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妻子好合-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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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书人温文尔雅的沉稳气质。
  清风朗朗,明月煦煦,她一时有了错觉,以为来到了幽静的高山之巅。
  他,跟他差不多高,年纪是大了十岁,所以眼角微有岁月痕迹,嘴边笑意也稍显内敛,脸颊一样刮得干干净净,透出青青的须根……
  她低下头,用力眨眼,将那个早已模糊的影像逼了出去。
  低头,不是害羞,而是不知道该以何种表情面对薛老爷。
  “吃得还饱吗?”薛齐的视线移到桌上,又主动道:“如果不够吃,我再叫李嫂准备。”
  “不。”她立刻回答道:“东西很多,吃不完,多谢老爷。”
  “请夫人莫要客气。”薛齐的声音也很客气。
  “老爷,庆儿他……”琬玉相信他一定看到一屋子的狼藉了。她觉得应该要说明,“他天性活泼好动,可平日很听话的。”
  “我们是夫妻了,庆儿也是我的儿子,我当父亲的会疼他,抚养他长大成人,请夫人放心。”
  琬玉的视线一下子变得模糊,厚厚的水雾遮得她都看不清近在咫尺的青袍了,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抿紧唇瓣,抑住眼眶里那股酸酸热热的水流,不让自己失态。
  “时间不早,夫人也该休息了。”薛齐克制地收回视线,不欲让初来乍到的她感觉不自在,又详尽告知道:“我白日衙门上值不在家,你有事情尽管吩咐李嫂,我会叫她明天带玮儿过来见你。”
  “呵呵。”庆儿早就跑了过来,仰起头来,好奇地看着这个大人。
  “庆儿,你有一个哥哥了。”薛刘微蹲下身,摸摸庆儿的头。
  “哥哥?”庆儿不解地睁着大眼睛。
  “是的,玮儿哥哥,他很期待你来。”薛齐笑意温煦,再直起身子,又问:“春香,向来是你帮夫人照料孩儿的吗?”
  春香肃立一旁。连气都不敢吭上一声,只是猛点头。
  “我待会儿叫家保搬你的铺盖过来,麻烦你继续服侍夫人。”
  “是。”春香差点跪了下来,这薛大人真的好客气。
  “我走了,夫人旅途劳顿,请早点安歇。”
  门槛外,青袍下摆缓缓挪移,一步,两步,终于离开了视线,琬玉望着空空的门廊地板,这才抬起脸,目光却又不由自主地寻向寻袭青袍。
  书房就在转过长廊的东边厢房,那儿家保已亮起油灯,站在门外等候老爷差遣。
  原来,他早已准备让出这间又大又暖的新房,自己去睡书房。
  是夫妻了,他是这么说的,可为何娶了她,又不同房呢?还是他另有侍寝小妾?果真应了她的疑虑,他既收了嫁妆银子,又能帮孩儿找个娘,这是一桩绝不吃亏的交易?
  她摸向裙中口袋,那里藏着一封信,让她摺得小小的,贴身携带。
  齐自幼苦,二十四岁进士及第,任职刑部至今,官为郎中,二十七岁娶妻颜氏,翌年长子出世,妻病故……
  他的来信条理清晰,完完整整介绍了自己的身家,字里行间就如他本人温厚和缓的口气,读了下来,倒不像是父亲巴巴地去向他乞了这门婚事,而是一封四平八稳的求婚书,希望她能安心嫁他为妻。
  既为夫妇,汝之儿女,亦为齐之儿女,齐必视如己出,望汝勿忧,白首盟约,誓当信守,永矢弗谖。
  就是这段话,让她下定决心收拾行囊,带孩子奔向不可知的命运。
  永矢弗谖——永远都不会忘记他所发誓承诺之事。
  就算举行盛大婚仪,向世人昭告相约白首的夫妇盟约,还是有人可以轻易在几个月后变心,却也有人明知是弃妇和拖油瓶,还愿意接纳。
  她将此信贴身带着,并非感念他的“恩情”,而是作文章容易,事实又是另一回事,若他有一句挑剔她或孩子的话,她就当面拿出这封信,丢回他的脚下,拂袖而去。
  情况再怎么糟糕,也不过是回宜城卢府,继续和孩儿相依为命罢了。
  泪,无声无息滑落脸颊,她的心还是无法安歇,也无法安顿下来。
  “娘?”庆儿扯着她的裙摆,不明白娘怎么呆呆地不说话了。
  她很快地抹了脸,咽下她从不让任何人看到的泪水,这封信的份量太重,她再也无法带在身边,回头她得找个箱子收起来,不要再看了。
  雪,绵绵密密,不知什么时候又得漫天漫地了。
  第3章(1)
  时落时停的寒冬大雪终于完全停止,过完了年,好久不见的太阳露出脸,薛老太爷和几个薛齐族弟回去了宜城,京城的薛家宅子恢复了以往的清静,也添了儿童的笑声。
  大院子的积雪已经扫净,妹妹笑呵呵的,弯着两只八字小腿,让春香牵着学步,庆儿和玮儿两个男娃娃则在大常棣树边打转。
  “自从夫人和小少爷来了,少爷开心多了。”李嫂笑皱了一张老脸,却叹了一声,“唉,以前老以为少爷不爱说话,其实是没玩伴啊。”
  琬玉让李嫂勾起了当娘亲的心情,眸色转为深深的疼惜。
  四岁和三岁的孩子没有太多心思,你看我一眼,我朝你招手,庆儿拿出装有树蝉的盒子,害羞傻笑,玮儿又从衣服口袋掏出一张纸片,上头画有一只大虫,庆儿惊奇地张大了嘴,两个男孩很快就玩在一起了。
  此时玮儿站在树旁,拿树枝拨开积聚在树干上的残雪,庆儿捧了小脸蛋蹲在旁边看,后来也跳起来,找根树枝,跟着小哥哥一起拨雪。
  “李嫂,你和李三照顾玮儿,辛苦了。”琬玉由衷地道。
  “夫人,我跟李三要跟你辞工。”
  “怎么了?”琬玉感到不安,“李嫂,请你不要因为我来就辞工,你熟悉老爷的生活作息,也将宅子打理得很好,请你务必留下来。”
  “夫人不要误会,不是你来我们就辞工,而是你来了,我们才敢辞工。你瞧我跟李三年纪大了,出来帮佣几十年了,儿子有点小出息,也生了孙子,他一直要我们回老家享福,可我们舍不得离开老爷和少爷啊。”
  这些日子来,琬玉已知晓薛府人口简单,没有侍寝小妾,也没有看顾幼童的奶娘,两老夫妻忙里忙外,还要带小娃儿,的确辛苦。
  “以前的夫人过世,老爷失意了一阵子。”李嫂讲一句,叹一句。
  “奶娘仗着没有老爷夫人管她,不是很认真喂少爷,是我死命盯住,看着她喂少爷喝足了奶水,少爷断奶后,老爷还是留她下来,谁知她白天不陪少爷玩就算了,少爷病了,哭上大半夜还继续睡大觉,是老爷熬夜读书听到了,很是生气——呵,夫人想不出老爷生气的样子吧?后来就辞退了那奶娘,也不放心再请新的,从此老爷夜夜将少爷带在身边睡。”
  “啊?”
  “就是说嘛。”李嫂太明白夫人的这声惊讶了。“少爷这么小,比你现在的小小姐大不了多少,老爷公务忙,回家还要看书,往往睡得晚,隔天又得赶点卯,更别说上朝的日子半夜就得出门,往往一早摸黑抱着少爷到我们房里来,才一个月,老爷两眼发黑,瘦了一圈,少爷也睡不好,我顾不得自己只是烧饭洗衣的,讨了少爷过来照顾,不给老爷操劳了。”
  “是老爷信任李嫂,多劳你了。”
  “不会啦,看着少爷一天天长大,我们也很安慰的,可少爷还是需要一个娘,夫人。”李嫂意味深长地望向新主母。
  是呀,她已经是玮儿的继母了。琬玉再次提醒自己,薛大人娶她,为的就是要她主持家务,照顾玮儿,而她嫁他,为的也是安顿自己,帮庆儿和妹妹找个爹,再加上父亲明显向朝中权贵靠拢的意图,这本来就是一桩三方有利的利益结亲,她能做的便是扮演好她妻子,母亲的角色。
  大常棣树下,玮儿拿手指比在小嘴面前,示意庆儿不要出声,然后两颗小脑袋一起往树干探头探脑。
  “哇。”庆儿还是惊喜地喊了出来,转头喊道:“娘,娘。”
  “有什么好看的?”琬玉暂且抛开杂思,走了过去。
  小小的树洞里,两只松鼠闭着眼,蜷曲靠在一起,她以为是死了,再仔细一瞧,毛茸茸的小身体轻轻起伏着,原来是在睡觉取暖。
  “是睡冬觉的松鼠。”李嫂走过来,笑道:“少爷去年冬天发现的,站在那边看了一整天,今年还记得要挖开树洞来看。”
  “玮儿好聪明。”琬玉伸手,想要抚摸玮儿的头发。
  玮儿一听到她喊名字,立刻走开一步的距离,低了头,小布鞋踢了踢,搅乱了地上残雪。
  琬玉默默地缩回手臂,许是玮儿惦着亲娘,不愿她碰吧?
  她并没有不快,而是为孩子和他逝去的亲娘感到怅然。
  玮儿头垂得更低,指头往小衣襟里掏了掏,掏出一块亮晶晶的东西。
  李嫂看到了,便道:“这是以前的夫人还病着时,着人帮少爷打的满月金锁片。”
  “玮儿,可以给我瞧瞧吗?”琬玉蹲下身,递给玮儿一个微笑。
  玮儿抬眼看她,墨墨的大眼像他父亲一样,深深的,幽幽的,却也带着一抹孩子才有的童稚纯净。
  他眼睛一眨,又低下头,小嘴抿了抿,指头不住地摩挲金锁片。
  “老爷回来了。”门外传来家保的叫声。
  玮儿大眼蓦地一亮,立即将金锁片塞回衣襟,踩着趴达趴达的小脚步跑向大门,庆儿以为有什么好玩的,也笑嘻嘻地跟着他跑过去。
  琬玉赶紧起身,拉整了一下衣裙,恭谨地站好。
  薛齐进了门,一身青袍公服,五日白鸥补子,官靴官帽,他跨大脚步而来,自有一股当官的威仪和气势,琬玉瞧了,感觉却更陌生了。
  他,就像是站在河对岸的人,距离遥远,可望而不可及。
  “老爷回来了?”春香也忙拉回学走路的妹妹。
  “大家都在这里?”薛齐看到院子里的人,略显疲惫的神色转为明朗,逸出温煦的微笑。
  “嘻呵。”妹妹学走路,正走得不亦乐乎,哪肯让春香揪着,笑呵呵地伸出肥短的小手臂,就往前头那一大片青色的袍摆扑过去。
  “妹妹会走路了?”薛齐顺手将她抱起来。
  “呵呵。”妹妹逢人就笑,小手摇呀摇,胡抓一通,就往眼前的鼻子按了下去,扯开小嗓子,喊出她唯一会说的话:“鼻鼻。”
  “是啊,是我的鼻子。”薛齐不以为忤,笑容满面,任她去摸。
  两个男娃儿来到他的脚下,玮儿站在父亲腿边,小手指掐了掐衣袍,顺着上头的布面花纹划着,庆儿有样学样,却是大剌剌地靠上大腿,还好奇地扯了垂在青袍腰间的玉坠子。
  “庆儿。”琬玉低声责备,示意庆儿不要乱拉,再伸手去抱妹妹。
  “老爷,您累了,妹妹给我吧。”
  “妹妹很可爱。”薛齐让她抱回手脚乱舞的妹妹,笑道:“我还不知道妹妹的名字呢。”
  “妹妹?”琬玉一愣,低声回道:“妹妹就叫妹妹。”
  她懂诗书,为妹妹取名并不难,之所以没取名,一来怜爱她幼小,疼宠地喊妹妹,二来也是存着一个痴心,希冀那个音讯杳然的人回来……
  不可能了,人都不见了,覆水更难收,早在休书送到——甚至是日复一日的争吵时,就已注定没有父亲为妹妹取名。
  薛齐见她神色,已猜到一二,没想到随口一问,倒问出了她的心事。
  他一时无语,垂下视线,望向脚边两个孩子,左边是一向安静的玮儿,正低着头,拿指头划他的衣袍,右边是老爱仰起小脸看他的庆儿,圆圆的大眼里有着兴奋的期待。
  “庆儿也要抱?”他俯身抱起庆儿,又露出笑容。
  “哈哈。”庆儿惊喜大笑,他好喜欢这个大人,手臂又暖和又强壮,可以将他抱得好高,娘和春香都举不了这么高呢。
  “那庆儿就是单名庆了?”薛齐帮他拉她衣服,又问。
  “不是,庆儿是小名。”琬玉声音更低了,“还没取正式的学名。”
  当年,江家老太爷爱屋及乌,最疼爱的幼子生了男孙,高兴地喊了庆儿,以示庆祝,准备等孩子稍大后,算了命,翻了书,再按族谱取个有学问又有意义的名字,然而……也是等不到那天了。
  薛齐自知又勾起了她的情绪,千怪万怪,就怪自己鲁钝。
  成亲多日了,虽是同住一间宅子,夫妻之间总觉得陌生,她见了他,多半低着头,礼敬着他,他能看到的,只有她苍白的脸蛋,拘谨的眉眼,还有那裹了冬日厚袄裙却仍显清瘦的身子。
  白云团团如棉,轻铺蓝天之上,雪霁天晴,应是身心和暖,展颜而笑,将过去灰天灰地的风雪冰霜给抛到脑后了。
  “孩子总该有个正式的学名。”他很小心地察言观色,慢慢地道:“夫人同意的话,我再为庆儿和妹妹取名。”
  “老爷是孩子的父亲,但凭老爷做主。”
  才说了话,两个大人又陷入沉默,妹妹抓了娘的头发,咯咯乱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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