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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是在三天前,她会觉得幸运,如今伸手掬着那一抹暖阳,却不再让她感到愉悦。
敲门声如同往日般准时地又再响起,她本不想答,却忆起云娘那股莫名的死脑筋,她若不应,云娘是不会离去的。
“进来。”缓缓坐起了身,她看着云娘推门而进,端着水盆。
她洗了脸,安顺的穿上云娘替她准备的衣裳。
一婢女敲门送上早膳。
“先搁着。”云娘开口交代,一回头,却见她有些失神的杵在铜镜前。
“怎么了?”
“没。”她回神,瞥开视线,不再望着那面镜,只随便拿了条带子将长发束起。
云娘见状不语,回身将早膳上桌。
她跪坐在软垫上,拿起筷子吃了几口,却有些食不下咽,不由得停下进食的动作。
“太烫吗?”云娘见状,柔声询问。
她放下筷子,“不是。头有些昏,吃不太下。”
看见她郁郁的神情,云娘没再多说,只将早膳收了出去。
“云娘。”
在门边的云娘闻声停了下来,回头看她。“怎么?”
小宛张口欲言,想问她那女人的事,问她知不知道她是谁?晓不晓得她和爷有什么关系?但所有的问题临到嘴却又问不出口,最后还是放弃。
“算了,没事。”她尴尬的收回视线,突然觉得自己很傻。就算她知道了那些又如何呢?知道也不能改变什么。
云娘担忧地看着烦躁不安瞥视着窗棂的小宛,素净的脸闪过一丝挣扎。
这女孩几乎是她带大的,她几乎未曾见过她将不安躁郁如此彰显于外,即使是在她刚被爷带回来时也没有。
小宛一直是坚强的,教人心怜的坚强。
小宛很少将喜怒哀乐形于外,常常都是一脸漠然,她知道那是这女孩的保护色,也知道这一点在青龙堡内是很必要的。如果小宛不这么做,就无法面对爷,也无法和堡内的人与妖对抗,所以她从来未曾尝试除去小宛冷漠的面具,却也因如此教她差点忘了小宛并不如表现出来的那般坚强。
看着她那隐藏着不安的脸庞,云娘忆起爷刚将她带回来的那几年。
刚开始,小宛就是这样的,表面上努力地将不安藏在心底,可常常到了夜半时分,她会听见这女孩因恶梦惊醒。那阵子,连她也无法好睡,因为这孩子从来不会将问题说出来,甚至在作恶梦时也不会尖叫,只是压抑着,努力压抑着,直到她察觉而将这孩子唤醒。
她永远忘不了每当她将这女孩从恶梦中唤醒时,她那先是惊惧而后瞬即转为戒备的眼神。
这么多年来,当年的小女孩已长大成人,小宛已经不再那样防备她了。虽然小宛仍然无法安稳入睡,但她也不用再在小宛睡着时,守在床边。
她原以为那段日子已经过去了,但如今看来,显然有别的事引发了不安,而她大概也晓得是为什么。
让这女孩了解自身的情况,对她来说也许才是最好的。
内心挣扎了许久,云娘终于下了决定,将餐盘交给守在外头的婢女,转身重新进到屋内,在小宛身旁软垫上跪坐下来。
窗外翠绿的芭蕉叶上还残留夜里的雨露,晶莹的露珠在晨光下闪烁,如水晶般晶灿通透。
微风拂过,叶片颤动,水珠顺着叶脉滑落,坠地后四散入士,消失无踪。
替自己和小宛倒了杯茶,云娘将陶杯端放到她前面的桌上。
茶水冒着热气,似一缕白烟。
“很久以前……”云娘开口,顿了一下,跟着才继续道:“很久很久以前,这个世界是一片混沌,然后在经过一段时间之后,有了天、有了地,跟着天地便孕育了生命。”
小宛疑惑的瞥了她一眼,不懂她为何突然说起这个,不过她并没有阻止云娘。
“生命起始之初,天地创造了许许多多不同的可能,水里游的、陆上走的,和天上飞的,及世间万物……”云娘又顿了一下,似乎是在思索最好的说法,才又道:“利爪长翅的凶猛飞鹰、歌声婉转的娇小黄莺、七彩斑斓的长尾鹦鹉……像是飞鸟有各式各样不同的形态一样,世间万物就算是同源,也发展出不同种的可能性。飞鸟是如此,游鱼是如此,万兽皆是如此,这其中也包括了……人。”
“人?”最后一句,引起了小宛的兴趣。
“对,人。”云娘微微牵动嘴角,“虽是同源,但就像其它生命一般,人也不只发展出一种,每一种都为适应这世间而不断改变,直到最后剩下了几种极为相近却又不尽相同的人种。”
“你是说家是南方人矮小,北方人高大这类的不同吗?”
云娘摇摇头,道:“不,不同的是在其它地方。”她又停了一下,举了个例子试着想解释得更清楚,“如果说现在世间上最多数的人是一种,从出生到成长都是人的样貌,我们归类称之为普通人。那另一种有特殊能力的人,我们就归类称为天人。天人之中有一种就像是变色龙一样,变色龙也是蜥蜴的一种,不过变色龙会变色,蜥蜴却不会;有一种则像是蝴蝶一样,只要经过蜕变,就能彻底改变外在形貌。另一些,则是形体初时便和普通人外貌相同,但他们一开始就有着特殊的能力,这一种人,有些不用说话就能知道对方脑海里的想法、有些不用抬手就能移动物体、有些甚至手一挥就能呼风唤雨。”
小宛一愣,脱口便道:“就像爷。”
云娘只是看着她,没回答也没点头,只继续道:“人就像是其它同源的万物一样,是有许多种的,而他们这一种是最早有文明,也最早适应这个世界的。因为能力比其它人种高,是以他们教导异种的人们用更简便的方法生存,包括制作工具、筑巢而居,甚至是如何以外在及内在的修炼而能和他们一般上天入地。如果一切只是这样继续发展下去,所有的一切应该是能和平共处的,但后来事情出了问题,他们之间的争权引发了战争,那一次的征战几乎毁灭了一切,大地震动、天崩地裂,洪水泛滥了许多年……”
忽然间,小宛知道云娘在说什么,她整个人一震,忆起幼时在藏书阁中曾看过的书简,那套书简有好几册,名为山海经,除了串连起来的竹简之外,还有一卷丝绸,丝绸上全是书简上提过的附图。
青龙堡中除了首族的人之外,其它妖怪虽有人的形体,但更多原形其实就像丝绸上所绘的那般。
她心头狂跳,震惊的看着云娘,喉咙干哑的说:“那是神话。”
云娘依然没有给予正面的回应,只再道:“大部分的人种都在那一场灾难中死尽死绝,只有其中一种,因为生命周期短暂,是以能在短期内快速生育成长而大量的生存下来,那种人就是现在的人。而其它的人种,就算没死在那场战争中,也在之后的灾难里死去,剩下的少之又少,加上多数生命周期都极为漫长,虽然还有幸存者,但要孕育下一代却需要相当长的时间,因此,几乎死绝了。”
她有些震慑,“但你们……”
“我说是几乎,也就是说这其中当然还有活下来的。”云娘深吸了口气,稳定了心神,再道:“那些人,因为有着特殊的异能,加上长命和丰富的知识,于是一部分帮助人的,就被人供奉为神,另一部分兴风作浪、危害生命的,就被人称做妖。”
小宛不自觉地握紧了拳。
云娘握着温热的杯,看着冉冉上升的热气,轻声道:“在久远以前,他曾被人供奉为神,人们唤他——”
“应龙。”小宛喉咙紧缩,吐出这两个字。
云娘闻言一愣,颇惊讶地抬苜,“你知道?”
这些年,这女孩总是倔强的不肯开口问一些问题,而堡中的人也没人敢直呼爷的名讳,她一直以为小宛不知道。
“那晚……”小宛犹豫了一下,才答:“黑蛟喊过这名。”
“原来……”风吹拂起她雪白的发,让她看来更显朦胧。云娘幽幽一叹,道:“战争其实一直持续着。从那第一场几乎毁灭天地的征战后,即使各人种几近死绝,但能力最强的那支,纷争一直没停过,仇恨在一代代中不断加深,那支生命周期最短但人数最多的人种,被立场不同的神怪利用。他……原本是中立的……”
“原本是什么意思?”小宛心一紧,脱口问道。
云娘看着她,色泽极淡的瞳仁闪过一丝苦痛,“他曾是受人尊崇的神只,我只是要你知道,原来的他并非那般冷酷无情。”
云娘深吸了口气,才道:“他只是……太骄傲了……”
第二章
他只是太骄傲了。
小宛在中庭舞动着弯刀,一招一式皆是力与美的结合,晶莹的汗珠渗出肌肤,在拳脚间挥洒至半空。
她一个翻跃,在空中挺腰,闪电般挥刀直砍。
庭中木头人的假头应声而断。
战争一直持续着。
左臂因方才的激烈运动隐隐发麻作痛,她收刀,微喘着气,看着那兀自滚到角落的木头,脑海里却全是云娘早上所说的话……
“当年他为了不让争战扩及仰赖他的人们,他和轩辕氏达成了联姻协议,选择了站在较有利的北方,助轩辕氏攻打南方的蚩尤。但是在与蚩尤的对战中,从没输过的他输了。”
听到“联姻”这两个字,小宛不觉一颤,只觉心头一阵刺痛。
云娘轻啜口热茶,轻声诉说着那段久远以前的故事,“那次的战败其实有一半以上原因是出在轩辕氏的人起了内讧,不愿被一个外来的将领指使。但即使如此,对于输给一个混种的半妖,他感到非常的忿怒,那对他来说,是种耻辱。之后没有多久,本该许配给他的轩辕魃,为了蚩尤要求停战,就在所有将领都在场的会议上……”
小宛抿紧了唇,为了自己,也为当年的他感到痛心。
“这件事更加羞辱了他,加深了他的怒火和报复心。他策动了另一次攻击,利用了魃的异能,焚毁了一切,打败了蚩尤。但事情并未这样就结束,轩辕氏得到了他要的丰功伟业,带着族人回昆仑去了,魃没有,应龙也没有。”
“为什么?”
“因为他不想让蚩尤有任何轮回的机会,不想让那两个人有再见面的可能……”
云娘的话在脑海中回荡,小宛不自觉地瑟缩了一下。
烈日当空。
一滴汗自她的脸颊滴下,她心痛得无法自已。
一声尖啸突兀地从堡外森林里响起,啸音锐利地划破晴空,告知情况的紧急。她猛地口神,握紧弯刀,脚一点地便往外飞射而去,临到门口,两名黑衣人却闪身而出,挡住了她的去路。
“让开。”她冷声斥喝。
“爷吩咐白姑娘好好养伤。”其中一名黑衣人阴气沉沉的开口,“外头的事,琅琊自会处理。”
她脸一沉,紧握刀柄,怒目瞪视着他们,下一瞬,倏地收刀转身走回屋里去,且确定了一件事——他不信任她。
也许从来都没信任过。
她苦笑,不知道自己凭什么以为他会给她他的信任,她充其量只是另一个女人的影子,一个被他捡回来打发时间的玩具。
午后,天又变阴了。
她知道那绝对和中午堡外那场骚动脱不了关系,更晓得来犯的人十之八九就是黑蛟,云娘在早上曾一并解释了黑蛟和轩辕魃的关系——就算未曾听过这一段,她光看那天晚上黑蛟的反应,也清楚知道他一定会来救这名女子。
轩辕魃。
一个和她有着同一张脸的女子。
伫立在铜镜前,小宛伸手抚触自己在平滑铜镜中的容颜,忆起多年前的那一个下午。
在一早上的武术操练后,她溜进绿苑,躲在绿叶花丛中默默包扎自己的伤口,直到徐徐的暖风让她放松下来,逐渐睡去。
她似乎听见远处云娘寻她的叫唤,她没应声,只是疲累的屈服于睡魔。
恍惚中,一道黑影遮去日光,她原以为是乌云,却仍贪恋那难得没有梦魇的好睡,想说等到雨真的滴落了再起身回房。
可雨水始终没有滴落,等她转醒时,早已入夜,但绿苑却温暖如春。
她在地上发现他的脚印,脚印中被踩扁的杂草显示他站在那儿许久。
她一直怀疑他在那儿干嘛,为什么不罚她?为什么不叫醒她?现在才晓得他是在看,透过她的脸,看另一个女人。
因为她的脸,所以他总是要她陪他用饭;因为她的脸,所以他总是要她陪他喝茶;因为她的脸,所以他总是要她陪他下棋;因为她的脸,所以他常常都在看她,用那种教她心悸的眼神,透过她,看着轩辕魃——
忽然之间,她知道,轩辕魃之于他,绝不单单只是个被许配给他的女人,也不单单只是个曾经背叛过他的女人,更非只是让他深恶痛绝的女子……
他爱上了她,轩辕魃。
只是那女人不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