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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夜都睡不安稳,只是迷糊地躺至天亮。清晨时推开窗,见念真与缘有两人拿着扫帚,有说有笑地走来前院。不一会儿见李逸然拿着佩剑出屋,舞了半刻,望着青松琢磨刚才的剑招。楛璃出门见了,从身后拍了拍他,李逸然吓了一跳。楛璃出招切磋,逸然的功夫精进许多,五招便制住她。张立春有些担忧地站在廊檐前看着。暖菱的房前一片寂静。
后来吱嘎一声,李辰檐推门,抬头便向我这边看来。
清俊温润,英锐逼人。眉目若远山,在雾雪中,看不透。
我沉吟片刻,关了窗。
中午推说身子倦乏,独自在房中吃了午膳。楛璃过来探望过后,修泽便回来了。他说一切皆以妥当。
午后的天气尤为沉乏,苍穹里乌云密布,天地之间一片肃杀。暖菱的房中没点烛火,她静坐在窗边,趁着些许光亮,在读一本词集。
见我来了,打了声招呼,笑道:“估摸着你这会子想出法子了。”
我点点头,在靠窗的椅子上坐下,不知从何说起。
暖菱放下手中词集,笑了笑:“我出生比你贫寒,后来又去将军府上为婢,小时没念过多少书,都是长大补的。”
“我也一直学得不认真。”我笑道,“半吊子一个,都知道点,都不精深。”
“说起来,我入了将军府后,府邸清静,那年间公子也还清闲,偶尔无事,便教教我们几个下人识字写字。后来入了倾城楼,才开始攻琴艺,学诗书。”暖菱停了停,面色静默下来,“只是看了许多词赋,也不如那句待浮花浪蕊都尽,伴君独幽。”
我不由抓紧的桌角,半晌没有说话。
“是公子教我的。”暖菱说,“前些日子他中了一掌,昏迷不醒时,迷糊念着这句话。我问他,他说是有个女子喝醉了对他说的。”
暖菱望着我:“小茴,那个人可是你?”
我无奈笑道:“原来我真地说过,还以为是在梦里。”
暖菱狡黠笑了笑:“这句话对我来说可不中听,那些浮花浪蕊,好像在说我。”
“哪里是你。”我叹了口气,“说的是这些纷繁的事情,总也理不完,最后竟是泥足深陷。”
“纷繁的事。”暖菱沉吟道,“只因出生便有了立场,便有了所谓的担当,所以有些事,即便事与愿违,却不得不去做。”见我错愕地望着她,暖菱转头看着窗外:“这些话,是公子说与我听的。”
我隔窗望去,天空乌青的云迅速翻滚着,又是一场风雪。
然而风雪止住,总有晴光;冬日去了,总会春暖花开。
我笑道:“只有一事,明日清晨,无论我做什么,你不能插手,往后也万不可对他说其中因由。”
暖菱蹙起眉头,然后笑了:“小茴姑娘果真有勇有谋。”
我道:“置之死地而后生,这是唯一的法子。”
我站起身,刚要出门,暖菱忽然叫住我:“小茴,谢谢你。”
我没有回头,只问:“你为什么要帮他。”暖菱一时静默无声,我道:“这就是了,不必谢我。”
“不是的。”她突然说,“暖菱心里的确倾慕公子,然而公子待我却如父兄,他教我许多,其中有一句是知足常乐。暖菱已知足,还望小茴姑娘切莫委屈了自己。”
“不委屈。”我回头笑道,“我从来不做委屈自己的事。”
14
雪是在夜里停的。之后起了风,吹散天边的层云,露出一轮明亮弯月。
天明前,我与修泽去梅山山腰探了马车所在。浮云寺在红梅中若隐若现,脚下泥路蜿蜒绵长。
回到寺院中,见念真与缘有血染衣襟倒地昏迷不起,只李辰檐一人站在他们面前,如意料之中。
“辰檐。”我轻声叫道,看了看念真与缘有,清冷笑起来,“你伤的?”
李辰檐神情一动,愕然看着我,并不说话。
“小茴姐!”李逸然从后院跑来,手里还拿着包扎用的裹布,“修泽兄……你也在。”
修泽淡然笑了笑。
李逸然皱起眉头,走到李辰檐身边:“小茴姐,大哥不是故意的。念真道长和缘有师父本来受了伤,今早不知为何像大哥出手,大哥情急之下才用掌风逼他们收掌,未想……”
“未想他们原先就有伤在身,掌风一施,这两人反而重伤不起,逸然,这可是你想说的?”修泽冷冷接过话头。
李逸然不可置信地望着我们:“小茴姐,修泽,你们不相信我。”见我们没有反应,他一字一句问我道:“不相信我也罢了,你怎么不相信大哥?”
我望着李辰檐,笑了:“辰檐,我现在该称呼你蒹葭士,李大少爷,还是恒梁静王?”
院子里静悄悄的,所有人都未起身。自然没有,因为昨夜所有人的杯中都放了蒙汗药,除了李辰檐与李逸然。此番决裂,终归要有一个见证人。
李辰檐的目光蓦地十分疏离,仿佛不认识我一般,笑意只浮在眼中,语气却淡漠不堪:“随你。”
我心中渐凉,一丝悲切从心底浮上来。又如何呢,其实早料知如此。我也淡笑着:“小茴承蒙静王关爱,一路悉心照顾,只可惜道不同不相为谋,还望就此作别。”
李辰檐冷漠地望着我:“你是如何知道的?”
“沄州水患。”我道,“水闸之事除非你事先知道,否则绝不可能探出水患的真实原因。而知道开关在何处的人,非恒梁落昌皇亲贵胄,内阁大臣,不作他人想。”
“再者,日前在李府,纭苍公子提过冷贵妃一事,只要略一探明,便知冷贵妃有一子,是静王,若在世年岁与你一样。”我笑道,“这些事本事宫闱禁事,恒梁皇族名讳不为多人所知,然而若有心打听,并不难知道静王其名为越辰檐。”
“我倒是小看了你。”李辰檐戏谑一声,眼中尽是嘲讽。
李逸然握紧了拳头,抬头认真地看着我:“小茴姐,大哥瞒着这些事是有苦衷的。”
我笑了:“一回也就罢了。李辰檐,我再问你,初夏我离家后,青凉观是在五月二十九被洗劫,是我在倾城楼遇难的前一日,而你却说,你将念真送回姬家后,才回来永京寻我。试问你怎可能在一日之内,往返于姬州与永京之间?”
我顿了顿,又道:“回了永京又怎可能那般巧合,一点岔路不走,在护城林找到我呢?还是——你本就是与姬圆憨一起的?”
李辰檐面上的嘲讽越来越深,表情越来越疏离。我背脊不由阵阵冰凉,心中隐隐生出不安。我知道,这是决别,然而在与他面对面时,却不想每一句话,都带着事情朝始料未及的方向而去。也许是在诸多隐忍之后,彼此之间的芥蒂早已如重重高墙,不再是我能预料与把握的了。
“只有一个解释,青凉观遭劫,你便是始作俑者。之后你让人把重伤的念真道长送往姬州,然后赶到临河客栈。当时姬圆憨和老鸨本不欲走,却像是忽然得了暗号,带着众人离开。那暗号,是你给的吧?”
“是又如何?”李辰檐冷笑道。
李逸然回身:“大哥,你……”
“所以,至我们到沄州,再未有人追来,你师父是梁脩太师,对你行事倒万分放心。”
“小茴姐,你听我解释……”
“何必。”李辰檐轻蔑一笑,“事情本就如此。”李逸然蓦然呆住了,恍然站在原地,看了看我与修泽,将目光移到李辰檐身上。
我依然笑着:“李辰檐,你一再帮我又是为什么?助我离府,帮我延寿,一路保护我,担心我。你当初,为什么要跟我提那门劳什子的亲事,喜欢我么?”
李辰檐身子一颤,眼神中忽然涌现出波涛汹涌的情绪,然而只是一瞬,短短一瞬,片刻之后,他的眼神再次如结冰般淡漠。
他也笑了:“自然不是。”
我已经很努力很努力了,可是腿脚还是不听使唤地后退了一步。手指颤抖起来,我努力握紧,再握紧,直到指甲深深嵌进肉里:“你刚刚……说什么?”
李辰檐笑的时候格外好看。他以前狡黠的,使坏的,温柔的,似有若无的笑容,都很好看,我全部记在心里,如同用烙铁烫过,挥之不去。
这一刻,他也在笑,如月华一般的笑颜:“霍小茴,刚刚我说,我不喜欢你。”
我知道会很难过,非常难过,但我不知为何,心中更多的却是钝重与虚无。仿佛很久以来,信念若绳子系与周身,此刻它被斩断,飘远了。于是我轻轻晃晃地站在雪地中,面对一张仿若在心里沉沦万世的容颜,失了神智。
“姐……”修泽的声音很轻很辽远。
我抬起头,苦笑了一下,轻声念道:“世界微尘里,吾宁爱与憎。”
李辰檐的眼里也闪过一瞬惊恸。这是我在佛诗中翻到的句子,北青萝为题,说的是深山老寺的静谧生活,三千俗世皆为尘埃,万念皆空,又何须爱憎。
我转过脸,望着远天满山飘舞的红梅,淡淡道:“当初是你师父来沄州关了水闸,你后又开启,是因为起兵时机不到,若借水患举兵,是失民心者失天下。”
“念真老道虽然表面嘻嘻哈哈,但一人面对空落的道观,也是悲苦难言。他搬进浮云寺,不过为了离开过往伤心地。你为何……还要伤他?”
眼前的飞花落梅融在一片泪雾之中,泪水终于一滴一滴地沿着脸颊滑落下来。我说:“辰檐,我喜欢你,真的,无论你是谁。”
我转头望着他,他的表情已然看不清了,眼前掠过昔日欢笑,伸出手想要抓住,苍茫如霜露。
“可是我喜欢你有什么用呢?”我自嘲地笑起来,“你连我都害。那本青凉心法,是你改动过的吧,说是助我调节内息,实则是让戾气加速入侵我五脏六腑,二十岁之后,必死无疑。还有……还有去沄州的船上,楛璃泡的茶,那些毒,是你放的,对不对?”
修长的身影十分模糊,他站着没有动。心中的李辰檐,不会看到霍小茴如此伤心难过时无动于衷。我曾无数次地想过,当诀别的那日到来,我们当是如何。然而千万种念头,没有一个是像如今这般,哪怕痛入骨髓,他也冷漠地站在五尺开外,带着嘲讽的表情旁观着无关紧要的人,不往前一步。
我有些灰心,有些动摇,也许是我太盲目地相信了许多事一个人,太过任性地将其堆砌成自己的江山,一厢情愿地以为,长此以往,定有天下无双的风情。
那么谁来告诉我,眼前的人不是他。不是他。
“小茴,我记得你从前说过,你相信我。”那声音淡淡悠悠的,入耳时支离破碎。
我笑着问:“你只要告诉我,这一切到底是不是你做的?”
“是。”他说,然后他又道:“对不起。”
“对不起。”我不由笑出声来,“我不要对不起,我看货真价实的道歉,我要看得见摸得着的道歉。”
眼眶渐渐干涸,李辰檐的相貌如此清晰地映在眼底。我几乎用尽了全身力气想要把他记住,因为我知道,下一个转身,也许就是今世缘尽。
“你要我怎样道歉?”良久,他默然问道。
朝阳的灿光洒落一地,恰好照在他的脸上。我努力去看,眼睛被刺疼了,还是不肯将目光移开。很久以后,李逸然与我说,那时他站在李辰檐身边,见到他的脸颊也滑过一滴泪,被突如其来的早风刮入晴空之中,晶莹剔透。
“让我刺你一剑。”
“姐——”,“小茴姐——”,李逸然与修泽同时叫道。
“好。”李辰檐的声音柔若清风。
“修泽,把你的剑拿来。”
剑柄冰凉,剑身很沉。我努力握紧不让自己颤抖。左胸心脏上方两寸的位置,抬手,刺出。
我第一次刺伤了一个人,听见剑锋过处,血肉裂开的声音,看见满目的鲜血迸溅在自己身上。冬日温暖的阳光铺洒而来,像腾腾烈火,将我灼伤。
那道伤仿佛是裂在我的心上,好长一段时间,我不能动也不能呼吸,只是看着李辰檐后退,扶住廊柱,开始喘息。
他没有看我,亦不会再看我。
我相信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座城阙。那座城阙里,放着他最珍爱的东西。很久以前,当我还不知道如何去形容这座城阙时,我跟一个人说,这是我的小小江山。那个人容颜清俊,衣衫上盛满朝阳初上的清辉,他温润一笑,问我的小江山中是否有他。
时日推移,我的城阙日益阔张,变得恢弘喷薄,里面有珍爱的人,有喜爱的事物与回忆。我道,凡入我眼的,尽我意的,皆可作我江山的一处美好风光。
辰檐,你怎会只是这江山一隅,其实你,是我的全部天下。你若走了,苍穹倾塌,江山沦陷,生命也寂寥黯淡。
我拔出剑,将它递换给修泽。我说:“走吧。”
就这样,简简单单的转身,长长久久的诀别,其实不过一个姿势,一个瞬间。
耳旁却依稀响起昔日话语,小小江山国,轻轻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