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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晌沉默后,迪古乃向徒单桃萱道:“就依张氏所言。元寿交由你来抚养,务必使他改掉恶习。另延师读书,重选嬷嬷侍女,骑术箭术也一并不得落下!”
徒单桃萱垂目温顺道:“妾身领命,妾身必定尽心教养元寿,不负爷的期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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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睡前。迪古乃握住我的手问:“宛宛,可还在生气?”我故意冷哼一声,侧躺在床榻上,没有理他。不料他再无下文,我按耐不住,只得翻了身子,却发觉他一直默默凝视着我。
我往他怀里挪去,他立即抱紧了我,仿佛生怕我再次逃开。这般孩子气的举动,让我心疼之余亦生出几分懊恼。
我笑问:“我就这么让你没有安全感?人就在你身边,你还怕我跑了不成?”
他不说话,把我搂得愈发紧。我暗自叹气,亦抱紧了他的脊背,柔柔道:“行了!这么晚了,还让不让人睡。”迪古乃微微松开我,亲了亲我额头,说道:“就这样睡。”我笑道:“会把你胳膊压麻的。”他语气强硬道:“不准再说,快睡。”说罢闭上眼,将我摁在胸口。我轻捏他一下,跟着阖上眼,进入梦乡……
次日一早,我伺候他穿衣洗漱。念及昨日之事,我问道:“元寿……我虽提了建议,主意还是得你来拿,你不会是怕我生气才同意此事的吧?”迪古乃淡淡回道:“不会,你的意见很对,我也认为理当如此。”我心下一松,迟疑几下,又继续道:“前几年他还小,你可以放任不管,但如今他也有五六岁了。若再不好好教养,只怕以后就成了性儿。你若有空得闲,最好——亲自管教他吧!”
迪古乃看我一眼,随后理了理箭袖,说道:“我会寻个好老师。”我闻后不再接话,他抱一抱我,笑道:“我去上朝了。”我笑着点头,目送他出门。
将近正午,拓雅带着福宁来玩儿。一进门,她便拍掌笑道:“好个伶牙俐齿的美人儿!”我嗔她一眼,并不答话,一把将福宁抱至膝上,指着案几上的三色糕点问:“福宁喜欢吃哪一样?”他摇摇头,一本正经的说:“福宁不吃,福宁不饿。”说罢又望向门外,含着几分请求向我道:“院子里那几个扫地的小姐姐方才说很饿,要不把糕点拿给她们吃?”
我亲一亲他额头,“好好,就依咱们福宁的,咱们福宁真懂事。”拓雅道:“你可别把他宠坏了。”我不以为然道:“宠爱也分轻重,何况福宁是要行善,我怎能阻拦?”说毕,让秋兰把糕点端了出去,分给在院中洒扫的几个小丫头。
福宁咯咯一笑,拓雅给我使了使眼色,我对福宁说:“跟紫月姐姐玩去,让她给你讲故事听。”福宁乖巧点头,紫月拉着他退了下去。
拓雅道:“此番一闹,可是彻底与芷蕙撕破了脸,你就不怕日后她再给你使绊子?”我“呵”笑了一声,悠悠道:“使绊子?她怎么使?我若不与她来往,她能拿我怎么办。何况如今,她只怕没有闲心来烦我。元寿被徒单桃萱抱走,她的心思可不就只能集中在那儿,眼睛也只得盯着徒单桃萱。母子分离,她必定牵挂忧心,生怕徒单桃萱委屈了元寿。而徒单桃萱乍然得子,想来日日欢喜难言,又承迪古乃所托,不敢对教养元寿一事有半点马虎,只怕整颗心都得压在元寿身上。二人如此,日后估摸就再无人会来给我添堵找麻烦。”
她闻后,恍如大梦初醒,旋即拍了拍我的手,凑近笑道:“你个小滑头!何时生出了这么多鬼心眼儿!可谓一石二鸟、不费一兵一卒,便把两个碍眼的人给移出了视线。日后再如何争斗,也是她们二人的事,总不会卷至你身上来了!”
我不置可否,低头吹了吹清茶,“我可没你想得那么厉害。起初确实担心元寿教养问题,这才提出把元寿交给徒单桃萱抚养。之后那些心思,不过是瞎猫遇上死耗子,昨儿半夜醒来方才意识到。有那么一会儿,觉得自己颇有几分狠心,毕竟弄得他们母子……”我喝了口茶,摇了摇头没再说下去。
秋兰递来绣帕,我擦了擦嘴角,将绣帕搁在一旁。她立在我身旁,接话道:“娘子不必内心不安,其实也不是多大的事儿。左右都住在一个院中,母子俩见上一面并非难事。何况大娘子性儿柔,总归不会苛待元寿。而且瞧爷昨儿的脸色,只怕也早已动了这样的心思,不过是由娘子先提出罢了。”
拓雅附和道:“正是此理,那元寿也是该管一管了!”
此后十来日,芷蕙并未来找我麻烦,或许迪古乃给了她警告也未可知。而听丫鬟婆子们说,徒单桃萱当真是卯足了劲儿,欲把元寿彻底改造成温顺知礼的孩子。早上卯时未至,她便命元寿读书写字,自己亦陪在一旁,可谓尽职尽责。午后允许元寿小憩半个时辰,随即让请来的军士教元寿射箭练拳。晚饭后,有老师带他领略儒家文化,学习各种日常礼仪。那元寿起初整日哭闹,不肯乖乖听话,不知徒单桃萱用了什么法子,方才令其稍稍老实起来。
秋兰和紫月常拿此事说笑,而我心里却在想着:怎么觉得自己成了皇后,徒单桃萱便是那脸孔狰狞的容嬷嬷,元寿则是可怜兮兮、不服管教的小燕子。
不过,迪古乃当年在这个年纪,难道不是这般起早贪黑、用功读书习武?他元寿再矜贵,到底生于女真贵族世家,打小严格教养乃是理所应当。即便他是自己父亲酒后所生,也不能给自己的父亲丢一丝脸面。后世满清皇子阿哥们,哪一个不是在五六岁的年纪,便得日日天不亮上书房,学习汉满蒙三种文化,更兼弯弓射箭,骑马习武。风雨无阻,辛苦至极。如此严苛教养,清朝皇子们的素质确实胜过不少朝代。
到底不是我的儿子,也难怪我会这样想。常道“慈母多败儿”,我若一朝为人母,只怕也舍不得让儿子这般吃苦。
若说芷蕙对我毫无怨怼,那自然是不可能也不正常。那一日秋兰陪我在府中散步,行至一偏僻地带,她急着想要解手。回去来不及,只好在附近寻了一间茅厕。而愈是荒凉之处,愈能听见平日入不了耳的污言秽语、谩骂诅咒。这世上无聊之人比比皆是,八卦之事也并非只流于现代。於是,便有这样一段对话从另一间茅厕传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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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19章 火气
被我打过一巴掌的嬷嬷,她粗鲁却尖细的声音不改往日的傲慢,“娘子也不必伤心,咱家小爷不论在谁手上,归根结底还是您的心肝宝贝,没人能彻底抢了去!”
芷蕙的汉话不如嬷嬷流利,听在耳旁如乌鸦扇动着黑翅那般难听,“这个我自然明白,只是张氏那个贱人——”说到这里,她停一停,院墙那头忽然响起“啪”一声,似乎那嬷嬷又挨了一巴掌,“你们这些个汉人一个个都不是好东西!瞧张氏那狐媚样儿,把爷迷得神魂颠倒!连桃萱那个贱人也让她给收服,竟然联合起来摆了我一道!”
我低声问:“徒单桃萱的贴身婢女叫什么?”秋兰道:“索泽。”我冲她笑一笑,率先往外行去。
回身望去,秋兰已然会意,只见她捏着鼻子,疑问一声:“索泽,你是不是闹肚子?怎么还不出来?再不出来我可让阿律进去寻你了喔。”说罢留下一串笑声,跑上来追我。
我边走边道:“你倒是个机灵的。”秋兰嘻嘻笑回:“跟在娘子身边这么久,自然同娘子心有灵犀。”我含笑未语,放慢了脚步。秋兰侧身望着我说:“娘子变了许多呢。”我问:“什么?”她嘿嘿一笑,接着道:“若搁在从前,娘子估摸又得跟爷生气。这回娘子不仅没生气,反而自己出手摆平了此事,灭了对方的气焰,倒是半句也没怨怼爷呢。”
我折下一片树叶,若有所思地问:“我从前——很爱生气吗?”秋兰吐一吐舌头。“娘子不打我?”我嗔笑一声,她往一旁挪了半步,才笑着点了点头。
看着她那好笑的模样,我忍不住蹲在原地笑了起来。秋兰扶起我道:“娘子做什么呢,蹲着多不像样儿。”我缓一缓气,搭着她的手站起身,旋即敛了笑意。淡淡道:“可能那时还太年轻,心浮气躁,不经事。”她闻后轻笑道:“娘子凡事放宽心便好。佛家有云:‘通达无我。不往于相,福德便无边无量。’娘子常读佛经,自能参透其中佛理。”
我拿食指戳一戳她额头。“你呀,最能言善道,合该让你去朝廷做一名谏官,才不算是埋没了你的才能!”秋兰眨一眨眼,调皮笑回:“奴婢再如何牙尖嘴利,也是受了娘子的影响。”
我推一推她,“行了!别再笑话我了!”说着二人已进了小院。
秋兰打起门帘,我径直回了卧房。秋兰端来水服侍我净手,接着之前的话题道:“奴婢可不是笑话娘子。上回元寿小爷的事儿,娘子在花园、上房说的那些话可真是了不得。大娘子家世显赫。却半分不敌娘子有见识。”
我取下手镯,将双手浸泡在温水中,“她出身再好,却长于女真家庭。凭她家族再如何腰缠万贯、战功赫赫,倘若因循守旧、抵触咱们中原文化。徒单桃萱这样一个标致的美人儿。与那只会弯弓射箭的夷人又有何区别?”
秋兰朝外看了一眼,低声道:“娘子这话可别让爷给听见。”我微笑道:“爷自然与那些老旧贵族不同。爷虽流着女真血脉,生于皇亲贵胄之家。却自幼聪敏好学,崇尚汉家文化。又尊师重道,常与居于金国的辽宋名士往来,对他们亦是亲和宽厚。不曾有过失礼之举。还记得四年前,洪皓老先生被放归南朝,爷当即丢下所有公务,快马加鞭不眠不休,欲赶着见老先生一面。只可惜终究是错过了……”
洪皓此人,乃宋之苏武。南宋建炎三年,赵构派其出使金国。起初因忤逆完颜宗翰,险些被完颜宗翰下令砍头。后流放至金国冷山,与希尹结为好友。希尹尊其气节,敬其学识,并将自己的八个儿子托付给洪皓来教育。希尹被冤杀后,金国爱惜人才,屡屡以高官高位诱惑洪皓留在金国。合剌更是不肯放他归国,并欲任其为翰林直学士,可依旧遭致拒绝。直到那年太子济安诞生,合剌龙颜大悦,大赦天下,并允许宋朝使者回归,洪皓才得以归国。
而在金国的十五年间,洪皓曾写下上千首诗词,许多女真有识之士“争抄诵求锓锌”。其人精通史学、经学,亦善作诗赋词,可谓文采斐然、学高八斗。名气与才学俱在,引得不少像迪古乃这样的贵族公子争相拜访。他虽拒绝入仕金国,却十分乐意教授女真人读书,与许多女真人结下了深厚的友情。女真人亦把他视为知交,热情邀请他参加婚礼、礼佛、生产等活动。通过言传身教,将汉文化向北传播,对推动女真人汉化可谓劳苦功高、贡献极大。
希尹被赐死后不久,合剌突生悔意,意识到此乃无头冤案。并于皇统三年,为希尹平反,追赠荣誉称号。迪古乃私下陪我前去祭拜希尹,途中便遇上了与我们目的相同的洪皓。他与希尹交情长达十年之久,虽各为其主,那一份悲痛和追念,到底还是显露在了脸上。
秋兰唤我一声:“娘子,想什么呢?”我笑一笑,取来巾帕,擦了擦手。她眼神狡黠,低声问我:“娘子方才提起爷,心里想得可也是爷?”我横她一眼,双颊微微发热,“玩你的去!”她抿嘴儿一笑,“看来娘子可真真是喜欢爷。一提起爷,眼里唇边全是笑意呢。”
我作势要打她,秋兰拿起拂尘一挡,笑道:“好娘子,您急什么呀?”我扑哧一笑,拧着她的耳朵说:“如今胆儿愈发大,仔细着哪天我剥了你的皮!”她笑道:“娘子心善,可舍不得呢。”我松开手,脱下绣鞋,上了榻。
秋兰取来一条薄被,轻轻搭在我腿上。又坐于榻前,给我揉捏膝盖,边问:“娘子还这么年轻,又从小被家人娇养着,双膝为何会不时犯痛呢?”我闻后微微睁眼,淡淡道:“我也曾经吃过苦。”她面露不解,我重新阖上眸子,不再接话。
她笑道:“娘子这话倒叫奴婢好生糊涂……不过娘子身上的疑惑之处,奴婢觉得也不少。”我心头微惊,闭着眼问:“譬如……”她顿了顿,列举道:“譬如娘子的才学见识,要比寻常闺阁淑媛高得多。说句冒犯的话,娘子母家并非大户,您的父亲亦不通文墨,而娘子却……”她渐渐有些不敢说下去,我出声道:“继续说。”
秋兰默了一瞬,依言又道:“娘子似乎见惯了各种稀世珍宝,每每府中进了宝贝,或是宫中有所赏赐。饶是大娘子这样的人物,也偶有失态之举,恨不得将每一样占为己有。可