近火,半月下来,水患愈发严重。
楛璃问:“既如此,为何不直接用芸河驻军?”
罗镇道:“要能用早用了。芸河驻军一群闲人,气势低迷,若他们抗洪抢险,不把自己给赔进去就算好的了。”
胡镇补充说:“大概大人就是知道这一点,才直接让少将军来。李少将军当年虽说是昙花一现,但军法韬略了得,在军中还是颇有微名的。”
说着又聊起芸河历年来的情形,说是当年疏浚工程做得极好,堤坝牢固并且逐年加厚加高,谁也未料到会有水患。因此芸河周边的村子,多地势低洼,一面向河三面偏高的缺口盆状。前些日子洪水一冲,水流集聚在村落。李方卿连夜派人疏通挖渠,以免水积太久,死伤太多,造成瘟疫。
“可无论怎样做,这水势也不见退。李知州走前就抛下一句话,这事儿若少将军解决不了,就没人能解决了。”张镇道。
我望了望楛璃与李逸然,他二人亦是眉头紧锁。
离开相府数月,见惯世间旖旎风光,只知生命绚华多彩。然而当天灾人祸摆在眼前,方知人力卑微。心中恓惶无奈,只能竭尽绵力。至于所谓善良慈悲都是后来加上的诠释,紧要关头谁想那些。
我思索片刻,问道:“不知镇主可有难民的民册?”
罗镇诧异道:“小茴姑娘的意思是……”
“如今治理水患为首任,我们跟来也应出份力。安置难民,分配粮食,所需的经费以及以后的琐事,都要精心算过不可。”说着,我又讪笑道:“我也不知从何入手,因此这些方面还得请三位镇主指点一番。我与楛璃逸然帮忙整理抄录应当不成问题。”
罗镇怔了怔,笑道:“姑娘尚且如此,我等三人岂会不尽力?”
李逸然欣喜道:“那我们这就开始吧。”随即朝我一瞟,笑嘻嘻地说:“若大哥知道你这样帮他,回去一定立马去锦州跟小茴姐提亲!”
楛璃笑了起来,三个镇主都是人精,听了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