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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好被差去买酒了。楛璃与英长泣等在街边。
夜晚很热闹,月亮浑圆,红灯笼影影,红尘软丈十里街巷。
英长泣道:“我不能带你在沄州安家。”他顿了顿,“这江山,在我手里,我要保祝所以也许,我不能时常带你畅游天下。但深宫之中,我定会竭尽所能,将你喜欢的,都给你。”
楛璃心跳得极快,脑中忽然空白,只抬头怔怔地望着他。
英长泣也有些无措,不知该从何说起,“我想,你大概是生性无拘束,喜欢四处看看,你住在宫中,我尽力让人不拘着你,你若觉得不好,便来与我说。我……”他一副冥思苦想的表情,最终却道:“我是皇帝,他们总还是听我的。”
说到这里,楛璃不由一愣,噗一声笑起来。
英长泣扶住她,见她笑得眼泪也出来,听她模糊地,低着嗓子唤了句:“清随。”
人群太拥挤,冯好穿过提着两壶酒,傻傻地愣在不远处。紫衣女子满脸飒然的笑容,靠在玄衣男子的肩上。英长泣僵直地搂过她,愣了半晌,问:“该做什么?”
楛璃又笑了,朝冯好招了招手。
两壶桂花酿,一轮醉明月;十里红尘路,一生一世情。
楛璃将酒壶往英长泣手里一塞,笑道:“喝酒!”
末章? 陌上花(上)
1
三年后。栾州落桥镇。
“姑娘,新鲜的栀子,买一朵带吧?”石拱桥边,一位黄衫妇人叫卖着,她身边坐着一个三岁大的男孩,圆嘟嘟的脸庞,朝我招招手,取出一朵栀子:“姐姐带这朵定然好看!”
我笑着蹲下身来,摸摸他的头。毛球亦蹲在我身边,朝那小男孩咧嘴一笑。
夕阳西下,残夏天际高阔,几抹淡金挂在云端。
我将一粒碎银子放在他手里,“姐姐这就带上。”
栀子花香在胸前弥漫开来,如潺湲流水,如静日斜阳。
“嫂嫂真有福气,”我道,“有这样一个乖儿子。”
黄衫妇人拍拍男孩的头,将摊上栀子花收进篓子里,笑道:“看姑娘的样子也是成家了,这是迟早的事。”
我微微愣住,半晌低声说:“我没这样的福气。”
那妇人神色一诧,问道:“是哪家的公子,去了这样漂亮的姑娘不知爱惜?”
“他很好。”我笑道,“他总在等我回家。”
毛球护主似地低吟了好几声,忙着点头。
黄衫妇人诧异地看着它,惊道:“这小狗真灵性。”说罢,又冲我道,“那姑娘赶紧回家吧,让自家男人等久了可不好。”她看了看远天,层层云彩染着金辉,夕阳黄昏,河水清浅,水波粼粼,“我也该回家了,我家男人下了地回来,定等着我吃饭呢。”
“嫂嫂可晓得一位姓莫的姑娘?”
“莫姑娘?”那妇人有些错愕,“姑娘可是要寻惜言姑娘?”
“正是她。”
“晓得晓得。说起来,惜言姑娘还救过我男人的命呢,那年他下地被毒蛇咬了,就惜言姑娘有法子救。”说着,她挑起花担,看了看天色,又看向我,笑着道,“既然姑娘是来找惜言姑娘的,那我就先带路,我家那口子知道我们帮惜言姑娘做件事,肯定也高兴得不得了。”
“有劳嫂嫂了。”
落桥镇的残夏,绿荫很浓,带着潮湿的水汽,如栾州一般。
这一年的暮春,我回了落昌永京城,与楛璃见了一次,她与英长泣的孩子已有三岁,起名随儿。后来回相府带走了毛球,毛球近些年胖了些许,没以前顽劣,晃荡着跟在我的身旁。
又是夏日,记得三年前,辰檐去世时,天地间也有浓重的水汽。草木蓬发,生生不息。而命中过客,却往来如梭。
几粒熟透的女贞落在我的衣衫上,淡淡的黄白小花,闷香扑鼻。
过了桥,折几道小巷,一间还算宽敞的瓦舍旁搭了两个草屋,周围围一圈木栅栏,用泥巴敷了,绕上些喇叭花。
“惜言姑娘,莫姑娘——”妇人扯开嗓子唤起来,“有人来找你了。”
“茹妈?”里面传来一个沉静亲切地声音,“我就来。”
门“吱嘎”一声被推开。莫惜言身着淡青色衣裙,头发用木钗盘在脑后,几缕青丝垂落在清秀脱俗的脸上,见了我,清和一笑,“是你。”
我见他如此随和,也点头笑笑。毛球哼唧两声,窜到莫惜言脚下拱了拱身子。
她眼神中闪过几缕欣喜,弯腰将毛球抱在怀里。那浑狗又十分受用地继续哼唧。莫惜言盈盈笑起来,“茹妈不进来坐坐?”
“不了不了。”茹妈笑着摆手,挑起放在地上的花担,“姑娘今日有客,我瑕疵再来。”说罢,牵着儿子,一摇一晃走了。
莫惜言注视着他们远去的背影,良久才将目光移回来,笑问:“是不是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我?”
我点头道:“见你年轻,却是和我爹一辈。”
莫惜言道:“他们都叫我惜言姑娘,你若不介意,也这么叫吧。”
我刚要点头,屋里头却传来一个戏谑好听的声音,“不行,叫干娘。”
但见一个白衣胜雪的身影从昏黄中走来,我欣喜地大叫一声:“干爹!”
风和见了我,啧啧叹了两声:“几年不见,小茴儿仍然又笨又傻蠢极了。”
我脸色一沉,决计不与他计较,又问:“这些年不见干爹,去哪里了?”
风和嘻嘻一笑,莫惜言笑说:“你一直不来栾州,自然遇不到他。”
屋内收拾得很干净,竹椅,木桌,雕花横梁。后面的院子还有两间厢房,风和拉着我往堂上一坐,便问起这些年的事情。
原来当年千阙楼内丹之事了结后,他便来了这栾州。风和是洒脱且清傲的人,然而言辞之间提起莫惜言,也自带一份割舍不断地亲昵。
莫惜言从后屋出来时,为我与风和一人倒了一杯苦丁茶:“夏天喝这茶清热。”说罢,也在桌前坐下,“怎么想着来落桥镇寻我?”
听了此言,我忙从行囊里取出红绸金丝荷包,“莫疏言……不,是爹,他让我给你的。”见她接过荷包,我有赧然一笑,“拖了许久,一直未拿来。”
莫惜言从荷包里取出那块绸布,墨迹已有些退了。
“那时候他教我读诗。”她喃喃笑道,“写了一首没有音律的小词给我,让我对下半段。我写字不好,便念给他听,他就记在这绸布上。时隔这么多年,他总算将它还给我。”
风和咳了两声。
莫惜言又笑:“我是想说,过去的事,便过去了,现在很好。”
风和满意笑了笑,问我:“小茴儿日后打算去哪儿?你现在寿与天齐,要好好计划。”
“怎样都好。”我想了想,“我答应了辰檐,生生世世都要去寻他一面。”
莫惜言笑道:“他哪里是真的让你去找他,只是让你有个信念在心里,好好地,坚强地活下去罢了。”
“我知道。”我点点头,“可是我答应了他。辰檐说江山秀美,我去寻他时,再四处看看。”
风和说:“小茴儿想去就去吧,总有陌上花开的一日。”
陌上花开蝴蝶飞,江山犹是昔人非。我心中没由来一疼,竟愣怔了半晌。莫惜言像是看穿了我的心思,捏了捏毛球的耳朵,引来它一阵叫嚷,低声道:“是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
2
我在落桥镇住了竟三日时光。莫惜言将操控内息的法子一一告诉我。当那些暖流如浅浅河水般,流淌在我血脉中的时候,我仿佛闻到了李辰檐身上霜霰般的气味。
那股清晰如此恒久地存于我的生命,永世不去。
离开落桥镇那日,风和与莫疏言一直将我送到镇口桥头,风和笑道,我送还小惜一个荷包,他再送一个给我。浅青的色泽,上面有暗花云纹,我将那荷包与腰间玉笛挂在一起。
又一次,我带着毛球,踏上这片壮丽的山河,不知终点,不知尽头。
记得暮春回家时,永京繁华更胜当年。短短三年,英长泣平乱党,减赋税,轻徭役,举国上下一片欢乐祥和。爹功成名就后,终于辞官,在富丽堂皇的相府内颐养天年。
西苑仍旧飞花流水,恍恍当年,一群人年少飞扬,站在时光的交汇处,悉数心中的情愫。
毛球像预感到我回来似的,四只小爪子啪嗒啪嗒跑得飞快,我蹲下身,它闷头扑进我怀中。
我摸摸它的头,笑道:“你也算是一只老狗了。改明儿修个仙,给我当坐骑。”
毛球似听懂了一般,捣蒜似地点头。后退两步朝地上一坐,两只前爪向前滑去,头往下点一点,竟做了个跪拜之姿。
“小,小姐……”青桃的声音中带着难以置信地兴奋。
我抱起毛球,回头笑道:“我来带毛球走。”
青桃此时早已眼泪涟涟:“小姐,老爷说你已经……”
“他骗你呢。”我抬袖替她拭干泪水,“我活着的消息,不能让人知道,方才已在前厅见过了爹与修泽他们,等我再游历几年,便回来看你们。”
“嗯嗯。”青桃不住地点头。
我拍拍她的肩:“傻丫头,到时你定然嫁人了,给我留两杯喜酒倒是真的。”
听我这么一说,青桃哭得越发厉害,抽泣了好一会儿,才指着我手里的毛球,边哭边笑道:“就这小狗有福气,小姐出阁那年,生了好大一场病,这些年倒越发能折腾了。”
“毛球病过?”我不禁愕然。印象中,这只小浑狗堪比一只灵猴,上树下水欺负人,无一不精通。
“李公子没有跟小姐提过?”
“辰檐?”我心中一颤,问道:“怎么回事?”
“那年小姐嫁去恒梁的当天,毛球就病了。连烧了两日不见退。那几天刚巧李公子在府上,见毛球病得奄奄一息,倒也未用什么良药,就凑在这小狗耳边说了一句话。说起来倒神了,李公子说完这句话,一个人骑马飞快走了,还说要去恒梁寻小姐你。毛球的病过了两天,就全好了。”
毛球咧嘴朝我露出一个耀武扬威的笑容,我皱了皱眉,问:“辰檐跟它说了什么?”
“我想想……啊,是了。”青桃忽然道,“李公子说,‘小毛球好好养病,等病好了,我就带着小怪和小毛球,去江山到处,走一走。’”
辰檐,你以后,可不可以,带着小怪和小毛球,去江山到处,走一走?
这个问题,我问过两次。
原来你的答案,一直在这里等着我。
不期然眼泪便落了下来。
他去世后,我一个人握着他的手,在他的床榻边坐了三天,看着日升月落,看着风流云散。
第四天黎明,我拖着铲子,在后院的竹林前挖了个坑。不愿看着他的身体在眼前腐坏,传说沉眠安息的人,才能安心轮回转世。
我在前院找到那块断裂的岩石准备刻碑,却发现斜躺在花圃里德方形岩石早就凿好,上面写着“夫君李辰檐之墓”。
我留着泪却笑了,想起初遇时,他硬说我是他的小娘子,想起被他骗去沄州,他拾掇着我嫁入李家。记得那时的他,亦是如这般,硬要我在石碑上也承认是他的妻,紧紧地抓牢一份情感,带着几分偏执,不肯放弃。
我拂了拂石碑上的灰,不期然在左上角找到一行小字:待浮花浪蕊都尽,伴君都幽。
他至死,也都记得,也都念着。我仿佛看见了在等着我从长梦中苏醒的日夜里,他一个人踱步道院里,拿着凿子,一点一点刻着,时而想起当初的事,美好如碎金的回忆,他的嘴角会慢慢浮起笑容。
蓦然间心底泛起一阵刺痛的温暖,辰檐曾经总爱持扇,宠溺地轻巧我的头,笑说:“傻小怪。”
我拾起放在一旁的凿子,然后再右下方认真地刻下五个大字——愚妻霍小茴。
辰檐,我离开后,独自去了许多地方。山河秀丽,天高云阔,我过得很好。
可是我一直不敢回栾州,我想我终是害怕面对你的离开,哪怕你曾说,杀破狼的宿命注定流离,可是我不回,因为你会在家里等着我。
转眼三岁春秋,往事成烟,而烟云不散。我沿水岸而行,绕过烟柳巷陌,毛球叫了两声,停住脚步,像是问我去哪儿。
远处,风和与莫惜言的身影已然看不见。我蹲下身,笑着摸摸它的头,将它抱进怀中:“回家。”
末章 陌上花(下)
3
回到栾州迟茂镇,时已入秋。
毛球学着我,有模有样地在城阳的模样跪拜许久。那天,竹叶开始凋零,风吹过,翠黄一阵叶雨,响声若廊檐铁马。
正午刚过的迟茂镇人声鼎沸,杂耍摊子,肉包子小铺,街门店面门庭若市。
我给毛球换了个小铃铛,它叮叮铛铛跟在我身后,不时驻足观望这盛世的热闹,一双溜圆的眼睛里竟是好奇。
街口茶店食谱,一家比一家喧哗,小二穿梭在食客间大声吆喝。我路过时,却瞥见食家的门口,一位老叟坐着门前小板凳上,他半眯着眼睛,秋天日头下,一副惬意的模样。
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